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他的無辜

小雨點之所以能釀成狂風暴雨，是因為積少成多，一點一點凝聚。

風聲之所以能傳成不實談資，很大的因素在於人們那張管不住的嘴。對他們而言，是真是假並不是那麼重要，真正重要的是這信息能不能讓他們與其他人有共同話題，能不能讓他們與世界接軌。

所以也就不會想到，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可能是傷害人的利器。

杭晝才剛走出寢室，就開始有人對他指指點點。這些聲音，直到他走到樓下，也不見消停，反倒有助長之勢，那些人的言論怎麼難聽怎麼來，滿滿的鄙夷。

只為了一件根本無關自己的事。

「卧槽，基佬來了，你說會不會看上我？」

「拉倒吧，就你那樣，基佬也是要看臉的。反正不管怎樣，少接近比較好，省得咱們被搭上，咱們可是貨真價實的直男。」

「唉，沒想到帥哥都是帥哥家的，我們女生莫得機會了。」

「得了吧，我恐同。」

……

不堪的，毫無惡意的。

一路上，耳邊不斷充斥着這些聲音。

雖然他們跟故障的機器一樣，嗶嗶個沒完沒了，然而卻一個都不敢直接湊到當事人面前吭聲。只要聽聞過杭晝的人都知道，他性子比誰都冷，就算一直在他面前吐露惡意，面上也不會有半點波瀾。

反而是自己，看上去跟唱獨角戲的小丑沒兩樣。

可笑至極。

杭晝跟郁晨曦約在美術教室。

走到那層樓時，就感覺踏進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似地，安靜得讓人總算有了片刻愜意。拉開教室的門，裏面等待的人早已按捺不住地站了起來，臉上擔憂之色濃烈。

兩人依偎在一起。

郁晨曦抿了抿唇，小聲地說道：「我知道帖子的事情了。」

現在網絡發達，杭晝並不意外他會知道，輕輕地「嗯」了一聲。

身旁的人似乎在猶豫着些什麼，遲遲沒有下文。

好半天。

郁晨曦神情忽地堅毅了許多，扭過頭，直視着杭晝，認真地說道：「但我不覺得需要道歉。」頓了頓，「你也是，我也是。我們誰都沒有錯，錯的是那些講閑話的人。」

他們既沒影響其他人，更沒傷害他人。

怎麼就得承受這些惡意呢？

杭晝親昵地捏了捏他帶着絲絲涼意的耳垂，「嗯，你說得對。」

不等郁晨曦有所回應，直接又低下頭親了一口他的臉蛋，把對方弄得臉紅，才又說道：「不過她得慶幸，沒有蠢到把你的名字給抖出來。」

郁晨曦不解，「怎麼說？」

明明是他們兩個的事，名字一起出現也是正常，何況這樣就更有理由一起承擔。無論那些人罵得有多難聽，至少那種難受是平攤在兩個人身上，總能減輕點。

「她要是敢把你拖下水——」

杭晝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郁晨曦下意識抬眸看他，聽到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明明是笑，眼中卻毫無笑意，硬生生讓人感到毛骨悚然。下一秒，那張俊臉沉了下來，「我不會就這麼算了。」

簡簡單單的幾個字，蘊含着可怕的狠意。

「難道你這一次就不打算澄清？」郁晨曦聽出他的意思，擰眉問道。

杭晝輕笑了聲，姿態有些慵懶，整個人靠在郁晨曦身上，「有什麼好澄清的，上面又沒說錯，我的確是喜歡男的。至於那些不能諒解的看客，又不是我們的誰，說了什麼，何必在意。」

郁晨曦複雜的眸底泛起了漣漪。

過了會兒，他突然側過身子，摟住了杭晝的脖子，兩人的臉湊得很近，呢喃一句：「我會一直陪着你，你有我。」

說完，直接吻了上去。

-

後來。

卓明樹、耿黎還有老三等人，幾個平時跟杭晝比較要好的人，雖說他們的心底和其他人一樣都還沒能完全接受這個事實，但畢竟是幾年兄弟，若是不幫忙說幾句話，那就枉然這幾年的交情。

何況就如杭晝所說的那樣，喜歡同性並沒有任何錯，不該被人辱罵。

經過一番討論，幾個人決定發帖回杠。

【同性戀怎麼了？吃你家大米了？還是把你睡了？自己魅力不夠，追不到人家帥哥，就在那玩兒宮斗戲，怎麼？好玩不？好玩兒，就滾回大清去慢慢玩兒，沒人攔你。】

有些話點到為止就行。

怎麼去詮釋，都是觀眾的事。

果不其然，這話一發出來，吃瓜觀眾一個個倒戈，覺得自己被上個帖子的帖主當成傻逼使一樣，敢情到頭來是自己追不到人家，胡亂造謠呢？他們一時間惱羞成怒，開始不客氣地把怨氣發泄到那個帖主身上。

【艹！什麼驚世駭俗的白蓮花？被這種女人喜歡上也真夠噁心的。】

【其實我覺得都有錯，就不能溫和點拒絕人嗎？好歹也是嬌滴滴的女生。】

【樓上是說，先睡你一次，再拒絕嗎？】

【你又是什麼傻逼？關你屁事，出來嚷嚷，你媽沒告訴你，大人說話，小屁孩別胡鬧嗎？沒大沒小。】

【哦，那你一定沒媽，所以才跟個潑婦一樣不會好好說話。】

樓里幾個幫忙說話的，都是N大美術系系花的朋友。

場面一時腥風血雨。

所有人罵得不可開交，言論越發惡劣。

就在這時，又有一樓突兀地出現。

【你們不覺得同性戀噁心？那就祝你們都被同性戀纏上！】

系花終於忍無可忍。

她不懂事情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

被拒絕，她憤怒很正常啊，出出氣怎麼了？何況她也沒說錯，杭晝確實是同性戀，喜歡男的，要不然為什麼都不願意看她一眼，直到現在，她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哪裏不如郁晨曦那個病秧子。

不過，就跟杭晝放過她的原因一樣。

她顧慮到郁晨曦的身子，可能是害怕網絡上的惡意會讓那顆脆弱的心臟無法負荷，而自己間接成了殺人兇手，又或是理智中尚存一丁點良心，所以深思熟慮一番后，最終只是帶上了杭晝的名字。

卓明樹幾個人早就鎖定了系花的IP位置。

她一發聲，他們立馬就能知道。

這下終於把罪魁禍首給釣了出來，他們的戰鬥才正要開始。

【不饒你費心，我們並不覺得噁心，謝謝。人家又沒睡了你，你噁心個屁。】

【比起同性戀，像你這種沒經過人同意，隨意掛人的傻逼才更噁心。】

【蛇蠍美人也不過就是說像你這樣的。平時看上去跟清純小白花一樣，還塑造個屁才女形象，剖開來全部都是黑的，半點良心都沒有，難怪那麼惡毒。】

【最後，你給我們祝福，我們也要禮尚往來，祝你以後也被人這樣指指點點。】

以上言論。

全都是卓明樹一人所為。

身旁的人看他一臉凶神惡煞，跟對方殺了他爸似地，敲字敲得鍵盤噼啦啪啦作響，彷彿在拿鍵盤泄憤。他們不由吞咽了下唾液，又小心翼翼地看向處在危險之中的鍵盤，深怕下一秒按鍵就會一個個脫落，然後彈出來。

老三知道卓明樹喜歡過系花的事兒，「嘶」了一聲，「你他媽……這是由愛生恨啊？」

卓明樹沒有為此羞惱，反倒很坦然地「嗯哼」一聲。

「老子前陣子就是瞎了狗眼，腦子被糊屎了，才會看上了這麼一個瘋婆子。」

身旁的幾個人：「……」

媽媽呀！

老樹好他媽可怕啊！！

由愛生恨，果真力量無窮！！！還能讓人看清自己傻逼的本性，不得了。

-

大抵是卓明樹無意間透露出來的信息，讓吃瓜觀眾有了個底。

清純，才女。

能同時冠上這兩個詞的女生並不多。

沒多久，又有人爆料出N大美術系系花跟杭晝告白的事。

這下，罪魁禍首的身份一目了然。

所有人的火力都轉嫁到她的身上。

之前怎麼罵杭晝，現在就怎麼罵系花。

那些言論絲毫不因為對方是女生就有所收斂，雖然是過分了些，但這也是自作自受。要是當初不先把惡意加諸在無辜的人身上，又怎麼會引起反噬？

郁晨曦看到那些言論，心有不忍，可面色卻依舊相當冷漠，他清楚對方並不值得同情。

杭晝看他沉默著，以為他心軟了，又害怕他覺得這樣冷酷的自己很可怕，於是趕緊開導道：「你別太在意，這事情從一開始就與你無關，她會有現在的遭遇，都是自己作的。」

聞言，郁晨曦偏頭看到他一臉緊張，也不知道在擔憂些什麼，頓然忍俊不禁。

他搖了搖頭，「我只是覺得網絡匿名的惡意特別大，有些難受而已。」停頓了半晌，他的語氣淡了許多，帶着冷意，「再說了，我要是對她感到同情，就是原諒她傷害你的事。」

事情已經過去了好幾天，他卻不曾有過原諒對方的打算。

首先，他沒那麼資格代替杭晝去原諒；其次，他知道，若不是卓明樹他們的鼎力相助，如今的過街老鼠依舊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而那個人至始至終都是無辜的。

至於後續，杭晝跟郁晨曦不再關注。

他們每天忙着學業，忙着一起去美術教室作畫，忙着拉對方到校園的角落擁抱與接吻。

卓明樹幾個人看得滿嘴都是檸檬酸味，忍不住吐槽，這要是放在古代，就是隱居山林的神仙眷侶。

轉瞬間。

六月到來。

郁晨曦也準備回去N大繼續完成學業。

※※※※※※※※※※※※※※※※※※※※

網絡匿名雖然有好處，但也很多人拿着這個好處去惡意傷人，只因為不需要付起任何責任。

卓明樹，一個祖安傳人（（bush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