誅心

誅心

殉玉是杜梨的小字,晏兮一直不喜歡這麼喚。

他覺得這兩個字太過悲壯,不合適令君。

當年,也是這樣陰冥冥的天,鉛色的雲層里彷彿積攢著下不完的雪花,自己悠悠靈魄就要散盡,昏迷前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椒陽殿再不提露陌!

這句話亦成了南鐘意畢生之痛。

此人知道自己和殉玉說過的話,關係絕非一般,殉玉又怎麼會什麼都和他說?

晏三白其人,南鐘意亦是有所耳聞,此人詭譎狡詐,陰邪毒辣。可是不知使了什麼花巧手段,殉玉最是仁慈,焉知被他怎樣蒙蔽。

法者稟公執法,持正衛道,對待宵小姦邪,浮筠劍下,絕無姑息!

今日先拿下他,殉玉那裡......找個合適的機會問清楚,若他不願見我......

此時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南鐘意渾身的血液像沸騰著的開水,帶著一股不能忍受的怒氣,一直流到手指。

於理於法,今日碰到晏兮,南鐘意都決計不會放過他。

霞光一轉,浮筠劍劈斬而下,浩大剛毅的劍氣襲至,晏兮手持短匕左遮右擋,火星四射中,幾招沒架住,胳膊與雙腿已經被劍氣划傷。

晏兮吃痛,手一松,食盒掉在了地上。

冰面上涼,食盒掉在這裡,沒一會就該冷透了,晏兮伸手想去撿,一道劍意追蹤又至,準確地劈在他的手腕上。

義骸上立刻出現了一道半寸深的划痕,沒空理會食盒了,晏兮閃身躲過,卸下損壞的義骸,重新裝附上一條新的胳膊,沒了食盒,晏兮雙匕入手,「鏗鏗」擋過南鐘意兩道劍意。

「奇技淫巧!」南鐘意哼了一聲,他的劍法快似流星,勇猛颯爽,連連出招,壓制地晏兮只有躲地份,沒有拼地份。

晏兮心裡涼成一片,自己本就打不過令君,和他齊名的南鐘意照樣打不過。

若是析骸在手,恐怕還有一搏之力,可是析骸早已......

晏兮逮著空隙,跳遠了一些,明明是戾氣滿身,臉上還能笑出來,「你不是想知道,杜梨和我是什麼關係嗎?我現在就告訴你,他和我是親密地不得了的關係,他已經愛上了我,我勸你,如果真的是為了他好,就不要來打擾我們。」

南鐘意目燃赤火:「休要辱他!殉玉光明磊落,怎麼會對你有了私情!」

晏兮跳著閃過,偏著頭嬉皮笑臉道:「他當初知道我的身份,也是想殺我來著,說是為了椒陽仙君南鐘意報仇。你看看我的傻令君,別人都不要他了,他還想著人家,要是我,早就管他個九曲十八彎了。

可惜啊,我後來受了幾次傷,又幫了他幾次,我們令君最是良善不過,他忍不住心軟了。你看,他被我壓在身下做了那種事情,還是捨不得殺我,即便他想殺我......」

晏兮輕輕地撫摸著胸口,那裡曾經被殉玉劍貫穿。

晏兮心中湧起一陣甜蜜,他頗有些得意地說:「即便他動了劍,也捨不得下重手。我牙疼,他會哄我;天冷了,他會給我添衣加被;我饞了,他會給我買橘子餅,你看,他是不是愛我愛地不得了,你和他這麼久沒見,又拿什麼和我比!」

南鐘意青筋暴起,氣涌如山,手下連連狠招,「魔頭,你竟辱他至此!」

晏兮左躲又閃,頗為狼狽,但是嘴上仍然是不肯放過,「可不光我的事,這就要怪你了,偉大的椒陽仙君。我這個傻令君,從前也就你這麼一個朋友,多少人想與他結交,他唯獨把你放在心上,可是你問問自己,對他說了什麼,你對他說了那樣的話,逼得他灰心,逼得他喪氣,你以為他走墮仙台是因為九天不容?

晏兮見南鐘意如此氣急敗壞,沒來由生出了幾分暢意,他桀桀冷笑,呲牙質問:「你有沒有想過,是因為你那句『椒陽殿再不提露陌』,只有他走了,離開九天,你們才是真正分開,再也不會出現在你眼前。可憐我的傻令君,一身的才華,這些年面都不敢露,背井離鄉,隱姓埋名,生怕別人知道了他的身份,困在一個小小的清河,做一個守城的冥官,出入連個跟隨的尉官都沒有,孤孤單單,無人供奉,神像破碎都沒人記得給他補一補,這一切都是因為誰呀,都是因為你這個偉大的椒陽仙君!

你也不能怪我乘虛而入,這些年我們令君的苦,令君的寂寞誰能看得見,他盲了眼睛,那些低級的仙官,個個笑話他是個最低等的鬼仙,椒陽仙君,我記得,你的靈魄得以補全,是費了我們令君半身仙骨吧。

這個時候我出現了,就使了一點好,說了一點花言巧語,就讓令君離不開我了,我看啊,他好不容易好了一些,就想和我過過安生的日子,偏偏你又要來攪局,如果你真的是為了他好,就應該祝福我們,乖乖地回你的九天去,何苦來當這個攪屎棍,惹人嫌。」

晏兮句句帶刀,字字誅心,南鐘意憤慨而痛心,如同骨鰻在喉,他悲鳴一聲,這聲音像沉雷一樣滾動著,傳得很遠很遠,浮筠劍劈開雲層,挽著霞光澎湃斬來。

晏兮一瞥眼,那個早餐的食盒就在旁邊,方才閃躲的時候沒能護住,食盒的蓋子鬆了,酒釀湯圓灑在了盒子里,冒著幽幽的熱氣,這樣的天,暴露在空氣中,一會兒就該凍結成冰了。

令君還在等著自己,等著自己回去。

總覺得在這樣天寒地凍的日子裡,和令君慢悠悠地熱一壺酒,圍在一堆通紅的柴火旁邊,即便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話,那就是最好的時光。

清河就在前方不遠處,馬上就要到了,怎麼能折在這裡!

晏兮提起神來,連消帶擋,斬破這一劍之勢,同時他的身體也重重飛跌在冰面上,冰面破碎,赫然出現一個巨大的冰窟窿,晏兮扒著冰沿閃在一邊,口中同時嘔出大蓬的鮮血,身上臉上也被劍氣切割出無數細小的傷口。

寒冬臘月,傷口還未來得及結痂,北風一吹,就已經凍上了,撕心裂肺得疼。

好在南鐘意方寸大亂,雖然招招致命,關鍵時刻,卻都刺偏了,晏兮也抓住空隙,得以喘口氣。

怎會這樣?!難道殉玉真的是因為空虛,甘願被小人蒙蔽?

不會的,自己與他相識多年,互相引為知己,殉玉空明見性,仁心佛性,但決計是意志堅定,不是那等輕浮之人。

但眼前這魔頭又說得煞有介事,不像全是扯謊,自己跟著他們也有了幾日,眼見二人同進同出......

南鐘意狐疑不已,晏三白口中所言,到底幾分真,幾分是假?

他心神搖曳,面前騰起一股黑煙,接著是一股甜蜜的氣味,那個晏三白轉身就跑。

「魔頭休走!」浮筠一揮,晏兮栽倒在地,兩邊腳腕處各在冰面上拖出了一條血線,已經是叫南鐘意傷了腳筋。

「你對我做了什麼?!」南鐘意陰沉著臉,眼睛卻是赤紅。

浮筠刺入冰層,南鐘意抓著劍柄大喘了幾口氣,他發現自己雙手已經動不得了,皮膚下一條黑線,順著臂間往脖頸上爬,黑線開枝散葉,一根羽毛悄然綻放在枝頭。

晏兮在冰面上掙扎了幾下,想要站起來,腳腕處說不上有多疼,傷口處突突亂竄。

他把短匕扎入冰面撐著身子,喘了幾下后,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伸手去撿食盒。

「魔頭,你做了什麼?!」南鐘意怒不可遏。

晏兮提著食盒,一瘸一拐地走到南鐘意面前,他豎起食指,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噓,別生氣呀,肝火越盛,毒發地越快,這是罪孔雀,屠神之毒,椒陽仙君呀,你就在這冰天雪地里好好享受吧,一會兒你就會腐成一團爛泥了,我呢這就要回去吃早飯了,和露陌仙君哦,嘻。」

晏兮走了幾步,回過頭來,露出一個溫和無害的笑容,「這就是仙君口中說的奇技淫巧,可惜你就要死在這些不入流的奇技淫巧之下,再見......」

「九曜順行,元始徘徊,華精塋明,元靈散開。」南鐘意緊咬牙關,夔龍紋現額,神力激蕩下,硬生生將屠神之毒扼制在了脖頸之下。

長劍汲取天地萬丈光芒,霞光嘯成一劍......

晏兮瞳孔猛地收縮,炙熱光芒在一瞬間奪取了他的視力,光暈閃爍間是一抹白色的衣角。

「鏗」地一聲,一柄身如冰棱的長劍與霞光碰撞在了一起,殉玉劍挑開霞光,下一招凌冽靈力覆蓋劍刃,乾淨利落就要取敵人的首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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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兮,你這些年,光修鍊的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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