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月(二十二)

海底月(二十二)

玉神掀起尾巴隨意地擊打了一下水面,那條與她體型相比過分渺小的小龍魚就在波浪里顛騰著,像只陀螺一般滴溜溜翻滾了幾圈,茫然地用力擺著尾巴,卻怎麼也逃脫不了風浪的裹挾。

它暈頭暈腦地被水流帶著上上下下,一抹雪白的肚皮時而朝上時而朝下,看著可憐極了。

正在這時,邊緣生著尖銳利刺的魚鰭如薄紗驟然舒展,捲起這條未來的海中君主,凌空一拋,小龍魚奮力扭動尾巴,身體離明月天穹越來越近,短暫的片刻滯空后,就是瘋狂的下墜。

風聲如哨呼呼作響,摩擦著尚且稚嫩的鱗片,小龍魚啪啪拍著空氣,在急速的下墜中,一隻手從斜刺里伸出,它的下墜之勢猛地一頓,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的尾巴不能動了。

母親雪白的臉朝向他,屬於人類的纖弱的手臂伸出,準確無誤地擒住了它的魚尾,明明抓住的是凶獸龍魚,卻姿態閑適的彷彿是從魚缸里撈出了一條鯽魚。

這樣的反差令小龍魚渾身僵硬了片刻,旋即瘋狂地彈動起來,龍魚主要的攻擊方式就是用那條無堅不摧的尾巴拍死敵人,被抓住尾巴等同於幼貓被咬住后脖頸,動彈不得倒不至於,但失去攻擊力的境地會令所有捕食者頭皮發麻。

蠻橫地抓住了幼崽尾巴的玉神浮在半空,耐心地等它甩累了,抬腳坐上那輪彎月,將小龍魚橫放在膝頭。

這場面看起來十足的滑稽,衣袂飄飄的神女端坐明月之上,膝頭捧著的卻不是玉兔和夜明珠,而是一條黑乎乎肥墩墩的胖魚,活似腿上橫了塊枯木般。

「既然知道打不過我,就識相一點。」玉神等它不同了,才慢吞吞地說。

小龍魚憤憤地從鼻子里噴出兩個泡泡,噗一聲破了,張開嘴,發出嚶嚶的長短控訴。

——你不是說人類的形體不好嗎!

倏忽又變回了人類模樣的玉神面對親崽子的質問,傲慢地抬了抬下巴:「我比你強,所以我樂意幹什麼就幹什麼,你連尾巴都能被我抓住,還要學人類?」

「你記住,變成什麼樣子是你的自由,人類形體也只是一件皮囊,學就學了,但是龍魚的骨刺、尾巴,才是你稱霸妖族的利器,連舉刀都不會,就想著穿好看衣服?這種捨本逐末的道理是哪裡學來的?」

這一通歪理由玉神說出來格外有說服力,小龍魚聽得一愣一愣的,半晌后低低嚶嚶兩聲,乖乖翻過肚皮,向掌控自己生死的母親表示了臣服。

妖族到底是獸,表達情緒的方式也很直接,玉神見到翻上來的白肚皮,眉頭輕輕挑了一下,用手指捋了兩下柔軟潤滑的魚腹,又得到小崽子討好的嚶嚶。

和海中霸主的身份以及其兇悍嗜血的外貌不同,龍魚的叫聲堪稱甜美嬌俏,活像是嬌滴滴的奶貓在咪咪嗚嗚,嫩的掐一把能滴出水來,足以令那些鶯鳥羞憤欲死。

……這也是龍魚不愛在打架的時候咆哮放狠話的原因。

誰能接受一條身長數丈鱗片鋒利如刀的猙獰海獸張嘴就是一句嚶嚶嚶呢。

玉神掐了一把魚肚子,在這個崽子尚且沒有意識到有什麼不對的時候聽了好幾遍嚶嚶嚶,方才滿足地將它翻過來:「好了,從今天開始,我會教你怎麼辨別妖族各種妖獸,等我死了,你就是下一任妖皇。」

她說這話時輕描淡寫,全然不覺得這句預言有哪裡不對,小龍魚對此也充滿了認同感,嚶嚶嗚嗚叫喚了兩聲。

識海里兩條魚正在母慈子孝地教學,危樓里的巫主從巨大的星圖下站起來,雙手斂入大袖中,朝尤勾微笑:「拘禁妖皇的陣法我已算出來了,這便請仙尊一同前往東海吧。」

尤勾聽了這話欲言又止,見天衡彎腰將身邊散落的占星石一一拾起,終於還是忍不住了:「大祭司,你的身體還沒有大好,就這樣對上妖皇……」

天衡把占星石收入袖裡乾坤,對她的擔憂不以為意:「我不擅打鬥,遇事自然是明霄上,我只要布下陣法即可。」

嘴上說著要去鎮壓妖皇的話,實則是個借口,鳴雪玉神的失敗似乎讓魔域之靈興奮極了,海域這段時間幾乎在天天地動,魔域上浮的速度愈發的快,再不將它壓下去,就要大難臨頭了。

玉神和鳴雪不能將魔域壓下去,那就換明霄上,輔以天衡改天換地的陣法之術,總能把這個不識趣的玩意踩下去。

天衡微微笑著,心裡卻在想著是否能在壓下魔域之後把魔域之靈給抓出來撕碎,留下這麼個東西掌控魔域實在令他不安心。

其實幾個化身中戰力最為強悍的應該是玉神,沒有任何束縛的玉神是妖族王者,妖族本身就更擅長打鬥,一身筋骨如鋼鐵熔鑄,更有利爪尖牙,比起後天學習戰鬥的人形種族來說,它們是天生的刀鋒。

只是玉神現在還背著幾條束縛功體的鎖鏈,能發揮出來的力量不過巔峰時期的十之五六,要是能想個借口解開這鎖鏈……

天衡開始在心裡琢磨可行的劇本,尤勾見勸不動他,暗暗嘆了口氣,上前為他整理略顯凌亂的長發,將各色銀飾玉器披掛上,看著面前這個風姿卓絕仿若由浩瀚星辰中來的男人,不知為何心裡酸了一下。

大凡巫主出行總是會帶著危樓,這回因為要到海底去,反倒不好再將危樓帶去,尤勾對這個決定有些不滿,但她也沒說什麼,看著一行數人自危樓上踏風而下,被勒令留守的她只能長長嘆了口氣。

也不知此行能否順利,明霄仙尊的修為在巫族的天材地寶支持下飛速上漲,但距離受傷前的水準還有一些距離,若非魔族那邊忽然給荼嬰遞來了消息,說前段時間魔域忽然出現了前任魔尊的魔氣,還是那種暴烈的不容錯認的,他們也不會這麼急著要走……

尤勾在這裡胡思亂想,還以為他們這麼急切是因為鳴雪疑似醒來了,荼嬰荼兆自然是因為這個理由,但天衡和明霄可不是。

鳴雪醒沒醒他們難道不比別人更清楚?

四人輕飄飄地降落在東海海面上,天衡抬頭看了看天色,又低頭審視了一番波濤洶湧的海水,神情越來越嚴肅:「海中有大劫。」

白衣白髮的仙尊轉頭看他,神情溫和:「何解?」

天衡沒有立即回答,十指張開,雙手的空隙間有絲絲縷縷銀色的線條交織錯落,隨著他雙手距離的擴大而愈發繁密,交織成一幅密密麻麻的星網,淺淡銀光映照在他臉上,將那張大病初癒尚且瘦削蒼白的臉容襯得如在畫中。

天衡抬起手指,細細地捻著這些錯綜複雜的線條,明霄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荼嬰不明其意,但還是強行按捺下心中的焦灼,不言不語地等在一邊。

「這幾年我大限將至,已許久未卜看天下運勢,竟然到了這麼近的地方才發覺氣機崩壞。」容顏靜謐的巫主蹙眉,有些無奈地嘆氣,「……靈魄不穩,我看不出更明確的東西,但是此難指向魔域和海域,稍不留心便是滅族之禍,凶星高懸,破軍在側,是凶兆。」

聽到魔域一詞,荼嬰堪堪收攏注意力,疑惑頓生:「魔域和海域?這兩個地方八杆子打不到一塊兒去,怎麼會有禍事?」

巫主合掌,將那張醉人的銀色星網攏入掌心,輕聲道:「魔域給你傳來的消息中說,魔尊的魔氣在地裂深淵附近忽然爆發,幾乎覆蓋大半魔域,但只有短短數息,其中還摻雜有極其霸道兇悍的妖力……這種形容不像是在描述對戰的境況。」

荼嬰琢磨了兩遍這段話,沒有覺得哪裡不對:「為什麼不是在描述對戰?妖皇搶了師尊去,師尊醒來后必然會與她起衝突,若非如此,又怎麼會有魔氣中摻雜妖力的情況?」

巫主頓了頓,似乎不知道該怎麼用稍微委婉一些的語言來形容,最終他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直白地說:「因為鳴雪打不過玉神。」

荼嬰:「???」

這是什麼見鬼的解釋?

明霄倒是瞬間就理解了他的話,偏過頭去看著海面,正直嚴肅的劍仙面對這樣的事實也沒有什麼話可以辯解,只能假裝自己不在場。

巫主曼聲道:「鳴雪掌控魔域數千年,是當世強者,但玉神比之更甚,她是世上最後一條存活的龍魚,是當之無愧的妖族皇者,生性兇悍,種族天賦優越特殊,再加上她已經存活上萬年,活了上萬年的龍魚是什麼概念?若非玉神現下身負封印,實力不如原來,便是鳴雪也不可能抗下她的殺招。」

「就算實力打了折扣,他們二人的強弱對比也不可能到過分誇張的地步,若是對戰,鳴雪全力施為之下玉神僅僅『摻雜了一些妖力』?」

巫主玩味地將這話重複了一遍,搖了搖頭:「絕不至如此。」

他沉思道:「而且鳴雪要使魔氣在瞬間衝擊大部分魔域,唯有實力尚在巔峰之境才可能,但他失蹤多年,必然是境遇坎坷,怎麼能保持巔峰實力?除非……」

天衡眼眸一抬,明霄也霍然轉頭與他對視,二人同時出聲:「妖丹!」

這猜測瘋狂又合理,連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仙尊都露出了點疑惑:「可是妖丹乃妖族至關重要的命脈,她怎麼可能將妖丹交給鳴雪——」

「大難將至,如何不可能。」一個冷淡傲慢的聲音在他他們背後響起,荼嬰一聽見這聲音就面色一沉,右手覆上了刀柄,荼兆看了弟弟一眼,動了動腳攔在他面前。

天衡和明霄都對這突如其來的聲音沒有絲毫意外,白衣白髮的仙尊神情波瀾不驚,如冰雪凝固:「妖皇,玉神。」

紅衣的神女踩在一隻海獸脊背上,不知聽了多久,那條束縛住她手腕腳踝的鎖鏈拖曳在水中,可怖的重量壓得海獸只在水面露出了方寸大小的一塊地方,妖皇輕薄的衣擺拖尾都浸入了水中,飄飄蕩蕩地浮在海面。

聽見明霄冷硬的聲音,玉神揚起了嘴角:「啊,你與鳴雪倒真是雙生子,妖獸雖常誕下多胎,卻少有能成活的,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長得一模一樣的兩個人呢,偏偏一個修了魔一個修了仙,還真是有意思。」

一上來就揭人傷疤的大概也只有她了,明霄尚未來得及說什麼,天衡笑了笑,語氣溫和:「除卻妖族外,雙生子倒是常見,妖皇也不必為此大驚小怪,倒顯得妖族孤陋寡聞了。」

巫主說話和氣極了,偏偏一張嘴也是刀子,被說了一句孤陋寡聞的玉神掀起眼皮,冷冷瞧了天衡片刻,對方亦是從容地朝她微笑,全然不懼的樣子。

「口舌之利,」玉神輕輕舔了一下齒列,不知為何沒有與天衡再多說,而是轉向明霄,「你來這裡不是要見弟弟的嗎?」

提及鳴雪,冷著臉的明霄睫毛動了動,瑰姿艷逸的妖皇朝他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你們不是都講究什麼手足之情,兄弟齊心?現下你弟弟有難了,你救是不救呢?」

不等明霄質問,她長笑一聲,腳下的海獸通靈知意,猛地沉下水去,融入了碧波萬頃。

明霄什麼都來不及說,對面的人就不見了,他當機立斷跳下海去,在昏暗海水中略略辨別了一下方向,如離弦之箭追逐著那隻已沉入深海的海獸和它背上那點醒目殷紅而去。

天衡往嘴裡塞了一顆丹藥,臉色有些蒼白,旋即扎入水中,荼嬰荼兆緊隨其後,冰冷海水緩慢熱情地擁抱著他們,如有靈智般輕輕推動著他們朝某個方向游去。

不知為何,原本應當是生機勃勃的海洋,竟然死寂如冬日雪地,他們馭水而過數百里,居然只見到了幾隻大型的海獸,那些組成生態網的小魚小蝦統統不見了蹤影,荼兆經過一叢珊瑚時凝神往裡看了看,卻也沒有發現小動物的蹤跡。

這不同尋常的景象令他的心往下沉了沉,白衣的明霄已經消失在黑沉沉的海水裡,巫主手中亮起星輝般璀璨溫柔的光線,這光線脫離了他的雙手,一路循著某種線路向下沉去。

天衡看著它漸漸消失在自己的視線里,轉頭朝荼嬰荼兆傳音:「玉神引明霄去了妖皇宮,此行不善,你們還要跟嗎?」

※※※※※※※※※※※※※※※※※※※※

這幾天好像又冷下來了,我又感冒了……寶貝們記得添衣服啊。

評論里居然說把我的文放在了「有生之年」和「家祭無忘告乃翁」??我在你們心目中是這樣的嗎?你們太令我傷心了,捂緊幼小脆弱的心靈,停更一天以示抗議【夠了其實你就是想鴿】【對,沒錯,是我】【毫不做作的燦爛煙火】

感謝在2020-11-0221:54:08~2020-11-0421:43:2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誰不喜歡巧克力呢、許昕、十七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天道無所畏懼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天道無所畏懼
上一章下一章

海底月(二十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