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與你

第十章 我與你

圓圈外的女人伸手在水面上點了一下,水面起了一層波紋。水桶里的她看着外面的世界被波紋弄碎了,不過很快又恢復原樣。

「小魚啊小魚,你若是答應幫我做一件事,我就把你從漁翁的手裏買下來,然後將你放生。你可願意?如果你願意,就吐一個泡泡。」那女人笑眯眯地說道。

她聽了,趕緊吐了一個泡泡。她當然害怕捉她的人把她燉成一碗魚湯。

泡泡從水中往上浮,到達水面之後破了,又激起一層輕微的波紋。

「看來你是有一些靈智了。真好!我告訴你,我要把關於一個人的記憶都放在你這裏。那些記憶曾經讓我很快樂,可是也讓我陷入痛苦。痛苦之源,是因為我跟他不同。雖然他會一生陪我,可是他的一生太短,而我的一生太長。短暫的快樂之後,是漫無邊際的等待和煎熬。我不想這樣永無止境地等待,又不想將以前的記憶抹去,所以,我要將那些記憶放在你這裏,然後平平淡淡地生活。」

桶里的她默默地聽着外面的女人說話。

「可是他是我命中注定的人,我與他相欠的,生生世世都還不完。所以,我仍然會遇見他,認識他,與他相愛。但是每過七年,我就會將所有的記憶轉移到你這裏。這樣的話,時間尚短,我不至於陷入太深,而後忘卻,又不至於陷入痛苦。」

桶里的她恍然大悟!原來每過七年就會忘記命中注定的人,是她自己的選擇!

「我的記憶放在你這裏,讓你體會到人世間的情愛,會讓你靈智大增,極有可能修得大成,獲得人身。如果你願意,就再吐個泡泡。」

「啊!」桶里的她驚叫一聲。嘴巴剛剛張開,一串氣泡就從嘴裏冒出,咕嘟咕嘟往水面上浮了去。

「既然你同意,那就不能反悔哦。」外面的聲音傳來。

她奮力往上一躍,想跳到桶外去。

這一躍,她的腦袋果然從水中探了出來。

「陸姝!陸姝!」她大喊道,想將陸姝留下並告訴她,很多年後她遇見的陸六斷就是她曾經放生的魚。

可是回應她的不是陸姝,而是一位穿着白衣的將士。

「陸姝是誰?」將士喝問道。

陸姝發現她並沒有躍出水面,而是自己的腦袋從水中掙扎了出來。

原來剛才的幻象是由於自己被浸在水中而產生的。

她曾聽說過,有些人到了一個新的地方,或者見到一個陌生人,會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甚至想起一些以前沒有經歷過的畫面。那是因為這個人前世或者更遠的前世曾經來過這裏,或者見過這個人。

熟悉的感受會讓人想起一些已經忘卻的事情。

剛才的幻象,應該就是她曾經忘卻的事情。

她終於知道,他們兩人,一個是怕恨,一個是怕愛。

他將嗔恨放在了和尚那裏,而她將記憶放在了陸六斷這裏。

她記起皇上給她展示那幅畫的時候說過「擇一人而白頭,擇一城而終老」的話,而她毫不猶豫地說「一生也沒有多長」。此時她才明白,原來她不是隨便說說,而是有感而發。

她終於知道,原以為隨意遇見的人,隨意說過的話,都是早有預備的。生活中發生的一切看似自然的事,並不是隨機發生,而是有備而來。

她終於知道,借落子說「這就是你」,並在瞬息間完成她與陸六斷的變換以及陸六斷的欲言又止,都是因為她確實就是陸六斷,陸六斷就是她。

或許,這也是仐憙和尚要去洞庭湖將陸六斷捉來的原因?陸姝心想。

「陸姝是誰?」那位將士又高聲質問。

陸姝回答不上來了。

陸姝是誰?是桶外的那個女人?是寄託了記憶的女人?還是眼下有着別人面容的自己?陸姝到底是有着陸姝面容的人,還是有着陸姝記憶的人?

來到皇城后,她無數次想過皮囊與靈魂的關係。一個人到底是不是那個人,似乎與皮囊的關係不大,而與靈魂的關係緊密。而靈魂又與記憶關係緊密。她的記憶放在了陸六斷那裏,那麼她似乎不再是最初的陸姝了。

可是,她不是陸姝,誰是陸姝?

她茫然地看着那位質問的將士。

「我是誰?」她小聲地問道。

將士皺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說道:「難道嚇傻了?」

這時,一直在旁觀看的一位將士走了過來,湊到那位將士耳邊,悄悄說了些什麼。

那位將士點頭,然後朗聲道:「浸而不溺,是魚妖破綻。王爺早知陸六斷是被和尚從洞庭湖捉來的魚妖,所以吩咐小的加以驗證。剛才已然證明你是陸六斷。現在你可以面見王爺了。裏面請!」

守衛森嚴的陣營果然讓開了一條道。

陸姝幾乎是被推著進去的。

到了裏面,陸姝這才知道,皇家寺廟的和尚已經與鎮海王府的將士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陸姝看到寺廟大門前大約有兩三百手持長棍的武僧。一卷草席鋪在中間,仐憙和尚坐在上面,雙目微閉,臉色安詳,如同廟裏的菩薩。

與之對立的是坐在敞篷大轎上的鎮海王。鎮海王顯得更加悠閑,手裏端了一盞茶,一邊品茶一邊點頭,似乎沉浸在茶香里。在他這邊,將士數千,長槍短刀,兵強馬壯。

從明面上看,鎮海王府的勢力要遠強於皇家寺廟。皇家寺廟要抵擋鎮海王府,就如螳臂當車。

可是陸姝知道,一旦兵戎相見,鎮海王必定腹背受敵。在附近街道上晃悠的人群中,不知有多少隱藏的皮囊師。雖然他們不是正規軍,但隱蔽性極強,難以分辨。除非鎮海王下令將皇城裏所有百姓屠殺乾淨,不然他們時時刻刻都會有危險。

這時,陸姝覺得自己進來是值得的。畢竟保護仐憙和尚的人太多,鎮海王必定也考慮到要殺掉皇城裏所有百姓才能清除仐憙和尚的殘餘勢力。她來了,鎮海王便只要下令無論如何都要殺了她,便可讓仐憙和尚灰飛煙滅。這樣的話,或許能讓皇城百姓免遭無妄之災。

鎮海王見她走近了,得意地瞥了閉目養神的仐憙和尚一眼,然後有意提高聲調說道:「陸姑娘來了?」

「陸姑娘」三個字從鎮海王口中一出,仐憙和尚的草席上便如突然長了一根針一樣,刺得仐憙和尚猛地睜開眼。

「你是來告訴我妖女藏身之地的?」鎮海王說完,揭開茶杯蓋,吹了吹茶水,緩緩喝了一口。

「是。」陸姝輕聲答道。雖然她知道自己與陸六斷已經幾乎一模一樣,但她還是擔心被仐憙和尚看穿。因此,她不敢朝寺廟大門那邊多看一眼,說話也不敢大聲。

仐憙和尚與他們相隔不過幾丈遠。由於氣氛緊張,這裏比街道上要安靜許多,除了戰馬偶爾打個響鼻,沒有太多其他的聲音,鎮海王又故意高聲說話,因此仐憙和尚都能聽見。

「那你告訴我,禍害皇上的妖女在哪裏?」鎮海王高高在上地問道。

仐憙和尚終於無法保持剛才的從容淡定了,對着鎮海王大聲喊道:「王爺!我都不知道妖女藏在哪裏,她怎麼可能知道!」

鎮海王仰天大笑,然後說道:「難得高僧為我甄別真假!感激不盡!如果她騙我,我殺了她便是。如果她沒騙我,我殺了妖女便是!」

鎮海王將手中的茶杯扔了下來,茶杯摔得粉碎。

「陸姑娘,我若是沒找到妖女,便讓你跟這茶杯沒有分別!」鎮海王殺氣騰騰。

陸姝大聲道:「王爺,何須您找?妖女就在你眼前。」

仐憙和尚大笑道:「你當王爺認不出你嗎?竟敢睜眼說瞎話!」

鎮海王大怒,呵斥道:「大膽妖女!我知道你是魚妖,是這和尚將你從洞庭湖捉來的!你竟然敢騙我說你就是我要找的妖女?來人!給我將這條魚切成片兒!」

周圍將士一擁而上。

陸姝大喊道:「王爺!為了我給了張媽媽一耳光的事情,您就要我的命?」

陸姝之所以這樣喊,是為了證明自己就是陸姝。因為當初扇耳光的人就是她。

鎮海王俯下身眯起眼看了看她,嘴角一斜,說道:「當時打張媽媽耳光的是那妖女,不是你。再說了,我會是睚眥必報的小氣人嗎?」

陸姝知道鎮海王不會相信她是陸姝,但是只要他回答了她的話,周圍的將士就不會立即將她切成碎片。她就有時間說服鎮海王。

「雖然以前沒有見過您,但我知道王爺寬宏大量。我現在是王爺砧板上的魚肉,想跑也跑不掉了,王爺何必急着殺了我,而不聽我三兩句解釋?」

鎮海王將手一揮,將士收起刀槍。

「你說得對。我在這裏耗著也是無聊,不如聽你說說道理,解解悶。你說吧。」鎮海王躺在了靠背上,擺出一副恭候聆聽的姿態。

陸姝往鎮海王的方向邁了一步,對面的將士們立即刀槍出鞘,擋住她。

「王爺不想想,如果我以我的本來面目來這裏,豈不是未見王爺,就已被您的人或者皇家寺廟的人或殺或捉了?」陸姝說道。

王爺仰躺在座椅上,像是睡著了。

仐憙和尚見王爺不為所動,便也不敢有所動作。

「因為知道我自己無法見到王爺,所以央人將我換成陸六斷的面容,以進功為由來面見王爺。」陸姝說道。

王爺依舊一動不動,像是沒聽到陸姝說話一般。

仐憙和尚看看王爺,又看看陸姝。

「且不說我是不是您要找的妖女,假設我就是陸六斷。王爺也不想想,陸六斷為何要來給您進功,然後又說自己是您要找的妖女?若是她為了換取自由而來給王爺進功,又為何要騙您,給自己引來殺身之禍?」

「嗯……你說得很有道理。那陸姝為什麼要自投羅網呢?」王爺坐了起來,問道。

陸姝沉默了許久。

四周一片寂靜,就連戰馬都不再打響鼻。

對呀,我為什麼要自投羅網?若是說為了報復仐憙和尚,仐憙和尚雖然使了許多手段,可她暫且未被坑害過,說不上有什麼深仇大恨;若是說為了皇城百姓,皇城百姓的平安並未讓她如此在意;若是說為了幫隔壁的少夫人脫離苦海,實際上她與少夫人未曾有過多少交情。

如果非得說為了什麼,她想,或許是為了皇上。

可是她已然忘卻自己與皇上的過往,將記憶寄存在陸六斷那裏。她除了莫名其妙的捨不得和痛苦,並未對皇上有多少用情。

她連自己都說服不了,又如何能說服鎮海王?

忽然之間,她似乎撥開了重重迷霧,見到了真實的自己。

「自投羅網?不?這是冥冥之中的自我救贖。我曾經逃避過去愛一個人,愛我的人曾經逃避過去恨一個人。我與他都在不停地逃避。逃避來,逃避去,最後發現,有些事情是逃避不了的。相遇的人還是會相遇,相愛的人還是會相愛。有愛就有恨,有恨就有悔。曾經有一個稻草人跟我說,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中,不動則不刺,不刺則不傷,不傷則不苦。可是俗世中有誰能做到永遠不動不刺?我們不是稻草人,不是石頭,不是樹木,常常忍不住動了心,常常因此受了傷,常常因此嘗了人世間的苦。」

這一次,鎮海王聽得入了神,端坐在敞篷轎子上,若有所思。

仐憙和尚低了頭,臉色苦悶。

「動了心,受了傷,嘗了苦。我們就退縮,或者放棄,或者逃避,再也不願付與真心。可是這樣無濟於事。無論我們怎樣逃避,該來的還是會來,該走的還是會走。你無法拒絕,也無法挽留。所以,我決定不再忘卻,不再逃避,不再袖手旁觀。我決定面對。面對那些愛,面對由愛而生的恨,面對那些樂,面對由樂而生的寂寞。」

鎮海王似有觸動,臉上居然露出一絲悲戚之色。

仐憙和尚面無表情,如同僵化的死魚一般。

陸姝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說道:「所以,今天我決定站出來面對這一切。雖然這一切是如此難,如此複雜。有一位長輩朋友跟我說過,世事如網。而我是一條魚,我最怕的東西就是網。以前我一直逃避,今天我決定魚死網破。王爺,這就是我來到這裏的緣由。」

陸姝說完后,鎮海王沒有任何回應,半晌才似乎回過神來,愣了一下,低頭看了看陸姝,問道:「你說完了?」

陸姝點頭道:「說完了。」

「我相信你就是陸姝,那個曾經讓皇上魂牽夢繞的女人。雖然你的話讓我觸動,但如今箭已在弦上,不得不發。我曾像你一樣心軟善良,但是柔軟的地方被堅硬如石的世事磨礪無數次之後,會生出堅硬的繭。陸姑娘,我現在渾身是繭。我必須殺了你。別說是你了,在這險惡的官場,無情的世間,我無數次殺死過自己。」王爺自嘲地笑了笑。

王爺改口稱她為「陸姝」,而不是「妖女」。

陸姝從未想過王爺會饒過她,但是王爺能說出這番話來,讓她頗為意外。

然後,王爺看了看左右手持刀斧的狼虎一般的將士,眼睛一閉,嘆息道:「殺了她!不過讓她死得體面一些,別剁得亂七八糟的!」

將士們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如何下手才算「體面」。

其中一位將士抽出長刀,刀影一閃,陸姝不由自主地往旁邊躲了一下。刀刃劃破了陸姝的袖子,劃破了她的手臂。

陸姝痛得倒吸一口冷氣。

她倒是忍得住疼痛,不料不遠處的仐憙和尚卻尖叫了一聲,彷彿這一刀落在了他的身上。

陸姝朝寺廟大門口看去,仐憙和尚渾身哆嗦,面色煞白。

鎮海王精神為之一抖,露出訝異之色,看着哆嗦的仐憙和尚,忽然一笑,說道:「我早聽說過你與陸姝姑娘的聯繫。沒想到你竟然比她還痛。這也好,恰好證明她就是你的緣起之人。」

仐憙和尚厲聲道:「我是恨她!但也只有我能恨她!別人不能傷她一絲一毫!」

陸姝一怔。

仐憙和尚朝王爺大吼一聲,如同虎嘯。與此同時,他的嘴瞬間變得又癟又長,是一張巨大的魚嘴。

一團黑氣從血盆大口中噴出,直逼圍繞陸姝的將士。

將士猝不及防,不小心吸到黑氣,頓時臉色青紫,如被人扼住了喉嚨,丟了武器,雙手護住脖子,跪倒在地。

「先殺了她!」王爺指着陸姝大喊。他的敞篷大轎迅速往後退,躲開黑氣。

敞篷大轎後面的將士用白衣掩住口鼻,衝上前來,揮舞著刀槍刺向陸姝。

「殺!」仐憙和尚張開血盆大嘴吼道。

他身後的人還未衝出來,就先將長槍長棍往王爺那邊投了過去。

數位將士或被長槍貫穿,或被長棍擊倒。落地的長槍長棍插進了泥土裏,在將士陣營前形成了如籬笆一樣的簡易屏障,由此給他們贏得了一定的時間。隨後,他們如同一群洄遊的魚般沖了出來。

等王爺的將士突破了長槍長棍的障礙,和尚這邊的人也已經到了陸姝身後。

佛門清凈之地瞬間變成了血流成河的修羅場。

「蛐蛐鬥起來了。我們快走!」

陸姝耳邊響起了借落子的聲音。

她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見到一位將士虛晃長槍,想要拉她走。

那位將士正是借落子所化而來。

陸姝搖搖頭,說道:「我剛才說的是真心話。我沒想過要逃生。」

「你是不是嚇傻了?」借落子一面擋開周圍人的進攻,一面氣急敗壞地喊道。

聽了這句話,陸姝頓時想起了曾經在相似的場景下,有人對她說過相似的話。

「你是不是被嚇傻了?」那個人呼吸急促地說道。

那個人是李將軍。

曾經蠻夷犯邊,皇上想要御駕親征,但受到眾多大臣反對。

他偷偷告訴她,他要以將軍的身份去邊疆,親自抵禦外敵。他會帶着那幅畫,便也是帶着她。

他果然這麼做了,卻不料遭到敵人偷襲。

他浴血奮戰,拚死抵抗。而她站在廝殺的戰場,呆若木雞。

她還是魚的時候,羨慕人世間桃花梨花盛開,羨慕人世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羨慕人世間有禮義廉恥信。而作為一條魚,不但害怕漁翁的網,還要時時刻刻避免自己被更大的魚吃掉。

她從來沒有聽說過人會吃人。

但是身在沙場的那一刻,她才明白,人跟魚其實沒有什麼區別。人在以另外一種方式吃掉相對較弱的人。

她是因為想到這個而愣住的。

將軍以為她是被眼前的血腥嚇壞了。

由於將軍身先士卒,將士們士氣大振,一鼓作氣擊退了蠻夷。

到處都是火焰,都是血,都是忍受刀傷的哀號。

她忍不住問將軍:「這裏到底是人間,還是地獄?」

將軍摟着她的肩,看着夜空,說道:「人間,地獄,天,都在這裏。人,鬼,神,也都在這裏。我們有時候是人,有時候是鬼,有時候是神。」

他的回答,就像夜空一樣深邃。

「那你到底是人,還是鬼,抑或是神?」她以為這樣可以難住他。

他回答道:「只要有你在身邊,我是什麼都沒有關係。」

她很開心,卻又犯起愁來。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邊了呢?」

將軍低頭看着她,說道:「我會去找你。」

「如果那時候我已經忘記了你呢?」

「你的記性是有多不好?」

「那……假設我忘記了你……」她想了想,說道。

「如果真這樣的話,我還是會去找你啊。」

「可是我都不記得你了,找我有什麼用?」她問道。

「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什麼都不記得了。」

「那我也會去找你,然後告訴你,曾經發生的事情。」

「忘都忘記了,說了也不會相信,肯定以為你是騙人的。」

「那我就不告訴你,但我會帶你來到皇城,讓你慢慢想起你忘記的事情。」

「如果我記起之後還是會忘記呢?」

「還會忘記?」

「對呀。還是會忘記。」

「那也沒有關係。你我若是真有緣,即使一切重來,我們回到最初相逢對面不相識的時候,我們還是會彼此相愛相依。有的人,即使走遍千山萬水,轉頭還是會遇見;有的人,即使相伴一路,最後難免分道揚鑣。我不怕費盡周折,我只怕與你錯過。」

她將頭靠在將軍的肩膀,心裏算著剩下的日子還有多少。

這時,仐憙和尚也來到了她的身邊。一位將士沖了過來,舉刀便砍。

和尚不躲避,反而迅速接近那位將士。他抓住那位將士的手肘,手肘便軟了。他低身滑到將士身後,將兩隻手反在將士身後,像結繩一般打了一個結。

和尚一推那將士,那將士便撲倒在地上,像軟件蟲一樣扭動,無法站起來。

「跟我走!他們要殺你,我才是不會殺你的那個人!」和尚將手伸向陸姝。

忽然,一聲凌厲的貓叫傳來。

陸姝循着聲音看去,只見一隻拖着掃帚一般大的狐狸尾巴的黑貓在混亂的人群的腳下左躥右跳,然後一躍而起,跳到了和尚的肩膀。

和尚毫無防備,痛叫一聲。

黑貓敏捷地跳了下來,來到陸姝身邊。

陸姝看到和尚的臉上多了幾道血淋淋的抓痕。

「觀月!」陸姝大喜。

「事到如今,你竟然還想讓陸姑娘跟你走?」觀月大聲道。

正在此時,冷不丁一支羽毛箭「嗖」地朝陸姝的面門飛了過來。

和尚和借落子不約而同驚叫一聲。

觀月再次躍身而起。

陸姝以為他會將那支箭打下來,卻聽到沉悶的「篤」的一聲,接着聽到一聲凄厲的貓叫。

觀月像從屋檐落下的瓦片一般摔了下來。

原來他是用身體擋住了箭。箭來得太突然,且速度太快,他來不及在擋掉冷箭的同時全身而退。

陸姝驚慌地朝箭射來的方向看去,看到鎮海王早已在敞篷大轎上站了起來。他手中握著一把與常人一般高大的牛角弓,正因沒有射中陸姝而氣得咬牙切齒。

陸姝想起了那把牛角弓,那是鎮海王隨同皇上征討蠻夷時常用的趁手武器,弓拉滿時,能一箭將戴着防護甲的戰馬射穿。與此弓相配的箭叫作飛鳥箭,箭尾的羽毛是用一種海上極其難見的海鳥的羽毛做的。這種海鳥一旦起飛就不再降落,要一直飛翔,一生唯一的降落便是死亡之時。這種海鳥羽毛做的箭,有類似這種海鳥的執著,一旦離開弓弦,就必須命中,或者被其他人擋住,不然就會一直追隨下去。

因為這種海鳥極其難得,鎮海王每十年才能使用三支這樣的箭。

據說,當年的蠻夷之王腳步飛快,有攀天猴之稱,沒人能捉住他。因此,蠻夷犯邊從未斷絕。後來皇上領兵殺盡蠻夷之王的部下,鎮海王以飛鳥箭射之,蠻夷之王雖能躲避,卻無法甩開,也沒有人能給他擋住箭,只好日夜不停地奔跑,保持與飛鳥箭之間有一段距離。

從此之後,蠻夷之王一直在奔跑,飛鳥箭在他身後不到一尺的地方緊追不捨。他只要停下來,就會被一箭穿心。

蠻夷之患終於平息。

陸姝以前的記憶中並沒有飛鳥箭,記起皇上之後,也就記起了這些只有邊疆上才有的傳說。

「她需要的不是不殺她的人,而是為她擋住明刀暗箭的人。」觀月掙扎著站起來,冷冷地對那和尚說道。

這時,陸姝看見鎮海王又一次彎弓搭箭,將箭頭再一次對準了她。這是他的第二支箭。他身後的箭筒里,還有一支飛鳥箭。

仐憙和尚看着觀月,說道:「你的勇氣我很佩服,但是我們都是精怪,修鍊數百年才能得到人身,自然要倍加珍惜。她雖然是我獲得靈智修得大成的原因,但是我不能因此捨棄這麼多年的積累。」

仐憙和尚發令道:「給我殺了那個射箭的人!」

武僧們努力往鎮海王的方向進攻,可是鎮海王的人不是省油的燈,武僧們即使拼盡全力往前進攻,也無法往前多邁出一步。

「嗖」的一聲,鎮海王手中的箭朝陸姝飛來。

已經被箭穿過的觀月再次奮力一躍,擋住了第二支箭。

「給我射殺這隻貓妖!」鎮海王怒喝道。

鎮海王身後無數弓箭手彎弓搭箭,弓箭像被捅了馬蜂窩的馬蜂一般,嗡嗡地朝觀月飛來。

觀月被第二支箭射中后,已經無力動彈,瞬間被無數支箭射成了刺蝟。

他已無法動彈。

這時,鎮海王搭上了第三支飛鳥箭。

觀月已不可能為她擋住第三支箭。

這時,一陣鍾樂響起,震撼人心。

鎮海王和仐憙和尚都大吃一驚。這是皇上出宮時才奏的鐘樂。

接着,一個尖細卻不失威嚴的聲音響起:

「皇上駕到!爾等還不跪迎聖駕?」

鎮海王持弓道:「皇上?皇上不是駕崩了嗎?」說完,他以詢問的目光看着同樣迷惑的仐憙和尚。

仐憙和尚瞪眼道:「不可能!絕不可能!」

和尚和將士停止了打鬥,紛紛朝鐘樂傳來的方向看去。

陸姝更是迷惑。皇上是在她懷裏倒下的。難道皇城裏有兩個皇上不成?

皇上才能用的黃羅蓋傘如清晨蛋黃一般的朝陽冉冉升起。兵仗如雨後春筍,紛紛立了起來。這是皇上出行才用的儀仗。

將士們見狀,紛紛跪地。

他們雖說是鎮海王帶來的兵,可是忤逆皇上是要株連九族的,他們既沒有鎮海王那樣的權勢,也沒有仐憙和尚那樣的本領。

更重要的是,鎮海王本就是以勤王的名義來清理皇家寺廟的,而不是以反叛的名義出師,將士們自然一見到黃羅蓋傘就跪下了。

皇家寺廟的和尚見了,也猶猶豫豫地跪下了。

鎮海王手持弓箭,站在敞篷大轎上,猶豫不決。刺殺皇上的時候,他並不在現場,所以此時看到黃羅蓋傘,他不知道該不該相信。

唯有仐憙和尚厲聲道:「皇上已駕崩!誰敢假扮皇上?」

陸姝趁機衝到觀月旁邊,將他抱起。她也心中疑惑。是誰如此大膽,竟然敢使用皇上的儀仗?

黃羅蓋傘越來越近。人群紛紛跪行讓道。

鍾樂停止,黃羅蓋傘來到了陸姝前面。

陸姝看到李將軍身穿黑色龍袍,端坐在黃羅蓋傘下。他身後是長長一串兵仗,一眼望不到頭,彷彿游龍。

鎮海王看到皇上面容的那一刻就為之一驚。他追隨皇上南征北戰多年,是知道皇上最多秘密的人,對皇上十分熟悉。他只看一眼就知道黃羅蓋傘下的人是不是真皇上。

皇上先看了陸姝一眼,目光在她懷裏的貓身上稍作逗留,然後轉移到仐憙和尚身上,問道:「高僧是如何知道皇上駕崩的?莫非是你親手所為?」

和尚一愣,隨即高聲道:「皇上被妖女迷惑,引發百姓暴動,手刃皇上於大街上。見證者不說一千,也有幾百!」

皇上微微一笑,問道:「若你所說屬實,那我是誰?」

和尚道:「你必定是皮囊師藉機化作皇上模樣,想要以假亂真!」

皇上龍顏大怒,拂袖道:「以假亂真?說得好!要不是借落子以假亂真,事先將刺我的人捉拿,令心腹之人換皮削骨,變作刺客模樣,在當街刺殺我的時候避開關鍵部位,留我一命,我恐怕真要命歸西天了!」

鎮海王臉色煞白。

和尚驚得連連退步,踉踉蹌蹌,如同大風撼樹。

「你指使眾多皮囊師暗害皇城中人,換作他人模樣,佔據他人身份、家財、地位,令無數人身處地獄,無法解脫,卻沒想過佔據他人身份的皮囊師也能被人替換?」皇上道。

陸姝又悲又喜。悲的是懷裏的觀月,喜的是他沒有死。

她這才明白,借落子早有安排,但沒有跟她說起。借落子這麼做是為了不讓她在鎮海王和仐憙和尚面前露餡。皇上配合借落子這麼做,是為了讓鎮海王和仐憙和尚暴露野心,只有這樣,他才能名正言順地清理鎮海王府和皇家寺廟的勢力。

鎮海王突然對着仐憙和尚彎弓搭箭,大聲喝道:「原來刺殺皇上的是你!害我差點兒錯殺了陸姝姑娘!看箭!」

鎮海王將弓箭指向仐憙和尚,無非是因為看到皇上未死,自知奪位無名亦無望,轉而將所有罪行歸於仐憙和尚,裝作此行是為報仇而來,不是為奪位而來。

陸姝飛步擋在仐憙和尚身前。

仐憙和尚怔住了。

皇上和鎮海王也頗為意外。

奄奄一息的觀月有氣無力地說道:「陸姑娘,他恨你這麼多年,害你這麼多回,你為什麼還要這樣做?」

陸姝道:「他是因我而起,因我而恨,應由我自己來消除他的嗔念。我來這裏之前就決定了,要自己面對貪嗔痴念,解決以前不敢面對的種種。若是一味逃避,貪嗔痴念就如鎮海王手裏的飛鳥箭,會一直緊追不捨。長期如此,不僅會讓我無所適從,也會傷及我身邊的人。若是早早面對,就不至於今天讓你給我擋箭。」

觀月流淚道:「陸姑娘有這心思,我就死而無憾了。」

陸姝輕撫觀月,淚眼婆娑道:「我記起來了,你以前為我擋了八次奪命之險。每次保我平安,自己卻死一次,變回貓身一次,要從頭再來。我卻笑話你修鍊多年得不到人身。貓有九條命,今天是你用最後一條命為我擋住兇險。老奶奶跟我說過,貓的命有九條,九條之後,便是死亡。魚的記憶有七年,七年之後,便是重生。你為我做了這麼多,可惜我在七年之後會忘得乾乾淨淨。」

說着,她的淚水滴落在觀月的身上。

觀月貓嘴一咧,說道:「很多很多年以前,久到我忘了有多少年,我還是一隻野貓的時候,恰逢姑娘傷心落淚,淚水恰好滴落在我頭上。我抬頭一看,便看到了你。那是我第一次體會到人的悲傷。那是我第一次有了保護一個人的念想。我的修鍊之道便是那時開啟的。如今我九條命耗盡,也算是還了你點化我的恩情。」

說完,觀月長嘆一口氣,似乎那口氣蘊含了他所有的精元,嘆完便不再動彈。

借落子感慨不已:「沒想到世上有如此重情重義的貓!」

鎮海王咬牙道:「無論怎樣,終是妖孽!得而殺之,是替天行道!」

借落子不屑道:「那為你辦事的三苗先生,你為何不殺?」

陸姝聽到「三苗先生」四個字,立即環視四周,撕心裂肺地大聲喊道:「三苗先生!三苗先生!你不是說皇城裏所有的貓你都罩着嗎?現在我的貓你為什麼見死不救?你說話還算話嗎?」

四下里無人應答。

皇上走出黃羅蓋傘,喝道:「三苗先生起來回話!」

跪下的一片人中,有一人緩緩站了起來,表情落寞,說道:「回皇上,貓雖有九條命,但它已用完最後一條,草民亦無可奈何。」

「你若救回它的命,便赦免你隨同鎮海王叛亂之死罪!你若救不回,便也保不住自己的命!」皇上怒道。

三苗先生淡然一笑,說道:「皇上貴為真龍天子,尚且只能要人的命,不能救人的命。我區區一隻貓,救不了不是情理之中嗎?皇上要取我的命,只管取去便是。」

皇上啞然。

拉弓久久未射的鎮海王忽然發聲:「大膽妖貓!竟敢這樣跟皇上說話!皇上赦免你,我手中的箭不會赦免你!」

他一邊說着,一邊轉動身體,似乎要將箭頭瞄到三苗先生身上。

當箭頭即將從皇上所在的方向掠過時,鎮海王突然鬆手。飛鳥箭離弦而出,直奔皇上的要害。

他原本不想自己戴上謀反弒君之臣的罪名,可是剛才聽到皇上說三苗先生隨同他叛亂便是死罪,自知陰謀敗露,皇上再無容他的道理,乾脆假戲真做,弒君奪位。

皇上身邊的大太監大驚失色,大喊道:「救駕!」

可是鎮海王這一箭太出乎意料,沒人能為皇上擋住這一箭。

陸姝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只見皇上伸出手,在飛鳥箭即將接觸他額頭的時候抓住了箭柄。可是那飛鳥箭並沒有因此而停止前進,它繼續努力往前,一定要扎入皇上的面門。皇上死死抓住它,腳步連連後退,避免它扎入。

鎮海王大笑道:「你就要步那攀天猴的後塵了!等我收拾了這些禿驢,我看誰還能阻止我登上皇位!」

皇上迅速抬起另一隻手,抓住了靠箭頭的那一端,然後用力一折。「咔」的一聲,箭頭被折斷。

然後,皇上鬆開了手。

沒有箭頭的箭撞向皇上,可是無法傷害到他。那支執著的箭頻頻撞向皇上,如一隻令人討厭的蒼蠅。「蒼蠅」的力氣越來越小。

皇上再次將它抓在手裏,它已不像剛才那樣剛勁威猛。

皇上看着它,說道:「它與我有着相似之處。我一心追隨的執念,便是這箭上的羽毛,永不放棄。我由愛而生的嗔念,便是這箭上的箭頭,鋒利無比。摘了箭頭,這箭便無法傷人了。」

這話似乎是說給鎮海王聽的,但皇上說完之後微笑地看着陸姝。

皇上再次放開飛鳥箭,飛鳥箭不再撞向他,而是如一隻重獲自由的鳥,在他肩頭飛來飛去。

大太監不敢相信這一幕,擦了擦眼睛,然後回過神來,扯破嗓子大喊道:「竟敢刺殺皇上!還不給我快快拿下!」

一群虎狼一般的將士撲向鎮海王,將鎮海王五花大綁捆了起來。

「還有這些和尚!」大太監破聲喊道。

和尚也被捆了起來。

鎮海王府的人和皇家寺廟的人都以為皇上駕崩,才膽大妄為,為虎作倀。此時皇上親臨,個個膽戰心驚,哆嗦如鼠。

鎮海王和仐憙和尚自知大勢已去,再抗爭也是白費力氣,只能束手就擒。

借落子問道:「請問皇上接下來如何處置他們?」

皇上道:「鎮海王藉機試圖篡奪皇位,實為謀逆之臣,罪該萬死!」

鎮海王哀號一聲,哆嗦不已。

「仐憙和尚本是皇家寺廟住持,卻六根不清不凈,既辜負如來,又辜負皇恩。不僅如此,皇城皮囊術之患,讓百姓痛不欲生,亂人之綱常,實為可惡,死不足惜!」

仐憙和尚漠然,良久,凄然一笑。

大太監輕聲問道:「皇上,那是斬立決?還是暫且收監,秋後問斬?」

皇上沒有回答。

大太監又道:「皇上,此二人非同一般罪犯,留得太久,恐怕夜長夢多。不如趁此機會斬於萬目睽睽之下,威懾人心,以儆效尤?」

說完,大太監轉身朝手執兵仗的禁軍將士招了招手。

「殺!」

「殺!」

「殺!」

將士們舉起兵仗,齊聲吶喊,震耳欲聾。

喊聲過後,皇上說道:「他們是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但,這也都是我的罪過。我身為應當心懷天下蒼生的皇上,卻醉心於畫,沉迷於情,讓原本忠誠可靠的臣子生了異心。宰相如此,鎮海王也是如此。所以,鎮海王的罪罰,我應承擔一半,與之同罪。爾等若是認為鎮海王當斬,就是認為我也當斬!」

「小的不是這個意思!請皇上恕罪!」大太監嚇得趕緊磕頭如搗蒜一般。

皇上不理他,又道:「仐憙和尚在此修行,本是為了洗去因我而起的嗔念。他是在替我受罪。所以,仐憙和尚的罪罰,我也應承擔一半。爾等若是認為他當斬,那我得長兩個腦袋才夠斬的!」

大太監的腦門磕破了,血流滿面。

「小的們縱使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這樣認為。」大太監哭道。

「你熟知本朝王法,那你說說,鎮海王和仐憙和尚該如何處置?」皇上問大太監道。

大太監道:「皇上便是王法。皇上想怎麼處置,吩咐小的們去做就是。」

皇上意味深長地看了大太監一眼,說道:「人心的貪慾是抑制不住的,以前有宰相,現在有鎮海王,以後不知道還有誰呢。」

大太監的頭磕得更快了,說道:「皇上聖言,小的謹記在心。」

皇上點點頭,清了清嗓子,對着萬千兵馬與百姓,威嚴道:「鎮海王隨我征戰多年,軍功赫赫。今被權勢誘惑,迷失本心,但念其昔日之功,功過相抵。即日起,削其爵位,收其兵符。五日內,回其封地,頤養天年。鎮海王之眷屬,悉數解散,歸其故地。」

鎮海王哭號道:「皇恩浩蕩!」

皇上長嘆,又道:「仐憙和尚背我心魔,佛門修行,本是為了消除心魔,可是心魔頑固,無法抗拒,妄念日增。此亦我之過錯。念其受難受苦多年,愛恨皆難消。我曾聽說,仐憙和尚一直希望與皮囊師始祖之徒見面,學習其法。法本無罪,人心善惡使之而已。因此,令借落子封其七竅,使其進入無生無死無善無惡之境。若是得與皮囊師始祖之徒見面,當學其法,如你所願。」

仐憙和尚俯身不起,長哭流涕。

皇上深吸一口氣,接着說道:「待我解去龍袍,寄居無名山,假以時日,消除嗔念,打破魔障,使得你不再身受其苦,惡意消散。那時,我再想方設法將你從無生無死無善無惡之境解救出來,還你自由。」

大太監喊道:「國不可一日無君!皇上三思啊!」

皇上鏗鏘有力道:「國不可一日無君,君不可一日無魚。我意已決!」

借落子起身,走到仐憙和尚面前,將手放在他的臉上,問道:「你準備好了嗎?」

仐憙和尚渾身戰慄,大汗淋漓,卻咬緊牙關,不說一句話。

借落子的手指掠過他的眼睛。他的眼皮便合上了,連一條縫都沒有留下,彷彿他天生就是如此。

借落子的手指掠過他的嘴唇。他的嘴巴便合上了,連一點兒紅色都沒有了,彷彿別人的嘴巴都是割裂后產生的傷口。

當借落子將仐憙和尚的七竅全部封閉之後,眾人聽得輕微的「噗」的一聲,仐憙和尚便在眾目睽睽之下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有衣服飄然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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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命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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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我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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