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初礪胡鋒之四（上）

「不許逃！孬種！」陸浩天縱馬躍刀連續劈飛了幾名逃兵的頭顱，心中隨之巨痛，為了保全整軍人馬，只好痛下殺手了。

「傻瓜！分散后，你們死得更快。」果不其然，那些潰散的軍士都成了韃子騎兵的靶子，被一一追擊射殺。

士兵們這才不敢再跑，回到努力約束部隊的陸浩天身旁，聚集成陣，向淮安城靠攏。眼瞅著那城門遙遙在望，環顧左右，帶出去的四千戰士死傷近兩千，陸浩天心中酸澀不堪，羞憤難當。要不是自己輕敵冒進，怎會勝勢轉瞬為敗？想到這裡，他恨不得一頭撞死馬下。

遠處，已經能夠看到淮安城中前來救援的陳再起部騎兵隊，在陸浩天和他的部下眼中，那些騎手頭上亮麗閃爍的盔甲迎著太陽的光芒，似乎散發著萬丈金光。

陳再起隱約感受到了陸浩天灼灼的目光，他向陸浩天所處的位置望去，正好迎上對方充滿信任的眼神，兩人幾乎同時向對方點了一下頭。陳、陸並無深交，只在軍事會議見過幾面，這時，為同一位主公在戰場上廝殺，卻分明感受到了只有同袍兄弟才能體會的骨肉深情。陳再起隨即大喝一聲：「所有人聽著了，前面就是陸將軍的隊伍，再沖得狠一點，儘快與友軍合兵，不負主公重託。」

「是！」

千人齊聲隨和，做為獻王貼身的警衛營，本就就是對付明最忠心的部伍，現在，主公就在城頭看著他們的表現，所有人還不拿出渾身解術，拚命殺敵。然而，受到韃子兵挾持，並且也被本軍神勇表現鼓舞的清軍漢兵們，在這如同絞肉機一樣砍殺的千人鐵騎面前，竟一反常態，依然前仆後繼地向前衝殺著。

只有百步之遙，就可與陸浩天會師，陳再起氣得牙根緊咬。「擒賊先擒王」！看來，要找到那個在漢兵背後指揮戰鬥的頭目才對。亂軍之中，陳再起的眼光終於鎖定了目標，他吹一個口哨，立時就有幾十個最強悍的士兵聚集到了他的周圍，瞬即組成了一個陳再起為首的尖刀隊，直指那員武將。

這個錐形的衝鋒組合銳利無匹，從站在遠處城樓上觀戰的付明的眼中看來，尤如在秋日麥野中飛快收割的鐮刀，殺敵直如草芥，可惜泛起的不是金燦燦的麥穗，而是令人心悸的層層血浪。

這邊的陸浩天，處境卻著實不妙，混戰之中，他的眼前突然冒出了一個面目猙獰的滿洲將領，手中提著狼牙棒，看他的眼神尤如野獸望向自己的獵物。這時，陸浩天以降的明軍官兵身上都掛了彩，而對方卻是新銳之兵，明擺著是捕准了時機來「擒賊先擒王」的。

陸浩天已沒得選擇，向手下人等喝令道：「隨我來！」。隨即提起長槍，連人帶馬沖了過去。身邊眾人也都奮起精神，衝殺過去。那滿洲大將一聲冷笑，也縱馬前迎，手中的狼牙棒也不講什麼招法，只是又狠又快地向陸浩天的身上砸了下去。

只聽砰的一聲，兩人已然錯開了位置。陸浩天只覺得手臂發麻，長槍直欲脫手飛出，人也一個趔趄，好險沒從馬上掉下來。心中暗自吃驚：此人好大的膂力！要知道槍上的功夫講究戳、挑、撩、滑、抽、打、劈、砸，需將搬、扣、刺三動一氣呵成，方能抖成一個圓圈，令敵人不知虛實，防不勝防。所謂「月棍、年刀、一輩子槍」，七十二般兵器以槍最難掌握，陸浩天畢竟太年輕，又沒有名師指點，全憑個人練習領悟。臨到陣前，竟被敵將看出槍法中的破綻，這一來可就危險了。他撥轉馬頭，剛剛正過身子，卻聽有人喊了一聲：「將軍小心！」

陸浩天猛的一驚，才發現那敵將又是一記狼牙棒夾著勁風地再次向自己的天靈蓋迎頭砸來，好在他的身子靈活，急忙甩蹬下馬，滾落沙場，一時間竟是說不出地狼狽。身旁的衛兵，都是他當百夫長時的老手下，這時都奮不顧身地上來拚死力救他，陸浩天茫然間，只聽到那狼牙棒打在人身上的聲音又沉又悶。他心中一酸，知道是手下有人替他擋住了幾記致命的招呼，但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刻，他連滾帶爬地跑到了十步開外，找到一匹馬剛剛上鞍，就見那滿將再次揮捧砸來，嘴上還在哈哈大笑，根本沒把他放在眼中。

恰在此時，彷彿在平地起了一聲驚雷，有人怒喝：「休要得意！」

戰場上嘈雜喊殺聲也蓋不過此人的聲音，那滿將也是一驚，猛然回頭望去，發現遠處有員明將飛奔而來，額頭上還纏著一條紅巾，更讓人驚異的是，對方竟是站在鞍橋之上，身體不搖不晃，如履平地一般，手中開弓引射，目標正是自己。

「譚布，小心」，於此同時，自那明將馳來的反方向上又來了一員清軍大將，身邊群將環列，正是統率滿洲騎兵主力的固山額真准塔，而這員咄咄逼人的凶蠻清將卻是梅勒章京譚布。

譚布「呸」了一聲，無畏地向那要放箭的明將望去，不想卻聽耳後有兵器划空而過的呼嘯傳來，他也是久經戰陣的，這時不等那暗器到來，身子先向一旁側了過去。他反應的速度不可謂不快，壞就壞在他的個頭太大了。只聽「撲哧」一聲，一枚飛鏢正好刺中他的右後心，發鏢人正是趁機發力的陸浩天。「百日袖箭千日鏢」，陸浩天雖說槍法不清，但這鏢上功夫自小淫浸，可以說百發百中，力道十足，還能跑得了這廝。

那邊，陳再起也是眼急手快，手中箭竟向前來增援的清軍主將准塔射去，這回也讓韃子開眼了，別以為只有滿人會騎射功夫，欺我中原無人嗎？隨陳再起跟到的騎兵隊官兵，無不引弓放箭，一通箭雨過後，滿兵傷了大將，措不及防之下，終於不敵，只搶回了譚布，向回撤去。要說那譚布也是皮躁肉厚，命當不死，這飛鏢在他躲閃之下，竟沒傷中心肺。手下的戈什哈也著實忠心，拚死保護，這才得以脫身。

陳再起終於來到了陸浩天身旁，從出阜城門到現在，他感到時間從沒有如此漫長。此時，在他們的身後，餘下的儘是清軍中的降兵，他們都是步卒，自然逃得不快，都被明軍分割包圍，逐步殲滅。

「陸將軍，陳某來遲了」，陳再起在關西待過很長時間做馬賊，口音非常怪，這使陸浩天有點彆扭，但他已經沒有心情去理會了。「死了一半兄弟，陳兄，小將真沒臉去見主公」，他的臉色發灰，周圍的廝殺聲漸漸低了下來，看來合兵后，敵人的第二輪攻勢結束了。

「小將軍，你何必滅自家威風，長人家志氣，你可知他們死傷了多少人，是咱們的三、四倍呢。」陳再起最看不得人頹唐，尤其是陸浩天確實已經儘力了，這時急忙鼓勵起來。

「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有甚意思？」陸浩天仍在傷嘆。

陳再起一生豪爽，早已聽得不耐煩，這時打斷他說話道：「你這個人，難道怕主公懲制么？此處不是久待之地，快些組織兵馬撤退。」

陸浩天聽得一愣，隨即說道：「你這是什麼話？我陸某會怕主公懲制？從昨日率敢死隊攻城，俺就把命給了主公，哼！」

說話間，清軍的進軍鼓點再次敲起，幾百步外，清軍戰馬踏地所揚起的灰塵漫天遮日，陳再起不再與陸浩天言語，回過頭去檢查，竟發現自城中帶出的一千多兄弟除有個別挂彩處，竟出奇地無一陣亡，都是衣裝整齊地立在他的背後默然語，似乎在憑弔震亡的兄弟。

「好兒郎！讓韃子們瞧睢瞧瞧咱們獻王精銳的厲害！」，原野的勁風吹動著陳再起的衣甲，他舔了一下發乾的唇角，撥出精良的純鋼馬刀，慨然道：「別讓韃子們以為咱們中華無人，兄弟們，殺他個狗娘養的。獻王萬歲！萬歲！」

「萬歲！萬歲！」一千名騎手齊聲應和著，雪亮的戰刀奇刷刷地跟著一起出鞘，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眼光華。

於此同時，在滾滾的煙塵中，清軍大隊騎兵已經呈扇形狀衝擊過來。陳再起一轉身，千人鐵騎面對優勢敵軍，組成了錐形的突擊陣，以更加勇猛的氣勢迎上前去。那銳利的錐尖，正是紅巾高高揚起的陳再起。

這是獻王部下最精銳的騎兵同不可一世的滿洲正牌騎兵，首次正面較量。站在阜成門上的付明，本是一股平氣靜氣的樣子，這時手心裡也沁出了汗水，漢人的騎手究竟是不是滿人的對手，答案就要出來了。

遠在新城上觀戰的朱明理，這時匆匆忙下了城門，就聽他大聲呼喝道：「所有騎兵聽著，都在城門下集合！快，快，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