她是蘇明月!

她是蘇明月!

四百年來,夢魘一直追隨着她,在她附近,趁她虛弱時便突破她的心防,一次次地將四百年前的一切刻印在她腦海。

她曾經何曾是這樣的妖怪?!

她曾經,也是溫潤清雅的小家碧玉,上京中見過她的人無一不誇讚她溫柔乖巧。

她也並不完全痴傻,她一開始便猜想過,秦流風的靠近,有可能是帶着目的的。

秦流風本是娼妓之子,他母妃與人私通,被先皇生生打死,先皇念他年幼,便沒牽連他。

因為不受重視,黎昌王謀反之時將所有皇子都殺盡,他反而僥倖躲過一劫。

他年幼稱帝,受太后挾制,待成年後,一朝奪權,怎會輕易放過太后,以及她的父親?

那夜梁河之上遊船搖曳,她明明知道,所有一切都是秦流風故意而為之。

那船隻搖曳不定是,那溫柔話語是,那懷抱也是。

可她最後還是信了他的花言巧語,信他只是為了天下太平,信他說他不會對太后與她蘇家動手。

可叛軍謀反,姑姑從城牆一躍而下,被利箭貫穿了身體。所有人都以為姑姑是為護國而死,但那又何嘗不是秦流風逼迫?

她本該在十五歲那年風光進宮,但那日等來只有一道聖旨,說如今內憂外患,他想待國邦安定再接她進宮。

但那不過是欺騙她的謊言罷了。

她成了整個上京的笑話,眼看着上京同她一般大小的姑娘一個個出嫁,日子過得蜜裏調油,唯獨她閨中獨等,一遍一遍聽着秦流風同她說的粉飾太平的謊言。

秦流風即便不娶她,也沒有人敢上門提親。

自此她再沒出過家門。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見到的只是棠梨花開落。

她被笑話了七年,也等了七年,終於等來兵甲踏破蘇家的大門,等到蘇家被滅門。

為什麼要這麼騙她?為什麼?!

那一刻恨意如焰火般將她的心燃燒,她猛然間醒來,清亮的日光里李青崖將她緊緊抱住。

李青崖坐在她身後睡着,小小的屋子很安靜,安靜的蘇棠梨能夠聽見李青崖的呼吸聲。

她緩緩觸碰著帶着怨咒的半邊臉頰,臉頰正發燙,怕是紋印正在蔓延。

她猛地吸了一口氣,一頭埋進被子裏,等自己內心平靜下來,那紋印就會消失了。

還好,李青崖還好好的。

她埋在被子中,劫後餘生般在被子裏鬆了一口氣。

她真希望,李青崖永遠不要記起他是什麼仙師,真希望…真希望即便有一日她打散了秦流風的魂魄,他也能同他自己說的一般,陪着她。

她何嘗想做這不依不饒的妖怪呢?

她也不想變成妖怪的…

報仇啊…以前她覺得這是最迫在眉睫的事情,可這回卻盼望那一日來的慢一點。

她想和李青崖在一起了,像李青崖說的那樣,為了報她的救命之恩,以身相許。

「棠梨。」李青崖扯了扯被子,輕聲喚她的名字。

蘇棠梨擦了擦眼睛,探出頭來,笑眯眯地看着他。

見她真的醒了,李青崖心底鬆了一口氣。這附近正巧有人救了他們,他們二人這才能安穩在此。

「棠梨,你若是不急着去上京…我們就在這裏休息幾日如何?」蘇棠梨睡了一日才醒來,他也受傷未愈,立刻啟程怕是他們二人的身體都承受不住。

但是,蘇棠梨會急着去上京找她的夫君嗎?

李青崖安靜地看着她,他看蘇棠梨搖頭,心中一時間也生出莫大的歡喜。

蘇棠梨像蘑菇從土裏冒出了頭,笑嘻嘻地看着李青崖。「對了,也不知是哪位好心人救了我們,還沒去道謝。」

「在外面,我帶你去。」李青崖還想扶蘇棠梨,但清除了體內毒素,蘇棠梨比他還要生龍活虎。

這是一對夫妻的家中,家中三個孩子,兩個女孩,一個男孩兒。

蘇棠梨一出去,就看見他們圍成一團挑着籃筐要出去摸魚,那灶爐旁女人迎了上來。

那女人一轉身,蘇棠梨就看清了她的樣貌。

是她多少年都不曾忘記的,那是…蘇明月!!

這麼多年來她頭一次見到蘇明月,前世蘇明月被秦流風封為皇貴妃,風光亦凄涼,後宮中波詭雲譎,她沒有親近之人,又失去了家族的倚靠,一生冷清,后遭人陷害,她從高位跌下,最終華年早逝,病死在那深宮之中。

她可曾後悔過?後悔她將自己的親人葬送在秦流風的刀下?後悔自己將親人當做墊腳石踩在腳下,最終卻凄涼無所得?

蘇明月!!她怎麼能…把自己的親人都推出去做她的墊腳石啊!!

她怎麼能這麼做?!

蘇棠梨在心底一遍一遍地質問,心中狂風暴雨將她整個人都吞沒,那恨意如同巨獸,一聲一聲咆哮著,幾乎衝破她的心房。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恨意,亦控制不住自己的殺意,正當李青崖抓住她的手臂那一刻,蘇棠梨猛地一顫,推開李青崖跑了出去。

她一路瘋狂地往前跑,顧不上究竟是往哪個方向跑。

她知道,只差一瞬,她那殺心就會化作利刃直取女人的性命!

但李青崖他還在旁邊。

可是,她真的好想殺了蘇明月!

縱然蘇明月不背叛,蘇家被滅也只是早晚之事,但事實就是!蘇明月把她們推了出去!

她用手擋住自己臉上的怨咒,她知道怨咒恐怕已經蔓延到眼睛下面。

她現在一定是右目猩紅,半張臉全是紅紋。這樣的她,至少此刻她還不想呈現在李青崖面前。

「蘇棠梨,怎麼,遇見故人了?」也不知跑了多久,頭頂上方突然傳來白燕初輕佻的笑聲,蘇棠梨停下來,冷冷地看着白燕初。

到底有些嚇人,白燕初乾笑兩聲,但賊心不死,仍舊輕佻地道:「嘖嘖嘖,你這模樣,萬一叫李青崖看見了,他不要你了怎麼辦?」

「如果他不要你了,我倒是可以——」

「唰——」驟然間蘇棠梨出手,她的指甲突然變長,剎那之間便是一道冷風,冷風化為利刃,朝着白燕初飛去。

白燕初飛燕般飛身掠下,仍是沒能完全躲過那一擊,臉上被劃開一道血痕。

而那風刃,則將白燕初所在那棵樹齊齊截為兩半!

白燕初額上冒冷汗。蘇棠梨的力量會隨着心中的恨意而增長,此刻惹她的確不太好,而且,如果她臉上怨咒若是再往下蔓延一點,怕是那一爪,能將他的心都掏出來吧!

「哇,小棠梨生起氣來真是恐怖!」

蘇棠梨斜眼瞧他,道:「我與他的事,你沒資格過問。」

白燕初眉頭跳了兩跳。

他之前抓住蘇棠梨時也聽她說過她的過往,但如今秦流風轉世在上京,那麼還能激起她恨意的便是——

「你見到你阿姐了?」

阿姐,蘇棠梨默默在心底念了一句。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稱呼過她了。

自她成妖之後。

可為什麼偏偏是她成妖?為何成妖的不是秦流風。他明明作惡多端!他騙了她的感情,還殺了她全家!

秦流風怎麼沒有成妖?!

憑什麼?!

白燕初看着她失神的模樣,略頓了頓。

「蘇棠梨,你可以和我在一起,你若是餓了,可以喝我的血。」說着,白燕初又頓住,說實話一直以來他都在疑惑一個問題,就是李青崖的血對於蘇棠梨來說為何是苦的。

「蘇棠梨,你有沒有想過,李青崖作為仙師,為何他的血對你來說難以下咽?又為何,他能對你毫無保留的信任?」

白燕初眯着眼睛,也不知心裏在打什麼算盤,但他想說的肯定不是好事,蘇棠梨確信。

心情漸漸平靜下來,蘇棠梨臉上的怨咒也緩緩恢復。「那你一定沒聽過一個詞,叫一見鍾情。」

白燕初坐在石頭上捧著臉看她。

一見鍾情,他怎會沒聽過?但他就是不信。若是他,哪怕幾年同行也始終不會完全信任他,更何況初見?

李青崖之所以能立於仙師之位百年,並不可能單單隻靠他的實力,還有他的腦與心,這樣的人不可能天真。

所以,李青崖真的很可疑。再一想,興許並不是李青崖的血真的苦,而僅僅只是對蘇棠梨來說,她喝不了他的血…

「也許不是一見鍾情,而是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想要彌補…」白燕初猜測著,他抬眸觀察著蘇棠梨的表情,見她疑惑,似乎沒抓到他想表達的意思。

他歪頭,忽聽周圍已經有腳步聲,於是他把懷中一個袋子掏出來。

「給你,可以壓制你臉上怨咒的生長。」

說罷白燕初就急速後退隱匿在重重樹影后,眼前仍是一片青翠,無邊無際與天相交接。

蘇棠梨抓着袋子收起來,但轉念一想,白燕初真的會好心給她這東西?

前幾天那蛇妖突然化成一灘水,定也是白燕初的傑作!白燕初說給可他增強實力的法寶,怕便是用那法寶害得蛇妖。

那他給她的丹藥,怕也是毒藥吧?

「棠梨。」

李青崖撥開樹叢朝她跑來,蘇棠梨將葯揣進袖中,看見李青崖,想起剛剛自己那模樣,又不由得後退一步。

「棠梨,你怎麼了?」李青崖在幾丈開外見蘇棠梨後退,便忍住擔心沒再上前。

剛剛他已經見到蘇棠梨額角怨咒生長,他記得蘇棠梨說過,她是人化為的妖怪。

怨咒化妖,是因怨而起,施咒者憑着強大的怨氣化為妖怪,怨咒增長的越大,力量越強。

她怨恨著何人?是剛剛那女子嗎?李青崖心中閃過許多思緒,他緩緩伸出手,再次喊她。

「棠梨。」

他的聲音醇厚有力,喊她的名字總帶着些柔情似水。蘇棠梨抬頭看着他,她心中委屈。

她也不想做妖怪。她也想作為一個普通人沒有仇恨而普普通通地和李青崖在一起。

「李青崖,如果你是仙師,會喜歡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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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崖棠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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