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為什麼不躲?」

「臣為什麼要躲?這麼多年……無論是陛下的獎賞、懲罰、吩咐、或是諭旨,臣從來都只會接受。」

他勾唇反諷道:「陛下一聲令下,趙國公府和明德公主府都會竭力去完成,一直以來,陛下已經習慣了不是么?」

裴玄策無力地靠在冰冷的龍椅上,眼裏的怒氣漸漸散去,蘊於其下的哀慟襲上心頭,他失聲道:

「你居然如此看朕。朕當年是不得已,綽綽她……」

「已經輪到那種地步,朕沒有辦法。」

「陛下也覺得那不是真相,可陛下還是不肯去查,您怕母親真的懷揣著那樣的心思,情願錯殺,也絕不放過。」趙嘉邯站起身來,逼視着龍椅上那個被稱為皇帝的親舅舅。

「殺死我娘,您就可以如願以償?放逐明德公主府滿門,就再不會有人暗中勾結朝臣?還是說……頒下趙家無家主的詔令就不會有人霍亂江山?」

「陛下是不是這樣想?」

他一步一腳印,拉近二人的距離,好讓自己可以將裴玄策此時的表情記在心裏。

「你以為朕不敢殺你?!」

裴玄策氣憤的切齒厲聲怒喝,他的手重重拍在椅上,滿面怒色。

而趙嘉邯已經不在乎了,他心中一絲懼意也無,只想把這些年充軍北疆受過的苦變質的感受灌給面前這個人。

「幼時聽人說舅舅殺伐果斷,滿堂朝臣無不拜服在您的手腕之下,臣當時只認為是恭維之言,現在只覺……再合適不過了。」

趙嘉邯燦然笑起來,蹲下來與裴玄策隔案相望,啞聲道:「陛下當然可以殺掉我,大齊域內甚至不會有一個人說一句。我趙嘉邯是反賊的兒子,充軍滅門誅殺哪怕是五馬分屍樣樣皆可,陛下一句話就夠了。臣只會像往常一樣,乖乖把人頭奉上。」

他的笑意倏忽間幻化成嘲弄:「畢竟陛下有鄭雲情那樣的左膀右臂,文能治國武能安邦,失了一個公主就可以再賠給他一個,臣算什麼?」

不知道是哪句話踩了他的痛處,裴玄策猛地站起來,怒斥道:「朕告訴你,朕從來沒有想過要置你於死地,也絕未想過拿鄭雲情打壓你,訂婚宴上他屢屢刁難你,只消朕一鬆口,他就可以肆意妄為,朕沒有那樣做,朕有千萬種方法可以殺你,也可以讓你留在北疆永遠不得歸京!以上種種你都該曉得。」

裴玄策說話時候額上青筋直冒,似乎用盡全身所有力氣,言畢他察覺到自己失態,卻也沒有掩飾,大手扶住桌子支撐自己的身體。

「在朕心中,你永遠是血濃於水的親人。朕不會殺你。」

「你想要的無非是重振趙家,朕會如你所願。」他闔目將今夜一切情緒壓入,重新睜目時已恢復素日風雲不動的模樣。

「可是你要知道,於朝上站得越高,面對的危險也非昔日可比,龍潭虎穴不外乎此,除卻言官們的筆杆子,暗中的危機才是最可怕。」

「臣連死都不怕,又豈會因未顯雛形的東西望而卻步?」

裴玄策喘了一口氣,「既如此,雲中郡士人鬧事的案子就交給你,本來也是要給你的。」

「戶部最近有一樁案子牽扯甚廣,劉聞說與太子有幾分聯繫,你去查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景熙樓失火的緣由陛下看來是相信鄭雲情的說法了。」趙嘉邯淡淡一笑,「謝元修會相信鄭雲清的說法?西戎那裏並不容易糊弄,陛下應該早作決定,否則遲早是禍害。「

「你既有心,此事便交於你一併調查。雲中郡的案子暗中進行,這件也不要太招搖,會惹人非議。」裴玄策揮手,臉上倦意更重,他疲憊的閉上眼睛:

「退下吧!」

趙嘉邯行至門前轉身回頭看向殿中龍椅,嘴角緩緩凝出冰花一樣的笑意,若是細看就會發現其中包含着計謀達成的快意。

窗外黎明初曉的時候意柳提前去查看小廚房的葯膳,經過側殿的時候意外發現有人獨立在窗前,近了才發現是太子。

「殿下?這個時辰您不該在上朝……」

「噓。」

口中未來得及吐出的字語因這一個音節戛然而止,詫異之色卻是止不住的。

裴隨月移步挪位,她見狀沉默地跟上前去,一直走到院中那一棵梅花樹下方才停下。

「固倫公主負傷於此,父皇准本宮免朝三日,這幾日好生看着她,有人若來探視將其攔下,尤其是後宮的人。」

「奴婢知曉。」

「吩咐下去,太醫院內來請三次平安脈,把醫案送到京中驛館,交到西戎的謝相手中。」

「奴婢會找個合適的人去做。」意柳應聲稱是,又想起一事來:

「鄭貴妃挑的人已經到了,殿下是否要去擇出一二?」

裴隨月搖頭,雙目掠過枝頭紅梅,「她醒了讓她自己挑兩個合心意的留着,只在外殿服侍,醫藥香料均不得經過她們的手,等過幾日公主出宮送回羲和宮裏。」

「這梅花開的不錯,找個瓶子插上幾朵,放到公主窗前,再賜給鄭貴妃一些。」

意柳的目光隨之漂移到梅花上,微微頷首,「謹遵殿下吩咐。」

羲和宮一大早就聚齊了一群後宮的妃嬪,鄭雲嫻懶起畫眉,足足在房中磨了許久才出去應付她們,案前新擺了一支初綻的紅梅,用的是上好的淀洲白瓷。

「娘娘,這是太子殿下派人一早送來的梅花。」香玉在一側稟報。

鄭雲嫻細細的看了幾眼,面上倒沒有什麼表情:「陛下最愛紅梅,殿下的秉性倒是與陛下如出一轍。」

麗貴嬪見了隨聲附和道:「是啊!我聽說陛下每逢初雪之際總喜歡在御花園賞雪,殿下這番借花獻佛,也是為了恭賀王爺即將大婚之喜。」

「臣妾聽聞昨日那些西戎人同陛下進宮說了好一會兒話,也是聲稱公主和王爺般配吶!」

說話這人是裴玄策最近的新寵韻貴嬪,雲將軍家裏的姑娘說話從來不饒什麼彎子,這番恭賀也是由心而言,卻不知道是哪根弦觸怒了鄭雲嫻。

只見鄭雲嫻面色瞬間冷下來:「身處後宮捕風捉影的事情最是忌諱,韻貴嬪此話從何聽來?」

「嬪妾……嬪妾失言,請貴妃娘娘恕罪。」

韻貴嬪忙不迭跪下,一個勁兒地向她請罪。

誰到沒想到喜事臨近的鄭貴妃居然聽不得這話,一室鶯鶯燕燕噤若寒蟬,互相交目相對,都摸不準鄭雲嫻到底是為哪句話生氣,也不敢貿然替韻貴嬪開脫。

最後是劉貴人為她解的圍,劉簌向來與鄭貴妃交好,她的父親又是戶部侍郎,除了她也沒有人敢當眾拂鄭雲嫻的面子了。

「這些年來有多少高門大戶家的女兒爭着要嫁進晉北王府,王爺一個都沒看上,現在總算要立下王妃,娘娘了了一樁心事,難道不該高興?」

劉貴人舉起茶來,笑吟吟地遞至鄭雲嫻面前,柔聲寬慰道:「妹妹知道姐姐在擔心什麼,但妹妹想說的是,京中流言不足為懼,西戎既然同意這樁婚事,也不會願意把它攪得一團糟。最主要的是,陛下心裏向著王爺。」

鄭雲嫻面色稍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抿唇道:「今日暫且放過你。回去把伽羅真經抄上百遍拿到福堂去燒了。」

她雖然沒看韻貴嬪,但眾人都心知肚明。

「嬪妾謝貴妃娘娘。」

鄭雲嫻美目微眯,瞥了一眼滿室妃嬪,徑直走到主位上坐下,一揮錦帕,身上的威壓無形加重:「奉茶吧。」

眾人這才老老實實歸位,按身份高低依次排下,齊聲道:「貴妃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鄭雲嫻肅顏道:「宮中無後,本宮代掌鳳印,凡事都會更上心些,姐妹們平日裏犯錯也就罷了,這個關頭前朝正是多事之秋,如果後宮出了什麼麻煩鬧到陛下哪裏,本宮絕不姑息。」

「謝娘娘教誨。」

眾人紛紛應諾。

「行了,都下去吧!」

「嬪妾告退。」

眾人陸續離開了,只有劉貴人留了下來。

鄭雲嫻起身:「你跟本宮來。」

庭中陛下前些時候擺的棋局未曾撤下,鄭雲嫻對着滿園景色默不作聲,她的手指捏著錦帕,語氣淡漠:「朝堂恐怕要變天了。」

「何以見得?」劉貴人皺眉,心中猜測着她的意思。

鄭雲嫻抬眸看着劉貴人,語調緩慢:

「有一個不該出現的人回來了,陛下雖然沒有表現對他的獨寵,但是已經將許多事情交給他做……趙氏一族復寵的日子不會遠了。」

「陛下怎麼可能會讓趙氏攬政?從前他在軍中身份雖高但不掌兵權,陛下不是一向疑心他們?」劉蔌聞聲變色,她不禁補上一句:

「滿朝文武怎麼可能看着陛下重用罪人之後?」

鄭雲嫻疲倦地搖頭:「定親宴上皇上並沒有允後宮的人前去觀禮,本宮也是事後才知道他在滿座賓客面前公然擺了雲情一道,皇上非但沒有生氣,甚至隱隱表露出起用之意。」

「他被逐出京的時候本宮還未入選,明德公主府和趙家的事並不甚了解,但是朝中仍有公主府的舊臣,趙國公府雖然式微,趙氏卻不曾沉寂,他們投入這些人府中或為門客或為謀士,一度影響朝堂局勢。」

「這……父親亦跟臣妾提起過,不過有王爺執政,這些人未曾翻起過什麼大浪。一個遠離上京數年的小兒,值得娘娘如此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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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玉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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