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放心,很快就不會疼了

第3章 放心,很快就不會疼了

板橋區,前野町。

一輪圓月懸掛夜空。

正值初春時分,天氣晴朗,明月理應皓潔明媚,可是透過窗戶望去,只看到月色格外的艷紅,彷彿染上了一層血。

周圍的空氣中,到處瀰漫着絲絲血色,鼻孔中只嗅到無比腥臭的血氣,耳旁四下傳入的,也只有凄厲的嘶喊。

不止一個。

就像是有無數人從四面八方一齊嘶喊,撕心裂肺一般,似乎都在承受無比的痛楚。

腳下感覺極度粘稠,就好像踩在一灘爛泥或者某種排泄物之中。

荒板津生忍不住皺眉。

他很不喜歡這種感覺,真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一些人在吹噓自己鞋子的時候,會特別用這種感覺形容。

左右掃了一眼,發現這間4坪左右的租房,此時彷彿整個都被泡在血氣之中。

四面牆壁、地板、床幾,以及斜靠在牆上的電視屏幕,都被侵染成一片暗紅。

密密麻麻的血絲從中透出,在房間正中交織成一張密集的網。

一個瘦削的人體立於網子正中。

像是被血網粘連,又像是血網本身就是從她體內透出。

應該是「她」。

雖然體型瘦削到幾乎看不出人樣,從頭頂垂下的長發也遮蔽了整張臉,讓人看不清楚面貌。

但胸口過於明顯的第二性徵還是表明了她的性別。

她還活着時的性別。

見津生看了過來,她發出充滿痛苦的低聲悲鳴。

「疼……好疼……心……好疼……

「為什麼……這麼疼……」

津生的目光從她臉上下滑,落在她的胸口。

一柄尖細的菜刀插在那裏,刀柄橫向,入口完全貼合心臟位置。

應該是力量的問題,菜刀只沒入一半。

「很專業的手法嘛。」

津生讚許點頭,然後目光上抬,視線落在她的頭頂。

有幾行字漂浮在她的頭頂上空。

*****

血蛛【怪】

怨恨就像蛛絲,又像鎖鏈。

不可捕獲

*****

和瑩頭頂上看到的一樣,都只有三行字。

不過不一樣的是,瑩草的後綴是「妖」,這個血蛛的後綴卻是「怪」。

而且她頭頂直接顯示為不可捕獲,並沒有像瑩草那樣,顯示為可捕獲,卻偏偏加了個刪除線。

「疼……好疼……好疼……」

名為血蛛的她一邊悲鳴著,一邊向津生緩緩靠近。

和她身體相連的密集血線隨着她一齊一動,從津生所在的角度望去,就好像一張無比密集厚實的血紅色大網迎面撲了過來。

津生並沒有後退,反而主動迎了上去。

來到她面前,津生好像沒有看到從四面八方包圍籠罩過來的血網,只是凝視着她,輕輕嘆了口氣,看着她的目光中滿是憐憫,語氣輕柔溫和。

「放心,很快就不會疼了。」

「謝謝,謝謝……可是……」

她兩隻枯瘦如雞爪的手忽然閃電般抬起,彷彿兩道鐵箍,抓向津生的脖子。

頭頂披撒下來的長發無風飛起,化作無數藤蔓,一齊向津生飛撲過來,配合著包裹過來的血網,堵住了津生身體周圍每一寸可以逃脫的空間。

長發飛起后露出的臉龐清瘦乾枯,原本滿是痛苦,卻瞬間變得無比猙獰。

「如果有你陪着,就更……」

話語還沒來得及說完,津生忽然抬手,在她的胸口輕輕一拍,剛好拍中插在她胸口的那柄菜刀刀柄。

「勑!」

刀鋒完全沒入身體的同時,津生的手掌也完全拍中她的胸口。

一團璀璨奪目、其中還帶着不知道幾分神聖和一絲綠意的光芒從掌心爆開,瞬間籠罩了整個房間。

她眼看就要抓住津生脖頸的雙手停住,雞爪般的手指在光芒中化為碎片。

漫天飛舞的長發春雪般消融。

瘦削乾枯的身軀如同乾旱許久的田地龜裂崩散,向下灑落。

還未落地,便已經化為無數細小光點,一閃即逝。

只是一個剎那。

她已經完全消失。

室內的血色紅光盡數消退,房間回復到它原有的樣子。

4坪大小,一張床、一張幾,地板老舊卻整潔,電視依然斜靠在牆上,屏幕恢復漆黑。

窗外月光明媚皓潔,夜色清朗如新。

「唉,為什麼就不能好好地來個可捕獲的傢伙呢?」

津生輕輕嘆了口氣,看着「她」消失的地方,沉默了一會兒,轉身推門出去。

剛從這棟二層公寓側面的樓梯走下去,一名頭頂半禿、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從旁邊急匆匆沖了過來。

正是委託津生的澀澤榮……哦不,這不是他的真名,他其實叫友近一生。

「荒板桑,怎麼樣?解決了嗎?」

一邊問著,他一邊不停地抬頭看向公寓二樓,表情十分緊張。

「嗯,沒問題了,女鬼剛才已經被我祛除。」津生點頭回答。

其實嚴格來說,津生這個說法有點兒問題。

因為剛才被祛除的血蛛並不是鬼,而應該是怪,她名稱的後綴也標明了這一點。

但對於友近一生這樣的普通人來說,這個解釋會讓他更加容易理解。

聽到津生的回答,友近長出了一口氣。

他是這棟二層公寓的房主。

上個月,二樓最裏面那個租房的女租客忽然在房間里身亡。

雖然各方面證據都表明了她是自殺,警方也以此結案,但在那之後,房間里就頻頻出現各種怪異的現象。

有人半夜聽到房間里傳出詭異的哭笑聲;

還有人親眼看到有血從房間的門縫裏流出來;

甚至隔壁的租客還說有一個女人半夜從牆壁上探出頭,差點兒把他當場嚇得心臟驟停。

恐怖的消息傳播開來,不僅那間房再沒有人敢租,就連整個公寓的其他租客也陸續搬走。

不到一個月,這間公寓便只剩下一家租客。

這名租客之所以沒搬走,倒不是因為他膽子特別大,而是因為他失業了沒錢……

眼看着公寓租客都跑光了,原本對這件事不以為然的友近一生只能想辦法解決。

最開始他是想去那些出名的大神社、大寺廟,請有名的神官、高僧出手,但只是去打聽了一下,便立即敗退。

實在是太貴了。

友近一生雖然擁有整整一棟公寓用來出租,但板橋區的房租在東京都本來就不算高。

拋去需要繳納的各項契稅以及用於公寓的保養維護等費用,他的收入也就比普通的白領多個兩三倍而已。

這個收入用於生活當然十分優渥從容,但用來請有名的神官、高僧什麼的就略顯寒酸。

無奈之下,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尋找那些能夠解決這個問題、要價不那麼貴的神官或者僧侶。

最後他在區公所的時候,無意間打聽到區內就有這麼一件神社,有這麼一位叫做荒板津生的神官。

介紹人說這名神官雖然年輕,但卻真正有法力、有神通,之前也好幾次解決過類似的問題。

友近一生又通過其它渠道確定了這個消息后,這才找上門去,請到了荒板津生。

「那個……荒板桑,那個女鬼以後真的不會出現了嗎?」

雖然聽到津生回答得十分肯定,但友近一生依然還是有點兒不那麼放心。

畢竟津生看起來太年輕了。

今天下午友近一生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他身上甚至還穿着一套高中校服。

「請放心,友近桑,女鬼已經被切實祛除,她以後都不會再出現了。」【注】

聽到津生回答得十分肯定,友近一生多少放心了一些,從懷裏掏出早就準備好的一個信封,雙手遞交給津生。

「辛苦荒板大人。」

津生微微一笑。

這個傢伙,因為自己幫他解決了問題,所以對自己的稱呼都上了一個檔次嗎?

他接過信封,摸了一下,發現信封里鼓囊囊的,應該裝了不少。

津生並沒有高興,反而皺起眉。

打開信封一看,裏面裝了一疊印着澀澤榮一頭像的一萬円鈔票,粗略一數,最少二十張。

津生從裏面抽出五張,其餘的裝在信封里遞還給友近一生。

友近一生愣住。

「荒板大人,您這是……」

「友盡桑,你給得太多了。」

「太多了?」

友近一生很納悶。

他之前去那些大神社、大寺廟打聽的時候,知道請那些有名的神官、高僧出手,一次最少也需要一千萬円。

荒板津生當然沒辦法跟那些有名的大神官相比,但他的確出手幫助友近一生解決了這個問題。

只是付給他二十萬円報酬,友近一生已經覺得十分羞愧。

想不到,他居然還覺得太多了。

「友盡桑,對我們這些侍奉神明的神官來說,錢財只要足夠生活就行,不需要太多。你如果真的有心,可以去神社當面向神明表示感謝,我想火太里命一定會感受到你的誠心。」

火太里命,就是荒草神社供奉的神明。

他的名字其實應該叫火太里,後面加了個「命」,是對神明的尊稱。

據說火太里命是一名棲息在河流中的神明,供奉他,就是希望能夠在河流中游泳、穿行、行舟的時候獲得他的保護,避免災禍。

丟下這句話,津生向友近一生微微鞠躬,轉身離開。

他的步伐堅定有力,大步流星,從背後看起來顯得格外灑脫。

友近一生看着津生迅速遠去的身影,忍不住心生感慨。

荒板大人雖然年輕,卻能夠如此淡薄名利,隱約間已經有了那些大神官的風采。

等到以後,他一定會成為整個板橋區……不,整個東京都都受人尊敬的神官大人。

友近一生彎下腰,身體折成90度,向已經遠去的津生鄭重鞠了一躬。

因為彎下腰,也因為離得遠了,他並沒有注意到,津生的肩膀正在不停地微微顫抖。

似乎很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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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神官式神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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