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拷問心靈

第40章 拷問心靈

如果說《獻給柏拉圖》已經算是鋼琴領域的神秘園,那紅袍青年正在彈奏的《歡樂頌》,明顯就是在褻玩音樂。因為貴族家庭十歲左右的孩子,都能完美駕馭諸如「但丁狂想曲」,「小夜雨練習曲」等等中級曲目,而歡樂頌,只不過是入門級的東西,只有平民們聽到才會歡呼雀躍。一曲彈完,紅袍青年優雅起身,行紳士禮。儘管他的音樂造詣很糟糕,但還是引起很多花痴貴婦的鼓掌與尖叫聲。

青年坐回象牙凳上,笑容禮貌:「夫人,回答我一個問題,比《獻給柏拉圖》更難彈奏的曲子是什麼?」

蒂諾夫人緊皺眉頭,眼神散落在青年的雙手上,四十年的鋼琴生涯告訴他,那並不是一雙適合體力勞動的手,而是一雙天生為琴鍵而生的手,她幾乎沒有考慮,脫口而出道:「當然是那首封禁已久的《心靈拷問》,請原諒我不能在眾目睽睽下,說出那名猶太鋼琴師的姓名。」

紅袍青年在次問道:「那您能彈出這首遭到教廷官方封禁的曲子嗎?」

蒂諾夫人猶豫了片刻,搖頭道:「不能。」

青年不在說話,將精緻的樂譜集翻到最後一頁,在用指甲割開封底,從裡邊抽出一張羊皮紙,上邊畫著些很尋常的五線譜,以及枯燥晦澀的拉丁文。觀眾們面面相覷,只有蒂諾夫人那雙美瞳中,突然閃過一抹惶恐和不安,就像是躲在角落裡忽然被人發現的刺蝟。不過也僅僅是那麼一瞬間,她確定沒有人觀察到自己。

紅袍者將樂譜在眼前擺好,連續試了好幾個音,才叮叮咚咚的敲起琴鍵來,很緩慢,很蹩腳,就像是一首五分鐘的曲子,被拉長了整整五十分鐘,彈奏者在一個一個的尋找鍵位。

演奏席設計的位置與其說是精妙,倒不如說是又一次高難度的複製,因為在鋼琴的正上方,有特意保留的天窗,月光穿透玻璃,落在鋼琴師的紅袍上,使他整個人看起來很落寞,那些聲音也因為這種落寞而變的毫無知覺。無可非議,在【諾亞方舟號】音樂廳最奢華的大樓梯處,也有這樣的設計,幾乎一模一樣。

銀熊公爵和霍克菲爾的表情,都由最初的憤怒變成現在的古怪,他們太想知道這位紅袍青年的目的了,難道只是上台演奏歡樂頌?他們太想知道這個人的身世背景了,難道是患有嚴重心理障礙的精神病?這些疑問同時也出現在觀眾們的腦海里,但像銀熊父子們一樣,他們保持著習慣性的安靜。

終於,斷斷續續的聲音明顯出現轉折,先是像伐木工那樣的鏗鏘有力,又轉換成星辰落地破碎的幻聽,就是這樣古怪的聲音,一直尋找著搖擺不定的中心點。現場有著深厚樂理知識的貴族,已經能夠聽出一個大概的模糊輪廓,他們淺淺的沉浸在琴聲中,等待著鋼琴師的在次升華。就像是畫家在油布上描繪出一位女皇的輪廓,準備接著雕琢她的五官,她的頭髮,她身上的每一個真實的部位。這種感覺是野蠻人無法領會的,但蒂諾夫人可以,她就站在紅袍鋼琴師的身後,細細聆聽每一個精雕細琢的音節。

全場隨著這種彈奏的成熟,變的越來越安靜,水晶燈失去了本有的光亮,人們的瞳眸完全凝視在那束傾斜的月光下,就像是在看一幅藝術造詣登峰造極的蠟像。能夠穿透欣賞者的眼眸,直接抵達最純粹最深處的心靈。

拷問心靈。

第二次「收復計劃」爆發后,連同無數的異端教士一起,大量文藝學派代表人遭到教廷聖事部的獵殺。那名蒂諾夫人不敢提及姓名的偉大鋼琴家,也成為了【救贖者黑名單】的客人,他躲在戰亂后的廢墟里,收養著很多同樣無家可歸的孤兒,但秩序的人們並不相信善良與友愛,在他們的眼裡,任何猶太都是父與教廷的公敵,任何異端都是撒旦的子嗣。鋼琴家被帶進聖事部拷問室,遭受了殘忍的致盲刑罰,並於一年後被送上絞架,他用那雙盲眼穿過熙攘的人群,回到培養自己的故土,以及近在咫尺的音樂天堂。審判官允許他在受刑前,可以最後彈一次鋼琴,以此行折射上主的寬恕與憐愛,他已經一年沒有聽到過音樂,他幾乎已經忘卻自己曾經是位優秀的鋼琴家,他長滿凍瘡的手指起初很顫抖,可等他聽到感受到周圍如夢靨如星空的氛圍后,他終於坦然面對自己的心靈。

父說:音樂是你的最終歸宿嗎?

盲人:是的。

父說:你願意以這種方式結束生命嗎?

盲人:是的,儘管這並不光彩。

父說:你的妻子,你的兒子,你的女兒怎麼辦?

盲人:沒有我,他們可以活的更平安,我是個註定不被世界認同的人。

父說:那你認同你自己嗎?你認同你的音樂嗎?

盲人:我不認同我自己,我沒有盡到丈夫和父親的職責,這是比觸犯所有七宗罪更可怕的事情。但在我的歸宿選擇上,我義無反顧,我可以坦然面對自己的心靈。

父說:你決定了嗎?你的生命將出現輪迴,你有可能變成你兒子的兒子,你的女兒,可能變成你的母親。

盲人:我決定,我的音樂跟著我。

紅袍鋼琴師的手已經完全不能自控,在他身體的周圍,蕩漾著觸感明顯的元素氣息,這首盲人鋼琴師臨終前彈奏出來的《拷問心靈》,就像原景重現那樣,鋒利的拷問著每一名聽眾。有些人開始為曾經犯過的罪孽痛哭流涕,有些人下意識的摟著妻子孱弱的肩膀。

月光依然,從大禮堂的入口處,瘋狂湧進一小隊裝備精良的劍士,撥開人群中朝著演奏席衝去,蒂諾夫人第一次發現自己的丈夫,是那樣的殘酷冷血,她絕不容許有人褻瀆她的音樂,就像那位盲人一樣,想要阻止劍士們的暴力行為,但她是個徹底與武力絕緣的女人,儘管銀熊公爵曾挖到公國最強大的私人魔法老師,但她很堅持原則,連最簡單的防身術都不願意學,她害怕弄髒自己的歸宿。

呈直線衝刺過來的劍士們,完全沒有意識到潛在的危險。在紅袍鋼琴師敲擊琴鍵的同時,他的紅袍獵獵作響,幾道風刃順著紅袍飄揚的方向,迅速成形,沖向身著輕甲的劍士們,精準度離譜到就連馳騁戰場三十多年的龐拉德公爵都不敢相信,劍士們飛揚的頭顱連成一條看不見的經線,高高低低,盡數落地。他們失去頭顱的身軀慣性的向前跑了好幾步,才以多米諾骨牌的形式跌倒,滾燙的鮮血潑灑在名貴的金絨羊毛地毯上,充滿著強烈的物理美感。

音樂魔法,攻擊系一級分支科目,魔法體系中最雞肋也是最高雅的東西,常常被很多不學無術的年輕貴族們所喜愛,有著很嚴謹的獨創性與藝術性,但始終得不到官方魔法協會的承認。

沒有驚心動魄的尖叫,沒有世界末日般的倉皇,人們在音樂的海洋中盡情遊盪,彷彿那幾具觸目驚心的屍體,只是幾條無關緊要的死魚。

憤怒的銀熊公爵衝上演奏席,抽出腰間的短劍,朝著鋼琴師的後背刺去,而就在血腥畫面出現的前一刻,有一個人忽然攔在了公爵的身前,面對著綻放著寒芒的短劍,這個人是蒂諾夫人,她的瞳眸中流淌出太多的痛苦與哀怨,就像是位觸犯了瀆神罪名的修女,被拋棄在上帝的光環之外,承受著永恆的精神折磨。銀熊公爵從來沒見看見到妻子這樣過,她甚至慢慢跪下,祈求丈夫不要動手,不要打斷這場心靈的拷問。她的內心存在太多的羈絆,還沒有在琴聲中釋放出去。

「他必須死!他是格蘭仕的敵人!連這個該死的國家都是!」龐拉德目光陰狠,掙脫掉妻子的手。有很多目光開始轉移,並不是因為這幅畫面,而是那句「連這個該死的國家都是!」

那是銀熊公爵埋藏在心底的願望,比妓女的內褲都要骯髒的野心,竟然在他自己不知不覺中,大聲的喊了出來,這難道又是拷問心靈的效果?

音樂已經接近尾聲,只是比音樂更為震懾的另一場戲劇才剛剛開始,在這些賓客中,並不缺乏出身愛爾蘭宮廷的大臣,即使他們並不看好羅伊陛下能做些什麼,但對這位野蠻人領袖的猖狂,也感到非常的不可思議。這應該是一名公爵兼家主能夠持有的言論嗎?

難道他不知道當一個人被賦予了叛國者的稱號,他的整個家族都將成為貴族們的公敵,任何人,那怕是一名乞丐,都有資格提著他的腦袋進入宮廷,面對陛下,接受常人無法想象的獎賞。況且這還是一頭熊,一頭皮糙肉厚的銀熊。

好玩的不僅僅是這位公爵,還有蒂諾夫人,還有前途如太陽東升的霍格菲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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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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