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月(二十四)

海底月(二十四)

荼嬰瞪大了眼睛,有那麼一瞬間,他連心裡那些小九九都顧不得了。

荼嬰知道師尊在他兄長面前總會顯得很……不像他,鳴雪也不是沒有在自己這裡表現過對明霄的執念,但等到真正見到這個場景的時候,荼嬰還是會忍不住倒吸涼氣。

巫主平和坦然地說出那句話后,鳴雪的神情就發生了變化,他直勾勾地盯著巫主看了一會兒,巫主也相當從容地回看過去,幽深的海水裡他蒼白的病容十分醒目,那種超然又自我的態度也異常明顯,鳴雪盯了他好半晌,破天荒地沒有生氣,而是轉頭求證似的問明霄:「兄長?」

明霄也正在看天衡,恍惚了一瞬,而後微微笑了一下,像是雪夜之後的第一縷淡薄霞光:「我與天衡……」

他很短暫地沉吟了片刻,又覺得沒有什麼好隱瞞的,開門見山道:「我與天衡決定結為道侶。」

話音剛落,荼嬰便覺得四周氣壓一沉,有某種極冷極鋒利的東西擴散開來,不等他做出應對,玉神霍然直起身體,長袖一卷,推出水波如浪:「無緣無故在我的海域里發脾氣,這是什麼道理?!」

鳴雪是無意識間放出了威壓,被玉神擋回去后才回了神,回神后他才反應過來明霄方才說了什麼,一張臉陰晴不定,眼中陰沉沉不知在想什麼,直到明霄有些疑惑地看過去,他才露出了一個笑容,咬著牙問:「結道侶……怎麼這麼突然?兄長此前倒從未提過——天衡星君。」

他說到「天衡星君」的時候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臉上還帶著笑,荼嬰從來沒見過他這副樣子,吃夠了癟又無處發泄,還要努力保持微笑,本是矜貴傲慢彷彿執掌天下的暴君,偏偏要忍氣吞聲做出無所謂的樣子,看起來竟然有些可憐了。

明霄停了一會兒,刻意避過了他身軀將要潰散無意中與天衡結活鎖的事情,輕描淡寫道:「我與天衡相識多年,也不算突然。」

乖戾矜貴的暴君抿著唇不說話了,一雙愈發冷厲的眼睛如刀般在巫主身上一掃而過,像是世上最貼心的弟弟般笑了起來:「既然如此,結契大典上要給鳴雪留一杯酒水啊。」

他嘴上說著甜滋滋的話,心裡不知在轉什麼念頭,一旁的玉神聽他們嘮叨了這麼半天沒營養的話已經煩死了,忍耐到了極限皺眉道:「說夠了沒有?」

一有旁人插口,鳴雪胸腔里那股暴戾的怒火就忍不住了,他陰沉沉地看了玉神一眼:「陛下有何高見?」

玉神比他還傲慢,視線倏地落到明霄和天衡身上,嘴裡毫不客氣地刺了他一下:「我哪裡指望得上你?自家老巢都要被掀了,還有心情在這裡發酸。」

紅衣的神女最終將眼神放在了天衡身上,身形挺拔的男人一身深紫色的大氅,由避水蠶絲織就的衣料不沾水火,有些削尖的下巴陷入衣領柔軟的絨毛內,連同那些琳琅華貴的銀飾玉器一樣,將這個男人襯托得像是凡間貴胄的血脈。

「你是這一代的巫族大祭司?」玉神的語氣有些古怪。

幾人都發現了這種古怪,但是誰都沒有出言。

倒是天衡像是有些明白這種古怪的來由,輕聲道:「開陽之後又傳二世——」

「那個混賬與我何干。」方才還眉眼溫軟的神女驟然冷了聲音,但她也沒有一冷到底,停頓片刻后,緩聲道,「我如今功體被束縛大半,縱有萬千手段也使不出來,若是能解開束縛,壓下魔域一事我有六七分把握。」

鳴雪聽到這裡表情沒什麼變化,顯然是已經知道了,明霄微微皺了皺眉頭,天衡反應比他更快:「您的意思是……」

玉神朝他伸出雙手,那條沉重的鎖鏈懸挂在她的手腕上,就算是知道她本人的兇悍恐怖之處,但猛然這麼一看,還是會給人一種奇怪的旖旎之感。

「這東西由天外隕鐵所鑄,其中印了數千陣法,無時無刻不在消耗我的功力,崑崙太素元昇熔鑄隕鐵為鎖,巫族開陽刻印陣法縛我……」玉神古怪地笑了一下,「你們一個是當代崑崙之首,一個是巫主大祭司,總不會解不開這東西吧?」

她說這話的時候一直盯著天衡,一邊的明霄像是個搭頭一樣,從頭到尾沒得她一個眼風。

荼兆若有所思地看著玉神,手指動了動,又忍住了沒有開口。

難道他之前猜的都錯了?

天衡垂著眼沉思,忽然叩了叩法則:「巫族的那個氣運之子找到沒有?」

法則被叩了才吱聲:「找不到,這個世界破破爛爛的,缺了啥都正常,小妖皇的神識誕生後世間氣運已經雄厚了很多,仙魔人佛妖幾道都已經走上正軌,雖然還是走的跌跌撞撞,但沒什麼大問題了,巫族……實在不行的話只能放棄它了。」

眼見著天道辛辛苦苦拆東牆補西牆把這幾個氣運之子拉拔大,法則也不由得心疼起他來,小聲道:「畢竟巫族存在感本來就不高,巫術走的又是奇詭的輔助路線,少它一個也不少……」

和生態環境一樣,世界想要長長久久的運作維持下去,必然要有更多更複雜的個體,仙魔人佛妖巫各道均衡發展,才能推動這個世界欣欣向榮,現在巫族道統處於瀕危絕境,如果沒有氣運之子支撐巫族道統,這一道怕是真的要消失於天地間。

其餘五道倒是能勉強支撐起世界支柱,但是天道總想再努力一下,多一個巫族就能為自己掙下更好的未來,但是如果這個氣運之子真的找不到……

「你覺得,由我來做這個氣運之子怎麼樣?」法則還在想是否要勸天道放棄這個看不見影子的氣運之子,就聽見天道放出了這麼一個大雷。

「既然世上不存在這個氣運之子,那就由我來補全這一角。」天道慢慢地說。

法則如果有眼睛,此刻就要瞪脫眶了:「等等等等!這和你化身下界是不一樣的!你要去頂這個位置的話,就要從頭開始,和一個新生兒一樣,沒有強大的力量,沒有縱覽天地的威能,你連記憶都不會有,如果不小心死掉了就是真的死了,這一部分神識再也找不回來——你會被大大削弱!」

「如果成功了我也能得到一個補完的世界。」天道緊隨其後道。

法則被噎了一下,這就是一場豪賭,要麼滿盤皆輸,要麼賺的盆滿缽滿,完全沒有其他可能。

「……你決定了?」法則知道自己的半身打定主意之後就是個極其固執的性格,大抵是怎麼也勸不動的了,但它還是不死心,「你想好要怎麼做了嗎,捏造一個氣運之子的能量極其龐大,他還必須要有巫族血脈才行……」

天道忽然笑起來:「這不是有個現成的機會?」

紅衣的神女唇角一挑,在心中道:「其父開陽,其母玉神,與未來的妖皇同胎共生,一對雙生子,一個繼承了母親的血脈,一個繼承了父親的血脈——簡直完美。」

法則簡直被這個瘋狂又大膽的想法震傻了:「可是……可是我現在抽不出足夠的流動能量凝聚這個氣運之子的軀殼……」

天道果決道:「馬上就有了。」

就在這時,沉思半晌的天衡抬起頭對玉神道:「封印可解。」

明霄於是也點頭:「願為妖皇斬鎖。」

巫主在妖皇面前盤膝坐下,將鎖鏈拉出來橫在膝頭,一環一環摸索過去,指尖在烏黑的隕鐵上游移,淺淡的銀光在他指下亮起,一個個紋路繁複的陣法被激活,在他身旁投射出虛影構成的圖案,這些陣法擠擠挨挨重重疊疊,乍一看便有上千個之多,如重雲般壓在二人身旁。

烏髮披肩的巫主見到這樣恢弘的景象也不驚訝,伸出手指將這些重疊的陣法一個個挪移開,分成數片,開始慢慢地解,玉神也仰著頭,虛影投下的瑰麗冷光在她臉上落下一片雲霞似的光影,將她的面容攏在夢似的雲翳里。

隨著一個個陣法破裂,玉神身上的氣勢也在節節攀升,海中漸漸泛起了波濤,海獸此起彼伏的鳴叫自遙遠海中響起,大如山嶽的海獸從海的那頭游來,匍匐在遠處以示尊敬,玉神瞥了那邊一眼,無動於衷。

「我有一事,」寂靜如死的沉默中,玉神忽然開口,「只能託付你。」

一個陣法正好在他指尖消散,暈出一片星星碎裂般的瑩光,天衡聞言抬起眼睛,眼裡如同含著微光:「嗯?」

玉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地抬手扣住了他的後頸,站得不遠不近的明霄反應迅速,掌心以靈氣化出長劍,就見玉神抬眼看過來,眼神裡帶了點威脅之意,扣著天衡後頸的手彈出尖銳鋒利的指爪,如匕刃似的指甲正正好對著天衡的死穴。

明霄的動作停頓在那裡,玉神則露出了一個狡黠的笑容。

被扣住命脈的巫主從頭到尾都很平靜,好像面臨死境的那個不是他一樣,他甚至還慢悠悠地又替玉神解開了一個陣法。

這樣的從容令玉神神情略微變幻了一下,而後將天衡朝自己懷裡一按,曖昧溫柔地抱了他一下。

真的只是抱了一下,停頓了數息后,玉神就自然地鬆開了天衡,恢復了之前那個坐姿,被莫名其妙抱了一下的巫主臉色稍稍變化了一下,然而只變了很短的一瞬,就重新低頭給玉神解起了陣法。

什麼鬼,這麼一通操作之後就抱了一下?

鳴雪一直冷眼旁觀一動不動,玉神扣住天衡命門時荼嬰還聽見他笑了一聲,明霄也不是愛動手的性格,見玉神收了手而天衡又沒有要追究的意思,就打散了靈氣化的長劍,荼嬰荼兆隱隱猜到他們或許是達成了什麼協議,但師尊都沒有問,做弟子的也不必出頭。

這個詭異的擁抱竟然就這樣被輕飄飄放過去了。

數千個陣法在驚才絕艷的天衡星君手裡也不過是六個時辰的功夫,最後一個陣法消失后,明霄虛虛一抓,手中便凝實了一同小雪天劍一模一樣的長劍,劍氣鼓盪,海浪震動,有天鈞之勢挾劍氣而來,被劍主壓制在毫釐之間,準確無誤地劈向那條鎖鏈。

當——

咔噠——

同海水翻卷的嘯叫來比,鎖鏈碎裂的聲音可以說是幾不可聞,但隨之而來的是鋪天蓋地的妖力滾盪,這股力量浩瀚澎湃,僅僅是面對著它,就足以令人升起顫慄和恐懼來。

有如蜉蝣見巨象,蝦米遇鯨鯊。

玉神抬手,捏泥沙般將那兩條束縛她萬年的鎖鏈捏爛,輕輕轉動了下手腕,慵懶地眯起眼睛,長長出了一口氣,感受了一番妖丹內力量翻湧的充盈感覺,終於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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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子找不到怎麼辦,自己生一個!

解決問題的辦法就是這麼清純不做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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