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完)

山鬼(完)

俯下身體看著這張疲憊木然的臉,風華絕代的鬼王難得有了失語的時候。

法則顫顫巍巍地說:「這個……」

天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想了半天指著地上蜷縮著的末代帝王:「他怎麼會把自己搞成這樣?」

他百思不得其解,他明明已經為楚章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在楚章帶兵入京的情況下,用什麼理由都保不住這個亂臣賊子的命了,除非直接讓楚章推翻大魏自立為王。

自立為王不是不行,但是要讓天下人信服他,必須有個名正言順的理由。

邵天衡只剩下了幾個時辰的壽命,也做不了更多的布置,乾脆把自己的死亡做成一把利刃交給楚章——弒殺親子,昏庸無道,凡此種種,足夠楚章扯起為他復仇的大旗推翻魏帝的統治了。

理由不需要多麼經得起推敲,只要能撐過最開始的一段時間就好。

楚章明明一開始也做得很好,輕而易舉地平定了大魏十六州,登基為帝。

可是怎麼後來就……就變成這樣了?!

——難道說氣運之子的道真的這麼玄乎其玄,就算是自己搶到了人主之位,也註定坐不長久?

想來也不是不可能,道是修行根基,氣運之子各自都有最合適的道,選錯了道就是走錯了路,天生的鬼王做不了人主,強行為之的結果就是這樣,道不成道,反而被折磨得不人不鬼。

天道之前完全沒想到會這樣,還忙著打理其他化身的事情,一個沒注意再回過頭來看,楚章就已經變成了一個人人喊打的暴君,精神好像也出了問題。

法則盤在他頭頂,也有些不能理解:「太子的死好像對他的打擊太大了……」

「那也不至於把自己搞成這樣!」天道不知道心裡那種又酸又澀的情緒是什麼,在這種情緒的驅使下,他的語氣變得有些生硬尖銳。

不再和法則說話,鬼王抬起一隻手,將剛剛死去的皇帝的鬼魂抽離出來,鬼魂剛離體,他和法則就同時發出了一聲驚嘆:「……!」

法則奶氣的聲音都嚇得有些粗了:「他對自己做了什麼啊!」

面前的鬼魂泛著濃厚的死氣,幾乎要凝實的鬼氣不受控制地如浪潮般洶湧溢散出去,鬼王迅速結了個印罩住這個凶氣橫生的厲鬼,再次目瞪口呆:「他……他做了什麼啊!活人一死就化成這種等級的厲鬼……是因為天賦異稟嗎?」

法則在虛空里拖著小尾巴繞著楚章轉了一圈,小聲說:「他這些年到底經歷了什麼,天天在給自己上酷刑也不過如此了吧?」

到底是什麼,讓他能將身為活人的自己,活活折磨成令人膽戰心驚的厲鬼?

「居然連一點外力都沒有用到,就成了厲鬼嗎……」楚章從混沌中醒來,就聽見這句含笑帶嗔的話。

兩根冰冷的手指掐住他的下巴,聲音里是不走心的驚訝,有著美艷面容的鬼王沉思片刻,笑了起來:「你看,你死之後還是要見到本君的,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楚章直直盯著鬼王的臉,彷彿認出了他是誰,忽然掙紮起來,他掙扎的這麼用力,幾乎要活活將自己的魂體撞碎在鬼王布下的結界上:「為什麼!」

希夷驚訝地將眼睛睜圓了:「什麼?」

他撤掉結界,紅衣的厲鬼撲過來,像是要去抓希夷的衣領,被鬼王輕飄飄一彈指掀開。

摔落在地上的厲鬼黝黑的眼睛望著他,眼裡淌下了兩行血淚:「你為什麼不救他?!那塊令牌!你說可以完成我的一個願望!那天我叫你,你為什麼不來!」

他的聲音越來越高,到最後,幾乎成了凄厲的哀鳴。

希夷想起來了,自己的確是給過他一塊令牌,也說過可以完成他的一個心愿,不過……

不過他那天當然不能去啊!要是把邵天衡救活了,那後面要怎麼辦?!

為了免去麻煩的解釋,在接到活鬼牌傳來的聲音時,希夷乾脆沒有理會,只要他不去,邵天衡就必須死!

不過這個理由當然是不能和楚章說的。

於是楚章就見那個儂艷俊秀的鬼王低下頭,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因為這個願望,你已經用過了啊。」

楚章瞪著他,希夷繼續慢悠悠地提點他:「沒想起來啊?我可是救了你一命誒,草原上的風景倒是挺好,當時沒聽你道謝就算了,現在對著自己的救命恩人,還是這種態度嗎?」

楚章的神情隨著他的話語慢慢有了變化,他整個人都僵硬了,忽然想起那次突入北戎王庭,而後落水的事情。

所以……所以那次根本不是自己運氣好,而是這個人,又救了他一次?

楚章絕望地睜大眼睛,像是在抗拒這個事實:「我沒有讓你——」

「唉,你要是死了,那這個願望也就作廢了嘛。」鬼王輕飄飄地說,「畢竟死人是不會許願的嘛。」

楚章蜷縮在地上,忽然爆發出了一陣慘烈的哭嚎。

他沒有想到斷絕殿下最後生機的原因竟然是自己,如果他當初能再努力一點、少受一點傷,在水裡儘力活下來而不用人救……

那殿下是不是就能通過這個機會,活下來?

他身上的鬼氣再度凝實了幾分,希夷看著這個鬼氣的厚度,不由得在心裡嘖嘖稱奇。

果然是天生鬼王啊,這天賦真的不是常人能比的。

看著楚章用力抓住自己的心口,十指用力得彷彿要將手指活活插進皮肉里剜出心臟,他有些輕快的心緒也不知為何莫名沉了下去。

「怎麼哭成這樣啊……」希夷有些不安地小聲咕噥了一句。

楚章木然地看著前方,著鴉青色廣袖長袍的鬼王微微歪了頭看他片刻:「看在你天賦非凡的份兒上,從此以後就跟著本君吧,當然,你不答應也行,本君這就把你打散了,揚到劍宗那個化靈泉里去,讓你——到此為止。」

他的威脅說的漫不經心,語氣里還有笑意,像是在說什麼甜甜蜜蜜的情話而不是這樣讓人永世不得超生的毒辣話語。

「我跟你走。」楚章麻木地張嘴,「我……我不能……」

活著很痛苦,但是死了就會更輕鬆嗎?

他不信。

他也不需要那種怯懦的輕鬆。

「好孩子。」鬼王笑眯眯地彈了下他的額頭,鋒銳如刀的鬼氣凝成一線,直直捅穿了楚章的大腦,猝不及防的劇烈疼痛讓楚章一瞬間連聲音都發不出來,雙眼倏然化為厲鬼的深黑,一襲紅衣濃重的要滴血。

他身上的鬼氣強行被凝聚收斂,塞回體內,鬼王再彈了下他的額頭,收回鬼氣,楚章額頭上便出現了一痕淺淡的硃紅色紋路。

「本君乃鬼蜮之主,道號希夷,你是本君的繼承人,道號么……」鬼王琢磨了一下,就聽見楚章聲音沙啞地接話:「元華。」

希夷飛快地看了他一眼,眼裡有點心虛之色一閃而過。

「元華?嗯……好吧,也行,那就元華。」

******

鬼蜮的鬼王座下有了個繼承人,那位元華君,酷愛紅衣,痴迷歌舞,性情喜怒無常,實力強悍,比起現任鬼王,那是個比惡鬼更像惡鬼的存在,不過倒是意外地合鬼蜮眾鬼的眼緣。

不愧是天生鬼王啊……

第一百零一次發出這樣的感嘆,看著楚章輕而易舉地掌握人傀術,希夷翻了個身,身下壓著的花枝落下簌簌的花朵。

鬼蜮里寸草不生,也沒有時令鮮花,唯一能成活的就是由鬼血所化的紅花,這花樣貌平平無奇,勝在生命力頑強,一長就是一大片,還能生在樹上、地上、水裡,所以也被稱為不死花。

希夷作為鬼王,靈力強盛,不必放血,他所經過的地方就會生出不死花。

楚章收回靈訣,面無表情地回身看他:「君上。」

希夷看著他那張硬邦邦的臉,不由得心虛地坐了起來。

楚章對著外人都很會笑,那種神經質的,瘋瘋癲癲的笑,但是對著這個將他抓回鬼蜮的師尊,他就總是一臉要死的樣子,有著師徒的名分,他卻從未開口叫過一聲師父,總是跟著其他鬼隨大流喊君上。

楚章厭惡他。

這一點兩人都心知肚明。

不管是因為什麼原因,或許是希夷見過楚章最狼狽的模樣,看過他最深的傷口,也見過他弱小的樣子,又或許只是因為希夷沒有救邵天衡——不論什麼理由,沒有救就是沒有救。

這聽起來遷怒意味很重,希夷卻並不在意。

鬼王壓根不是會去在意別人心理的人。

就算是自己的弟子,自己的繼承人,希夷也對他沒有多大的愛護之心。

只要不死掉,楚章受什麼苦他都不會去管。

這對師徒,簡直是怪異出了一種境界。

守候在外的鬼女笑吟吟地上前來:「君上,聽說海域的結界又有了動靜,那位魔尊說不定又要跑出來了,您要去看看嗎?」

她的語氣很輕鬆,說著這樣的大事,卻用著「您要不要去看看熱鬧」的神情。

他們的君上愛湊熱鬧,這是鬼蜮眾鬼都知道的,他們也樂意讓君上出去玩,君上能開心就好,至於會不會有凡人遭殃……

管他呢。

鬼女笑眯眯地說完消息就退下了,走到外面,被一群鬼女拉住:「怎麼樣怎麼樣,君上要去嗎?」

「我也好想被君上帶出去看看啊……」

「你就別想了,被太陽一曬就化了,還要君上護著你嗎?」

一群鬼女吵吵嚷嚷著笑成了一團,最初那名鬼女忽然問:「哎,說起來,瀛洲那個,現在怎麼樣了?」

有人不屑地撇撇嘴,神情帶著點鄙夷和嫌惡:「能怎麼樣,還想著那個凡人呢!據說還懷孕了……」

「什麼?!懷孕了?」

鬼女們驚愕地問:「鬼和凡人,也能生子嗎?」

「誰知道生下來的是什麼東西!」眾鬼女談論了一通,忽覺無趣,紛紛散開。

在宮殿內聽到了外面全部談話的希夷則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頭:「瀛洲……?」

他還沒想出個名堂來,法則就落到了他身旁:「我找到了兩個氣運之子!但是這回情況有點特殊……」

天道被轉移了注意力:「什麼特殊?」

法則說:「這回的兩個氣運之子是緊挨在一起的,氣息也十分相似,應該是雙生子。」

天道想了想:「大概是什麼道的?」

法則沒有猶豫:「不知道,這個根本看不出來,還是得你自己上陣去抱一抱才行。我給你準備的化身里,也有一對雙生子,就用那兩個吧?」

天道站起來:「行,這就走吧。」

臨行前,他才想起來問了一聲:「是什麼化身?」

法則回答:「一個是昆崙山太素劍宗之主,仙道魁首明霄劍主,還有一個是魔域至尊,掌控魔界數千年的魔尊鳴雪。」

天道邁出的步伐一個踉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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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結束啦!鬼王崽崽拐回來了,天道的人主馬甲也脫掉了!下一卷劇情會比較放飛,也會出現文案上的情節哈哈哈哈,我琢磨了一圈,好像幾個崽子里,真的是楚章最慘啊!

怎麼會這個樣子,我明明剛開始還想對他好點兒的來著【撓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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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無所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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