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寶箱

八寶箱

寧院是容莊裏最好的一處院落,佳木蔥蘢,奇石嶙峋,亦有流水潺潺,白霧淼淼,最終歸於後院砌出的溫泉池中。

尤其是這樣明媚的春日裏,花事爛漫,處處都是剔透歡快的氣息,生動而燦爛。

往日裏阿芙是很有興緻看這些景兒的,可今日,卻耷拉着腦袋,揪着衣角,磨磨蹭蹭走得極慢。

彷彿寧院的那扇紅木雕花門不是門,而是可以淹死人的小河。

然而阿芙再緊張,再抗拒,還是要進去的。

她不想惹婆婆生氣,更不想被婆婆罵。

向來對她都是溫聲細語的婆婆,凶起人來,當真可怕。

阿芙心頭緊了緊,深吸一口氣,然後試探性地伸出一隻小腳,跨過了寧院高高的門檻。

她很慫地望了一眼緊閉着的槅扇門,想起昨日少爺的警告,便不敢再靠近了。

少爺說過,她不許再踏進他的房門一步。

阿芙委屈地扁了扁嘴,清泉似的杏兒眼也不如之前那般亮閃閃的,仍攀著些懼意。

昨日被少爺打的手背,雖然不紅了,可好像還是很痛……

想起那疼痛的感覺,阿芙就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拿起牆角的掃帚開始掃地。

她不敢進屋,但也要伺候少爺,就做些灑掃的粗活兒吧。

阿芙年紀小,又長得比同齡人矮,那掃帚幾乎和她一樣高。

她艱難地將掃帚抱着立起來,就差點被掃帚上扎著的竹枝劃破了滑嫩的臉蛋兒。

「哎喲!我的乖阿芙,你怎麼能做這等下人做的事!」分配到寧院來灑掃的張婆子正巧提着桶水走過來,嚇了一跳,忙跑過來將阿芙手裏的掃帚拿開。

阿芙盯着那大公雞尾巴似的掃帚,一臉認真要與這掃帚打一架的陣勢說道,「謝謝張婆婆關心阿芙,但阿芙也是下人,是婆婆讓阿芙來伺候少爺的。」

張婆子被阿芙一本正經的模樣逗得發笑,阿芙漂亮又可愛,說起話來又甜又軟,與她的親孫女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似的,所以她慣來疼阿芙比親孫女兒還要多,只恨當時撿到阿芙的不是自個兒。

她自然也捨不得阿芙做這樣的粗活,拍了拍阿芙衣裳上的灰,一臉慈祥道:「阿芙呀,你進屋裏去伺候少爺吧,這等粗活,還是讓我這粗使婆子來做,你瞧瞧你這手,跟豆腐似的,要是磨壞了得多疼。」

阿芙聽到進屋伺候少爺,立刻挺直了脖子,正要再說服張婆子,緊閉的屋門卻打開了。

熊薇走出來,平日裏粗實的嗓子對阿芙說話時竟也罕見的刻意溫柔放緩,「阿芙,少爺讓你進去。」

阿芙眨了眨眼,少爺允許她進屋了?

她到底是個小孩,不大記仇,雖有些害怕少爺會打她,但還是鼓起勇氣跟在熊薇身後進去了。

宋辛正懶懶倚在榻上,見她進來,狹長的眸子微微眯了眯,一張臉蒼白到有些透明。

他說:「過來。」

聲音又涼又薄,像是在索魂。

阿芙不知道怎樣形容這樣的感覺,只是覺得頭頂好像涼了許多。

她咬咬唇,看向熊薇,收到她鼓勵的眼神后,才壯著膽子走到宋辛的榻邊,踩上紅木腳踏。

宋辛盯着她又白又嫩的小臉兒瞧了片刻,忽然又出聲道:「把手伸出來。」

阿芙這下急了,害怕緊張得小臉蛋兒立時紅了。

她顫顫巍巍地不敢抬手,軟軟可憐的求着,「少爺,能不能不要打我……」

便是凶神惡煞,聽到這樣軟糯無助的嗓音,只怕冷硬的心腸也要全軟了,更何況是宋辛。

宋辛抿著毫無血色的唇,輕咳一聲,重複一句,「把手伸出來。」

婆婆說過,不許違逆少爺的話,不然是要被趕出容庄的。

阿芙咬了咬唇角,一隻手捏著另一隻手的手腕,戰戰兢兢抬起來。

少爺,竟然沒有打她。

只是又說道:「把手背轉過來。」

阿芙聽話地照辦,不敢抬頭。

不過很快,宋辛就說可以了,讓她把手放下。

阿芙有些莫名其妙,卻悄悄鬆了一口氣。

好像有逃過一劫的輕鬆。

然而,阿芙高興得太早了。

宋辛重新躺回榻上,又懶洋洋地告誡道:「既然你要來做我貼身的丫鬟,那就該有貼身丫鬟的自覺。」

阿芙望着他,明亮清澈的杏兒眼眨了幾下,好像在費力地理解他說什麼。

宋辛哂笑一聲,也是,連「憐憫」都不知道是什麼的粗野丫頭,他能指望她什麼?

他摩挲著的蒼白透明的指尖,吩咐道:「先把我的屋子裏裏外外都擦一遍吧,不許有一粒灰塵,不然你今日就別吃飯了。」

阿芙呼吸一滯,小臉緊繃,眼底寫滿了如臨大敵的認真鄭重。

一定要好好打掃!

若是不能吃飯,那會比殺了她都要難受。

宋辛瞥到了這有趣的神色,忽然笑起來。

笑得東倒西歪在床榻上,軟褥亂成一團。

不過很快,又因為情緒起伏波動過大,而劇烈地咳起來,惹得熊薇手忙腳亂替他去拿藥丸子。

阿芙想起出門時婆婆千叮嚀萬囑咐,告訴她少爺的脾氣不大好,讓她多忍耐些。

婆婆可能不太知道,少爺除了脾氣不好,腦子或許也不大好……

阿芙提着小水桶,重新回到宋辛屋裏的時候,聞到了好濃一股藥味兒。

空氣都是苦的,阿芙頓時便皺緊了小眉頭,看向宋辛。

宋辛倚在床榻的闌幹上,早就習以為常,接過阿薇端來的湯藥,黑黢黢一碗,只探了探溫,便一飲而盡了。

眉頭都未皺一下,彷彿喝的不是葯,而是糖水。

阿芙雖長得矮,但小身板兒健壯,從小到大隻生過一回病,卻仍然記得當時喝葯是如何一萬個不願意的。

她最怕苦,見到宋辛勇敢成這樣,一下有些難以置信。

阿芙咽了咽口水,瞪圓了杏兒眼看着宋辛,「少……少爺,這個葯……不苦嗎?」

宋辛瞥了她一眼,忽然伸手,將她拉到他踩着的腳踏上坐着,「不如,你嘗嘗?」

阿芙拚命搖頭。

因靠得近,宋辛說話的時候,她都能聞到他嘴裏殘留的藥味兒,苦得發澀。

宋辛瞧見她連雙腳都在抗拒的模樣,忽然又哈哈笑起來。

笑得蒼白的臉頰都泛上了一抹紅暈。

阿芙:......少爺還好嗎?

宋辛笑夠了,又正襟危坐,扯了扯壓出了些許褶皺的袖口,指著牆邊的黑漆描金纏枝蓮八寶箱說道:「你去把那箱子裏東西全拿出來擦一遍再擺好。」

「嗯嗯。」阿芙點點頭,正要抬腳,后領忽然被人拉住。

宋辛蒼白的指尖捻着她的衣領,表情有些不善道:「沒有人教過你規矩么?」

阿芙眨眨眼,晶瑩純澈的眸子裏滿是茫然與迷惑。

宋辛鬆開手,淡淡道:「不論我說什麼,你都要回答『好的少爺』,明白了么?」

「好的少爺。」阿芙聰明敞亮,學得有模有樣,一下便堵得宋辛沒話可說。

他輕哼一聲,換了個姿勢繼續倚在榻邊的玉色闌幹上,然後當起監工來。

阿芙不太明白為什麼少爺好手好腳的,卻總是癱在床上,但她也不敢問,只能埋着腦袋做自個兒的事。

那個八寶箱很高很大,幾乎到了阿芙的胸口高,而且重得很。

阿芙踩在梅花杌子上,幾乎費了吃奶的力氣才將它的蓋兒掀開。

乖乖。

阿芙又驚呆了。

箱子裏頭珠光寶氣,璀璨奪目。

那個小馬,竟然是用翠玉雕琢出來的。

那把小寶劍,竟然連劍鞘上都鑲滿了金珠。

那個小魚兒,竟然像在發光似的,不知道用什麼做出來的。

還有這個......那個......

阿芙眨眨眼,又抬起白白嫩嫩的小手揉了揉眼皮。

她的眼睛有些酸脹,被這些珠玉寶器晃得眼花。

宋辛盯着她沒見過世面的後腦勺,又覺得有些好笑。

他輕咳一聲,喚道:「阿芙,過來。」

阿芙立馬乖乖過去,還不忘回應道:「好的,少爺。」

「......」宋辛深深瞧了她一眼,「你倒是乖。」

阿芙彎了彎眸子,像月牙兒似的。

唇角抿起時,淺淺的梨渦甜得沁人。

宋辛莫名有些不敢直視她灼灼的杏兒眼。

正巧熊薇端著中午的飯食過來了,宋辛忙轉過頭去看她,彷彿在翹首以盼等着她似的。

熊薇腳步一頓,木訥的方臉上溢出一絲遲疑。

她是不是眼花了......少爺竟然對吃飯感興趣了......?

不過只是一瞬,熊薇就發現少爺依舊是那副倦倦的模樣,眸底皆是對吃飯這件事的煩躁與不耐煩。

「放那吧。」宋辛懶懶倚著,隨手一指,並沒多看那些飯食一眼。

熊薇瞥了一眼宋辛消瘦的身形,沒敢吱聲勸他。

宋辛轉頭看向阿芙,「今天你挺乖的,想要什麼,隨便說,我賞你。」

阿芙彷彿被幸福的閃電擊中,愣在原地,眸子亮晶晶地閃呀閃,「少爺,我真的可以隨便說嘛。」

「當然。」宋辛今日心情不錯,眼皮都沒抬便一口應下。

他的八寶箱裏全是奇珍異寶,隨便拿一樣給這聽話的小丫鬟都是她天大的福氣。

相信她的眼光不會那麼好,獨獨選中他唯一心愛的那一樣。

阿芙高興壞了,撒歡兒跑到紅木雕漆如意方桌旁,指著那一桌子精緻飄香的飯食。

「少爺,這些能不能賞一點兒給我吃。」

宋辛:......就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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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萬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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