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生(二)

雙生(二)

天道隱匿了身形,在坊市間走了一圈,大概算是弄明白了荼氏這一對雙生子的境況,不由得感到了些許無奈。

且不說明霄劍主的那個預言里水分有多大——明明就是他分出的不同化身,為了合理化存在才編造出的預言,本身就缺乏真實性,怎麼能拿來作為衡量後來人的標尺?

唯一說不通的就是那個天生異象……

天道蹙著眉,拉出這方小天地的時間軸,往前推拉了一段時間,定位到十五年前,仔細審視了一番那些異象,神情變幻不定。

——這異象,是人為的。

抬袖散掉虛空中扭動流淌的時間軸,天道也有些發愁。

預言本來是假的。

但在這對氣運之子即將被他收為弟子的境況下,這個預言居然誤打誤撞成了真。

他琢磨著這件事兒往前走,就聽見了前方路口傳來少年呼喝叱罵的聲音,夾雜著拳打腳踢的悶響,似乎是一群人在欺負一個人。

天道不高興地看過去,在一堆晃動的身軀里,看見地上有個蜷縮著身體的少年,一頭長發髒亂地落在地上,衣服凌亂破舊,緊閉雙眼,神情木然。

「就是他!」法則適時在他耳邊出聲,「好機會!快上去抱抱他,看看他是走什麼道的!」

救人,這對於仙道魁首來說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半步登仙境的大能身形一動,倏忽間就已出現在近百米開外,在一群施暴者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抄起地上的少年攬在懷裡,大袖一飄退出數米遠,擺出劍修慣用的冷淡神情,斥責道:「仗著略有修為,欺凌凡人,這便是如今的修行之道嗎?」

他的氣場實在強大,儘管已經收斂了威壓,依舊讓那群紈絝子弟腿腳發軟,兩股戰戰,懷裡被救下的少年身體僵硬,似乎沒有想到自己也會被人保護,顫巍巍地抬起頭去看救下自己的人的模樣。

一看之下,他就怔住了。

明霄劍主的容貌早就隨著無數的留影石傳遍了大江南北,凡是修者,手中必然會有一塊這樣的留影石,記錄的是千年前明霄劍主於論道會上坐而論道的一段影像。

影像里那位太素宗主白衣勝雪,廣袖如雲,眉心一道淺藍劍紋,整個人端方肅穆,容顏俊美,坐在論道台上的模樣似是玉人有了靈骨,言語不多,卻字字珠璣。不少女修對其一見傾心,礙於對方仙人之姿不敢褻瀆,只能在心裡偷偷仰慕他。

荼兆也有一塊這樣的留影石,是弟弟偷偷帶給他的,被他看過了無數遍,耗盡了靈力后影像都有些模糊了。

但是這樣的風姿,這樣的容貌……

看見過的人都不會忘記的,沒有人能模仿出其風骨的萬分之一。

荼兆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他獃獃地看著這張離他極近的臉,整個人都像是被迎面打了一棍,他甚至在心中懷疑是不是自己被那群紈絝給打過頭了,以至於自己出現了幻覺。

——否則,否則……若不是幻覺,他怎麼能看見那位高居雲端的太素宗主,那位至高無上的仙道劍主,會就這樣出現在他面前?

他這廂心裡受到了衝擊,抱著他的仙道魁首也在心裡尖叫:「法則!法則!不是說他是走魔道的嗎?!」

法則與他感知相通,正為接收到的信息驚訝,聞聽此言毫不猶豫地反駁:「我沒有說他是走魔道的,你是聽那些坊間傳言聽多了吧。」

天道震驚之下這才反應過來,也顧不得其他:「可他明明是走仙道的資質啊!」

——荼兆,支撐仙道的氣運之子,下一任的仙道魁首。

根本不是那個破預言里說的那樣!

「……再摸摸他弟弟吧,我忽然有種奇妙的預感……」法則慢吞吞地說。

天道琢磨一下,又開心起來:「說不定他弟弟真的是走魔道的,一口氣找到兩個,這下可省事多了,對了,要不先把魔尊那具化身拎出來準備著吧?」

法則長長地嗯了一聲,有點猶豫:「找到人了是好事,可是……」

天道莫名其妙:「什麼可是?」

法則委婉地提醒:「可是有那個預言啊,荼家這兩個,應該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吧?」

天道想了想,大概明白了它的意思,無所謂道:「沒關係,事實就是事實,他們就算不接受,也不能改變什麼。」

這話說的實在冷酷無情,法則也不說話了,看著自家的天道開始發揮演技。

白衣廣袖的仙人垂眸看著自己懷裡的少年,聲音平淡好聽,說出的話卻直擊人心:「我觀你資質上乘,隨我入道可好?」

那群紈絝還戰戰兢兢不敢說話,聽見了這句話卻忽然來了勁,七嘴八舌地開始揭荼兆的短:「前輩!您不能收他!他就是個魔頭!」

「對!要不是他沒有開脈,早就已經入魔了……」

「早就有預言說過,他是和鳴雪大魔頭一樣的魔物!」

荼兆眼裡的亮光只亮了一分,就隨著他們的話慢慢黯淡下去,依舊閉著嘴一言不發。

荼兆到現在還是不敢肯定這位大能的身份,但無論他是不是自己仰慕的那位劍主,就憑著這句充滿善意的話,他也不願害了對方——所有人都說他是魔物,和他走得近的人都會遭難,他名聲如此,還是不要去拖累他人了。

面容俊秀的仙人卻像是沒有聽見那些嘈雜的話語,只是垂著眼看荼兆,好似耳邊刮過的都是不足為道的清風:「你可願意?」

他又問了一遍。

荼兆握緊了拳頭。

修道……

他願意,他當然願意,誰會沒有一個證道長生的夢想!

可是……

他艱難地張嘴,聲音細若蚊吟:「我……我不能……」

「你不願?」那張冰雪一樣好看的臉露出了些許疑惑神情,他大概從來沒有這樣被人拒絕過,臉上的茫然有些天真無措,想了想,他大概是覺得荼兆看不上他的身份,於是認真地自報家門,「本君道號明霄,執掌太素劍宗五千三百一十四年,擅劍道,修為已至半步登仙,你隨我修道,可證無上道法,為何不願?」

他問的耿直明白,彷彿凝著霜雪的眼裡深處都是直白坦蕩的疑惑。

荼兆被他的自爆身份震得大腦幾乎不會運轉,只能靠著本能去看對方的眼睛。

那雙烏黑沉靜的眼裡,都是貨真價實的疑惑,他是真的因為自己拒絕了他而感到茫然,單純想弄明白為什麼,絲毫沒有被拒絕的氣憤。

「明明明明霄……劍劍劍主?!」

「騙人的吧……」

那群紈絝子弟比荼兆還不能接受這個事實,他們下意識拒絕這個答案,獃獃地站在原地不願承認自己和偶像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這等尷尬場景下。

他們的問話只是下意識的不願接受,但落在太素宗主耳中就是在質疑他的身份,於是他認真地回看過去,手中凝出一面半個巴掌大的腰牌,鎏金嵌玉的腰牌上龍飛鳳舞畫著「太素」二字,上面含而不露隱藏著比海洋更為磅礴的劍氣,震得這群少年往後噌噌噌退了好幾步,大腦嗡嗡作響,全身的血液都瘋狂往頭頂衝去。

太素宗主的宗主令,豈是這群無知小兒可以直面其威壓的?

「此令能證明本君身份。」明霄劍主還在一板一眼地解釋,「你若不信,本君可以出劍。」

這話是對荼兆說的,或者說,他證明身份的舉動,完全是為了打消荼兆的疑慮。

每個劍修的劍招都是獨一無二的,天下又哪裡有人能模仿的了明霄劍主的劍?

他在世人面前出劍已不知是多久之前的事,被這話砸得暈乎乎的荼兆努力挽回了最後一絲理智:「不……不必了,我相信您。」

寥寥幾句話,他已經察覺出了這位仙道劍主的性格……和他想象中的實在是不太一樣。

似乎認真得過了頭了。

一群人的氣氛陷入了僵硬的凝滯,唯有明霄劍主絲毫沒有察覺到這這種奇怪的氣氛,再次追問了荼兆一遍:「為什麼不願意?」

——像是一個小孩子,固執地非要得到一個理由。

「哥!」不等荼兆整理好思路,不知怎的跑出來了的荼嬰遠遠看見此處情況,面色緊繃,以為荼兆又被欺負了,大喊著往這邊跑過來,「你們給我——」

他的話喊到一半就卡住了,腳步也漸漸慢下來。

比起荼兆,荼嬰被長輩們教育得更多,對於未來想要拜其為師的明霄劍主也更為熟悉,儘管從來沒有見過,但是一眼之下,他就察覺到了,那位雪衣高冠,神情冷淡的人,正是他極度崇拜嚮往,視為未來師尊的明霄劍主!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明霄劍主會忽然出現在此地,但荼嬰還是憑著本能走到了近前,眼神里都是灼熱明亮的光,望著面前的仙人,努力控制住顫抖的聲音:「晚輩荼嬰,見過明霄仙尊。」

和廣為人知的「劍主」稱呼不同,那只是一個眾人為表崇敬給明霄起的雅號,用以證明他的實力強悍,「明霄仙尊」或是「太素宗主」才是正經見面時對他的稱呼。

明霄應了一聲,長袖一翻,將荼嬰扶起,手指輕輕擦過少年的手腕,表情凝滯了一瞬,又化為波瀾不驚的平靜。

——很好,修行魔道的好苗子。

見到荼嬰,方才為明霄劍主的話而喜悅不已的荼兆仿若被迎頭澆了一盆冷水。

他想起來了。

自己的弟弟,最大的夢想就是能拜明霄劍主為師,這也是荼氏上下的心愿。

而他,而他……不過是旁人口中的「魔物」罷了。

現在是明霄劍主不知道那個預言,等他知道了,就不會再問他要不要拜自己為師的話了。

明霄本身就是這個預言的應驗者,怎麼可能再去信任教導一個未來的魔修?

荼兆神情黯淡地垂下了頭。

明霄劍主察覺到他的心情忽然低落下去,眼裡有一絲疑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又說錯了什麼話,抿了抿嘴,問荼嬰:「你家中長輩可在?本君欲在你家中擇一子收為親傳,且通稟一聲。」

這番話說的理所當然,當然,全修真界,也只有明霄劍主有說出這話的底氣。

當日,整座蓬萊島都震動了。

太素宗主,那位從蓬萊島出去的明霄劍主,將要在此擇選親傳弟子!

明霄劍主數千年來未收一徒,這個機會有多麼寶貴根本無需人言,想將自己的孩子送入擇選隊列的人已經打破了頭,荼氏的門檻也越來越難進,這話傳出的第二日,荼氏舉家遷出了荼氏宅院,將這座大宅院用來安置明霄劍主,以示尊敬。

擇徒的日子,就定在了三日後。

表明自己喜好清靜讓下人都退下,仙道魁首趺坐入定,將神魂抽離,遠涉重洋投入暗無天日的海域之下。

既然法則說光收下荼兆會使荼嬰前路難走,那不如連荼嬰一併收下吧。

從魔君體內醒來的天道覺得自己真是個機靈鬼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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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我真聰明,兩全其美【喜滋滋】

法則:……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現在還什麼都不知道的荼嬰:我的偶像要來收徒辣!是不是我是不是我?!

荼兆:我好像明白了什麼,但我不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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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無所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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