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057

源純感覺太宰彷彿被悲傷的海洋吞沒了,他正漸漸沉入海底，無法呼吸，掙扎的力度越來越輕,已經到了快放棄的邊緣。

就差一點點,這一點點微弱的希望支撐著他來到這兒,如果得不到回應，他很可能會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寂靜的長夜中。

「他怎麼了？」源純不自覺地皺起眉，輕聲問。

梅林搖搖頭,「你自己去問問比較好哦。」

「……所以你果然知道。」源純鼓起臉頰，瞪了梅林一眼。

梅林笑得無辜又純良。

不能在與情感相關的問題上苛責一隻半夢魔的選擇……源純嘆了口氣,朝梅林伸出手,「好吧,帶我去找他。」

梅林單手將源純抱起來，「如你所願。」

兩人在太宰面前降落,落地的瞬間梅林就隱去了身影，源純則原地跳了兩下，拍平蓬鬆裙擺上被壓出來的褶皺,蹦蹦跳跳的樣子有點像小鳥抖動身體梳理凌亂的羽毛。

「晚上好，」源純跟太宰打招呼，她語氣輕快地問，「你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

太宰像老舊的電腦，反應慢了好幾拍,過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說：「之前港口Mafia的人為了找你,想印很多傳單，我讓他們把你經常出現的地方圈起來……」

太宰的回答語無倫次,但源純卻聽懂了,她由衷讚美道：「你好厲害,這樣就能推測出具體位置，大佐那幫人可是跟了我好幾個月都沒發現正確目標呢。」

太宰獃獃地搖頭，「不能確定，我只是，繞著來回走……」

然後碰巧走進這個街區，因為身負人間失格，而免疫了迦勒底魔術師們設下的混淆普通人認知的魔術，一抬頭，看到了小仙女坐在房頂上看月亮。

源純盯著太宰打量了一會兒，試探著把手伸到他面前晃了晃。

太宰慢慢地眨了眨眼睛。

……好獃哦！源純壓下心中的不安，乾脆拉起太宰的手，帶著他穿過馬路，走向街角的小公園。

夜晚的小公園空空蕩蕩，白天深受孩子們歡迎的大象滑梯和小馬轉盤此刻籠罩了一層清冷朦朧的月光，有種莫名的詭異感；無人玩耍的鞦韆在風的吹動下蕩來蕩去，發出略顯刺耳的吱呀聲。

【天亮的時候沒感覺，現在一看，這裡有點恐怖啊，】源純跟梅林吐槽，【說不定下一秒就會蹦出一隻鬼……】

【需要大哥哥幫忙改造一下嗎？】梅林笑眯眯地問，【大哥哥可以讓這裡開滿鮮花哦！】

【就這樣吧，】源純拉著太宰在公共長椅上坐下，她的裙擺太大了，像花一樣散開，蓋住了太宰的腿，【觸景生情，更容易開口傾訴。】

最開始誰都沒有吱聲，兩個小朋友貼在一起，安安靜靜地望著夜空，看月亮有時會被飄過的雲朵遮擋。

不知過了多久，太宰終於說話了：「好餓。」

源純穿的小禮服，沒有衣兜，也沒有帶手包，但所幸她還有無敵的王之財寶。

打開王財，把手伸進去摸了摸，咦，裡面怎麼只剩下了棒棒糖？

【我的蛋糕呢？我的馬卡龍呢？我的櫻花餅芝麻團巧克力炸雞辣翅冰鎮快樂水呢？】源純滿頭問號，【為什麼一個都不見了！明明昨天才剛補充了新鮮的！】

王財保鮮能力一流，儲存在裡面的所有東西，時間都會被定格在放進去的一剎那，因此源純經常用來裝各種各樣的零食，永遠不怕過期。

【唔，我記得昨天晚上英雄王、法老王和始皇帝通宵打遊戲來著。】梅林的聲音里充滿笑意，【可能是他們都吃掉了吧。】

源純：【……這吃的也太多了！】

現在再去補充也來不及了，源純只好把唯一被留下的、飽受迦勒底全體從者們嫌棄的檸檬味棒棒糖拿了出來。

【你真的要給他吃這個嗎？】梅林欲言又止，【他說不定會哭哦。】

源純認真剝糖紙，【那正好。】

情緒一直憋在心裡，人會憋出病來的，適當的宣洩有助於調節心情。

「要嘗試一下嗎？」源純把被剝掉糖紙的棒棒糖遞到太宰面前，「這是我最喜歡吃的糖了。」

太宰盯著圓滾滾的糖球看了一會兒，低下頭湊過去，就著源純的手，把糖整個含進嘴裡。

【新的勇士誕生了！】梅林稱讚道。

源純冷酷地把梅林禁言了。

糖球將太宰的一邊臉頰頂得鼓起來，他安安靜靜地坐著，沒什麼特別的反應。

「怎麼樣？」源純期待地問，「好吃嗎？」

太宰的眼尾漸漸染上一抹酡紅，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他扭過頭避開源純的目光，說話的聲音聽上去悶悶的：「好吃……很甜。」

【完了完了，】梅林又冒出來，在源純的腦子裡大呼小叫，【這孩子被酸傻了。】

【……你才被酸傻了，不許這麼污衊我的知音！】源純怒道，【我不是禁言你了嗎？】

梅林笑道：【你的魔術是我教的哦。】

源純哼了一聲，拒絕搭理梅林，她握住太宰的手，目光灼灼地望著他，「你很有品味，我喜歡！」

太宰眼裡的迷茫消散了一些，他打量著源純，暗暗評估她說的是真話還是在消遣他。片刻后他感受到了源純的喜悅是真實的，她心裡確實在這樣想。

她味覺失靈了嗎？太宰的心情一言難盡，他「咯嘣」咬碎了糖果，一邊想著會喜歡吃這種糖的人不是傻瓜就是受｜虐｜狂，一邊小聲詢問：「……還有嗎？」

會對酸得人直想流眼淚的糖感到一絲絲上癮的我也是瘋了。太宰自嘲地笑了笑。

「有啊。」源純又拿出一根檸檬味的棒棒糖。

別的東西不敢說，但檸檬糖她管夠，反正迦勒底除她之外，也沒其他人喜歡吃這種糖了。而且大家不僅不喜歡，還會退避三舍，能有多遠就跑多遠。

在梅林震驚的感嘆聲中，太宰一口氣吃掉了三根檸檬棒棒糖，他終於酸得流出了眼淚，雖然只有眼角隱約可見的一層蒙蒙的水霧。

「你家住哪兒？」源純看了看錶，發現已經十二點了，「我送你回去，小孩子不要熬夜，會長不高的。」

太宰正在疊糖紙玩，聞言動作微微一頓，平靜道：「沒有家。」

源純愣了一下，總算明白太宰今天為什麼這麼反常了。

「你離家出走了嗎？」源純遲疑道，「我不反對這個行為，但你年紀還小，離家出走很不安全的。」

「不是，」太宰直勾勾地盯著源純，語氣中透著執拗，「是沒有家了。」

【他的母親一個月前去世了，大概就在你們把他從港口Mafia手裡救出來后不久。】梅林低沉的聲音響起，【他剛剛料理完母親的後事。】

源純陷入沉默中，她想起了之前問梅林，太宰為什麼不來上課時，梅林意味深長的話語。

原來是這樣。

【你在想什麼？】梅林問。

源純沉思，【我現在是不是可以撿他了？】

梅林：【……】我就知道。

源純沉默的時間有點長，太宰眼裡的光漸漸變暗，他一言不發地站起來，轉身準備走。

「那你要我跟走嗎？」源純抓住了太宰的風衣下擺。

這種事沒被源純碰上也就算了，但既然她遇到了，還是得管一管，總不能放任一個得罪了港口Mafia、身懷異能、智商很高、性格有點問題的小孩子在外面亂跑。

源純沒用太大的力氣，但太宰像是被封印了一般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忽然說起了看似毫不相關的話題：「我覺得這個世界不喜歡我。」

有的人平凡不起眼，普普通通地活著，一生有歡笑也有悲傷，但只要自己滿足就是幸福；

有的人太聰明，什麼都能想到，什麼都能看穿，一切在他眼中無所遁形，正是因為看得太透徹，再加上所處的環境很糟糕，才會對人性失望，漸漸變得悲觀又孤獨，連哭也不會。

源純聞言，瞳孔微微一縮，像觸發了關鍵詞般瞬即失神，眼底漲潮似的湧出了激烈的情緒。但她很快清醒過來恢復正常，鬆開抓著太宰衣擺的手，托住下巴，露出一個很淺的笑容，「才沒有呢。」

「為什麼這麼肯定？」太宰回過頭，逆著月光靜靜地注視著源純。

「我不知道你都經歷過什麼，」源純邊整理思緒，邊慢慢地說，「但世界如果真的不喜歡一個人，不會是這種表現。」

太宰敏銳地捕捉到了隱藏信息，「你怎麼會知道世界不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子的？」

源純避開了問題的答案，「你遇到過什麼有趣的事嗎？」

太宰古怪地笑了笑，「你說的有趣指什麼？在路上走著走著忽然被搶劫？急需用錢的時候丟了工作？」

「這不是有趣的事，這是不好的事，每個人一生中多多少少都會遇到不好的事，有的是天災有的是人禍。」源純完全沒聽出來太宰言語中的嘲諷意味，她很認真地解釋，「有趣的事能讓你感到輕鬆愉快，即使它只能提供片刻的喜悅，很快就被消耗完了，但你確實曾經開心過。」

不知想起了什麼，太宰的神色微微一變，他安靜地思考了一會兒，聲音很輕地承認：「……有。」

跳河后順著水飄了沒一會兒，被一個陌生的女孩子撈了起來；

下雨天，有個女孩子送了他一把傘；

遭遇綁架后，女孩子帶著人從天而降，把他救了出來。

這些應該都算是，有趣的事吧。

源純拍了拍太宰的肩膀，安撫道：「那世界還是很喜歡你的，它如果真的討厭你，你會一點好事都遇不到哦。」

「是這樣的嗎？」太宰露出了誇張的驚訝表情，「真有人會這麼倒霉？」

源純聳了聳肩膀，說話的語氣聽上去漫不經心，「不知道，應該有吧。」

「唉——」太宰拖長聲音，「明明你自己也不能確定，還說得那麼理直氣壯。」

「誰主張誰舉證，你不相信，就要證明我的說法是錯誤的，但世界又不會突然具現化成可愛的女孩子，跳出來指著我的鼻子說『你騙人』。你沒法證明，所以我還是對的，耶！」

「……這是什麼歪理，你就是在騙我。」

「我沒有，信的都信，懂的都懂。」

「……」

黑暗中梅林悄悄現身，他靜靜地注視著鬥嘴的源純和太宰，一貫溫柔多情的漂亮紫眸此刻褪去了全部情緒，空空蕩蕩，彷彿連通深不見底的極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