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鵝黃花瓣順勢飄下,緩緩掉落至地,卻仍是完好一朵,宛如剛剛長在枝芽嫩葉上的盛開模樣。

黎墨夕在瞬間蹙起眉宇,說道:「肖兄,這百仙峰還未去成,就要先責罰了嗎?」

鉗制於腕上的力道並不小,攥的他發疼。

肖無灼面不改色的慢慢鬆開指間,依舊半句未發,眼前少年髮際皆是汗滴,胸膛也不斷起伏。

黎墨夕見對方並未繼續起步爬階,這才放心的靠到步道旁的陡峭坡面上休憩,逐一調整氣息。

半晌后說道:「據說你極小的時候便入門,該不會是天天被潭雲仙尊罰跑階,才走的這般熟練順暢吧?」

這階梯特別陡,還不見盡頭,可對方行進得如此順暢,感覺是走過百遍不止。

「並無。」肖無灼道。

黎墨夕點頭:「說的也是。」

他也確實難以想像這人受罰的樣子。

接著他唇邊微微彎起,模樣看起來雖俊但皮,自顧自的說道:「峰上禁忌是說話不得超過五個字嗎?要不是你方才在山下開過口,這會兒我還以為你是啞巴。」

「百仙峰無此禁忌。」肖無灼面色平穩如水,仍是沒多講上兩句。

黎墨夕又道:「那有宵禁嗎?」

肖無灼道:「嗯。」

黎墨夕道:「若不遵守會受責罰?」

譬如罰走這步道,一天來回兩趟,他相信所有弟子皆會提早在宵禁前一個時辰便躺至床上。

肖無灼卻道:「隨便。」

反正與他無干。

黎墨夕聞言頓時有些愣住,一時間無法反應對方的回答,好半晌后他才揚起唇角道:「如此隨意放縱?這可是你說的,要是我之後沒遵守規矩,給人抓到了,就說你說的。」

肖無灼道:「隨便。」

仍是這兩個字,語氣淡漠無波。

黎墨夕覺得自己彷彿對牆壁說話似的,連金陵城中的小娃娃能講出的辭彙都比對方多,於是他轉了轉腦袋,又問道:「聽聞你的劍法為峰上弟子中最強,不知以後有沒有機會和肖兄比上一場?」

昨日他在城中打敗了娃娃版的肖大俠,感覺充滿信心,興許待他求得靈劍之後,便能與眼前人打上一局。

「隨便。」肖無灼開口,還是同一句答覆。

黎墨夕不禁莞爾:「難不成潭雲仙尊規定你講話一句以內便要結束?」

眼下他著實好奇這人小時的模樣,難道也是以隨便兩字渡過整個童年?

玩不玩竹筒鑼鼓?

隨便。

吃不吃糖餅?

隨便。

想不想賞景?

隨便。

他感覺這類回答大概充斥著肖無灼的幼年,不過他真心難以勾勒這人把玩童玩的畫面。

於是他忍不住問出腦中所想:「肖兄,你小時喜玩童玩嗎?」

到底會是一臉冷淡的搖鑼鼓,還是渾身冷肅的踢羽毛毽?

肖無灼漠然的看著他,這一回甚至連口都未開,似乎這問題蠢的根本不必回答。

黎墨夕自知討不到趣,便隨意打量起對方掌中長劍,興許此人是從小就舞劍長大,與童玩壓根沾不上邊。

而落懸劍的名號也著實響亮,他今日才瞧見真貌,此劍從劍柄至劍鞘皆是全黑,鞘身在陽光下發出通透的亮芒,足以想像刃身出鞘后的鋒利。

尤其深色的劍極為少見,一般都是銀白色或灰白色的,故道上才如此盛傳--百仙峰上有名年輕的弟子,手中握的是奇劍,功夫高的讓同齡人比不上。

只不過因肖無灼鮮少出峰,故只有上峰修道之弟子能一睹他廬山真面目。

而某些人雖見過其真身,卻在修道結束后隨意掰弄事實,畢竟傳聞就是傳聞,絲毫不必加以證實,往上加油添醋不過是將故事弄得更精采些,於是就這般一傳十、十傳百的流傳開了。

口耳相傳的結果便是越傳越歪,要將主角說成什麼模樣都有可能,青面紅目獠牙皆有人講,誇大些的還有身高七呎、幽冥羅剎。

倒是黎墨夕今日實際見到對方,發現與自己聽聞的版本著實落差不大,約莫是金陵城的說書人比較有良心,沒將對方講成是修羅無常。

他調整吸吐間,仍是光明正大的朝著眼前人端詳,這人除了一身深色衣袍外,身量約莫比他高上兩寸,可自己也不矮,在金陵城中鮮少能碰上比他高挑的少年,故足以見得對方高大。

半刻鐘之後,肖無灼見少年氣息已恢復平穩,不若方才喘的劇烈,便又徑自轉身,抬步前行。

一路上,黎墨夕仍時不時的開口,偶爾講講遠處風景,偶爾提問關於峰上之事,可前頭那背影似乎就把他聲音當風,連半句回話都無,導致他話聲獨自回蕩在偌大的山谷間,聽起來還有幾分孤獨。

兩人一前一後,行進了足足半個時辰,終於到達峰上。

黎墨夕抿嘴順著氣,抬手抹去額間汗水,他轉身往低處一看,發現兩人已處於方才那片霧氣之上,早些時候還看不見盡頭的步道,現在由頂端往下望去,從中段開始已被雲霧籠罩。

而眼前頎長的身影依舊站的挺直,完全沒有喘息之樣,單從臉色甚至看不出這人是跟他一同爬了一個多時辰的階梯。

唯一較明顯的是對方胸膛起伏的幅度,似乎比方才在山腳下還大上一些。

黎墨夕望著近處一大片空地,這兒只有整片的坡地,完全沒有半個人影,他便問道:「我該去哪裡集合?」

肖無灼並未發聲,抬臂指了個遠處,也不等他多問上一句便提著劍走人。

其步伐未緩,轉身時還特別俐落乾脆,毫無爬梯后的虛累模樣。

黎墨夕瞬間覺得對方肯定能和啞巴處的很好,說不定肖無灼平時的興趣便是看著塘里的漣漪沉思。

他站在原地空想了一會兒,驀地覺得好笑,半晌后才默默順著對方給的方向一路散步過去。

待他緩步經過一整面樹林后,眼前終於出現一排小屋,接著身側便是一陣叫喊。

「墨-夕--」

這尾音脫的極長,堪比十八相送之呼喚。

其中一座屋房走出一名青衣少年,其面上神情喜悅難當,看起來宛如買到整整十袋飛升糖糕那般。

顧子深揮舞著雙手,快速朝他奔近,用家中老父親的語氣說道:「墨夕你怎麼遲到了!?害,我倆真的太久沒見,簡直如隔三秋,你是否一切別來無恙?」

他很想揪著對方衣襟大晃,以表想念。

黎墨夕被他聲音震的耳朵嗡嗡鳴叫,啼笑皆非的說:「我們不是上個月底才剛見嗎?你還坐在你家廳院啃瓜子啃的一臉歡快。」

啃完以後甚至將籽殼全數推到他面前,然後佯裝無事的拍了拍手中殼屑。

顧子深看起來一臉扎心,「是嗎?我整日在家埋頭苦讀、孜孜不倦,已經分不清今夕是何夕了。」

而且他上次啃的不是瓜子,是花生好嗎!

黎墨夕聞言又是失笑:「你就瞎說吧,罰抄就罰抄,講的如此清新脫俗,肯定是白日時苦抄,入夜後仍是在抄。」

顧子深拒絕討論這般深奧的話題,於是便俐落的從衣襟內拿出一小疊東西,得意洋洋的展示,然後道:「先不說那個了墨夕,你可知道我早已把重要的東西都備妥了。」

接著他又像竊賊做壞事般,小聲的說:「百仙峰修道期間的寢房是隨機抽籤的,若我們不住同一寢,至少能用這紙飛鴿傳書講話。」

畢竟修道聽起來就特別苦,很需要隨時抒發心情。

黎墨夕看著那疊白紙,面露不解:「可我怎麼看到寢房是一間挨著一間,距離還很近,我估計你那飛鴿還沒起飛就準備要降落了,且就算不同寢,白日里也能說話不是嗎,幹嘛搞這東西?」

他眼前就是一整排寢房,挨的都很近,即使從第一間走至第十間也用不了幾瞬,以至於他有時真心懷疑顧子深的腦子是不是不好使,總有一堆莫名其妙的奇葩想法,實行起來還特別困難。

不過話雖這樣講,他倆卻是極有默契的至交,不只童年時玩樂與處罰皆在一塊兒,連開始長個子後身量都差不多高。

只是顧子深雖也長的俊,但時常一開口便講個沒完,人人都誇顧家二公子年少大方,遇誰皆能侃侃而談,黎墨夕卻覺得顧子深滔滔念念,十句話有九句都在犯傻,有時聽得他哭笑不得。

黎墨夕問道:「況切我姍姍來遲,抽籤應該早已結束了吧?我倆是住隔很遠嗎?」

顧子深拍著胸脯,大聲說道:「我倆同一間!」

黎墨夕:「……」

他差點撕裂對方手中那疊紙。

於是他忍著眼皮直跳,又說:「那你剛剛講的不都是廢話嗎!」

怎麼罰抄罰到現在,一點進展都沒有。

顧子深理直氣壯的說:「可這樣就沒有苦中作樂的感覺阿,你難道不知氛圍這種東西就是要靠我們自己來營造嗎!來吧別客氣,這疊給你,有什麼悲苦就寫上去吧!」

黎墨夕氣笑道:「這位大哥,我們是來修道求劍的,又不是科舉還需寒窗苦讀,能有什麼悲苦?」

他儘力忍住白眼,驀地想到自己小的時候曾拿家中靈劍切大餅,被姨母發現便挨了好幾下屁股,顧子深則是用他爹的靈劍削蘋果,結果搞的顧家長輩們心驚膽顫,就怕顧子深削下來的不是皮,而是自己手指。

且對方後續比他更慘,他不過被打幾下屁股,顧子深則是被罰抄寫書籍三本,還必須一字不漏。

顧子深點點頭,算是接受了他的意見,便說:「照你這樣說,這疊紙既然用不著,不如我們現在來寫信吧。」

「給誰?」黎墨夕問。

「給我爹娘。」顧子深一臉理所當然。

黎墨夕:「…我們也才離家兩天的時間而已,你乾脆將今日早膳吃食都寫上去得了。」

關於豆漿燒餅之類的內容。

而眼下兩人站在外頭樹蔭底說話,一旁枝幹上的蟬鳴唧唧,小聲一些便是生動悅耳,讓人感受到夏季的生命力,可唧聲一旦大起,那便是惱人睡眠,吵鬧的讓人整夜寢不安,隔日精神枯萎。

逢此時節,正是各世家少年上百仙峰修道的日子,此座山峰為修道入門必經,不論是劍道、琴律道,抑或者是仙術道,只要年滿十六,擁有靈丹資質的少年皆可入峰修習,峰上每三年才收一批弟子,修鍊期間為一年。

顧子深雙手一攤:「不然你說這疊紙要幹啥?放在衣襟里也挺占空間。」

驀然間,屋房邊又走出另一名少年,帶著歡快語氣說道:「不如你也給我一張吧,我也能寫封家書回去。」

顧子深歲即轉面看向出聲之人,欣慰道:「這位兄弟,你很是明白我的苦心阿,敢問怎麼稱呼?」

對方乾咳了兩聲后,忽地兩邊手掌相互一擊,開始打起拍子:「在下名為裴若城,若城即是我名諱,平時最愛吃豬腸,愛好擅長跳水塘,有緣千里來相見,要待對方如初見,若是兩人面…」

「你有病啊!?」顧子深忍不住直接打斷他。

誰自我介紹會冗長拖沓成這樣!?不如去唱戲曲!

裴若城卻露出慎重神色,兩手掌再度一擊,驀地接著道:「若說有病得葯醫,若是重病得神醫,若是無病別□□,讓老夫來…」

「我們走吧。」黎墨夕乾脆的轉頭,朝顧子深說道。

「喂喂喂!」裴若城這才停止耍神經。

顧子深一臉荒唐的看著他:「若槐哥平時看起來挺正常的,想不到他小弟如此奇葩。」

眼前少年方才的段子里提到自己姓裴,臉上又有蘭州裴家的標誌性鳳眼,他便知曉這人是誰了,且他認識對方的兄長。

只是裴家大公子面相冷酷嚴峻,氣質沉冷,這裴家小公子看起來倒是和煦多了。

裴若城面露疑惑:「要不然一般人都是怎麼向人介紹自己的?」

黎墨夕道:「你好,我叫黎霜,字墨夕。」

裴若城耐心等了半晌,發現對方居然已結束了寒暄,便震驚道:「就這樣!?」

「就這樣。」黎墨夕一臉冷靜。

顧子深差點笑倒在地,忍不住拍了把裴若城的肩。

裴若城點點頭表示會潛心學習,然後說:「你是子深兄吧,之前我時常與兄長一同去淮安顧家拜訪,只是正好皆逢顧兄閉關期間,所以我倆不曾見過。」

顧子深滿意的搓搓手,對方這昔話說得好聽,把他被面壁罰抄講的宛如在幹什麼大事兒,於是他立即斷定裴若城肯定和自己一拍即合。

幾瞬後顧子深又忽地面露疑惑,既然兩人次次都未見著,那對方又是如何將他認出?他便問道:「那裴兄眼下是如何得知我是誰的?」

裴若城先是喔了一聲,然後解釋道:「有一回我在顧家廳堂等待時,見我兄長拿了疊紙在翻看,當時子喻哥也在旁邊,說是他小弟的罰…呃不,作業,我好其之下便借來一看。」

沒想到上頭字跡歪斜不正、慘不忍睹,活像是雞爪寫出來的,令他不忍直視,還以為是在畫符,於是他特別向顧子喻詢問了筆跡出處,得到的答案竟是對方小弟的罰寫。

裴若城不禁驚嘆,這世間居然有人的字比自己不受控制,於是下定決心這朋友一定得交,便溜去看了眼字跡的主人,往後他爹娘叨念他學習時,他便能毫無負擔的說:「可你們看,顧家小公子筆跡丑的跟鬼畫符似的,我至少還像個人寫的。」

他身側的黎墨夕也是從小看那字跡長大的,聽聞至此,便側頭向顧子深誠心建議道:「子深,其實你應該要去應試學士的。」

顧子深眼眸一亮,頓時充滿伯樂般的相知相惜之感,嘆道:「果然還是墨夕了解我!」

黎墨夕點點頭,訕笑道:「若你前往應考一定能加分,畢竟字寫得那麼丑,應該也算是重殘的一種。」

顧子深面上笑容瞬間僵硬。

這回輪到裴若城拍了拍他肩。

黎墨夕站在原地笑了一陣,才又問道:「早些時候是誰下峰帶你們上來的?」

顧子深答道:「幾名峰上的大弟子,帶頭的姓楚。」

淺色衣擺隨風飄逸,如神仙似的。

黎墨夕應首,然後說道:「約莫是我遲來的緣故,方才是肖兄帶我上山的。」

裴若城聞言便在瞬間瞪大眼:「肖無灼!?你居然見到他了!聽說他長相如虎,身軀如牛,氣質凶神宛如羅剎,這傳聞是真的嗎?」

距離他家八條街以外,再轉三個巷口的世家子弟是這樣說的。

顧子深一臉疑惑:「羅剎是從何而來?傳聞不是說他與仙尊一樣,滿頭白須的嗎?」

黎墨夕聞言是啼笑皆非,難怪劍道上需以劍識人,要不然用傳聞辨人的話,大概是誰也認不得對方了。

於是他道:「他既不像虎也不像牛,模樣倒是生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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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師兄總對我心癢難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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