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月(十三)

海底月(十三)

想見到巫主不容易,但荼氏這對雙生子沒想到的是,找一個鬼王的難度竟然與拜訪巫主不相上下。

希夷君雖然住在危樓里,可是無論荼兆荼嬰怎麼旁敲側擊,竟然都沒有打聽出希夷君的住所,對方就像是無處不在的幽靈一樣,在任何一個地方都出現過,也被無數巫族人都看到過,但偏偏就是與荼氏兄弟碰不到面。

荼兆荼嬰原本以為找個希夷君是簡單不過的事情,但是在他們第六次撲空后,望著茶鋪桌面上尚且冒著熱氣的杯子,兩人同時陷入了沉默。

「我怎麼覺得他好像在故意躲著我們?」荼嬰沉不住氣皺眉問道。

荼兆也蹙著眉宇,他倒是不認為希夷君在故意躲他們,畢竟他們是晚輩,如果鬼王不願意幫他們,大可直接拒絕,沒必要用「躲」這樣耗費心力的方式。

可是如果不這麼想……

荼兆忍不住反思,難道他們倆的運氣真的有差到這種地步?

事情就是有這麼巧,希夷君壓根不知道他們在逮他,天衡在床上療養,尤勾看他跟看布滿裂縫的琉璃花瓶一樣,恨不得把天衡拴在腰帶上隨身攜帶,這讓天衡頗感無聊,只好借著希夷的軀體到處溜達,不在一個地方多停留也僅僅是因為他身上的鬼氣還在不自覺地外泄,待久了對周圍的人不好。

兩兄弟合計了一下,覺得再這麼追下去怕是追到猴年馬月都追不到那個神出鬼沒的希夷君了,但玉神的事又耽擱不得,索性分頭各顯神通算了。

荼兆和弟弟分別後站在原地想了好久,等他收回思緒時,他的視線已經抬起,落在了猶如一點星子的危樓頂層。

他這些年完美地扮演了一個恪守清規戒律的太素劍宗少宗主,一個禁/欲的、冷靜的、木訥的,甚至可以說是沒有生氣的仙道標杆,他拙劣地模仿師尊的痕迹,學著對方的言行舉止,將自己塑造成山巔一柄屹立在冰雪中的長劍——

但和荼嬰相比,他才是那個幼年時見識過人心之惡、胸腔里藏著滾燙熾熱的叛逆火焰的人。

他敢在地位低微的時候就一次一次地將那些少爺們打得頭破血流,就證明了他是個血性驕傲的少年,這麼多年風雪崑崙,也沒有熄滅他心中的烈火。

鎮壓妖皇的事等不得,鳴雪師叔也等不得,他不知道玉神為什麼要扣下鳴雪師叔,但怎麼想也不會是好事情,阿嬰面上不顯,他卻能感受到弟弟隨著時間流動愈發焦灼的心情。

他感同身受地理解。

如果被玉神扣下的是他的師尊……

荼兆輕輕嘆氣,在心中對天衡星君告了聲罪。

下一刻,古拙長劍錚然出鞘,刺眼逼人的白光如平地升起日輪,瓢潑銀光冰冷又溫柔,無聲無息地擦過行人的發梢、柳樹的枝條,向著樓頂一路洶湧賓士。

這劍氣宏大壯闊,從一開始的無害,越往上越顯露出了藏在柔軟表象中的鋒芒,它巧妙地避過了一切建築,挾裹壯烈的氣勢,摧枯拉朽地撞上了設置在頂樓無形的陣法。

劍氣撞在陣法上,盪出漣漪般層層的光暈,無數灼熱滾燙的星火從虛空迸濺下墜,宛如危樓中升起了漂亮的巨大煙花。

雖然比不過玉神這等不講理的物種,但荼兆的劍法修為已經稱得上是當世頂級了,在他刻意的控制下,絕大多數修為平平的巫族人甚至沒能意識到這是一劍在挑釁巫主的劍氣,還以為是誰放了只煙花,紛紛叫起好來。

在樓層間輕盈飛掠的荼嬰看了那波光絢爛的「煙花」一眼,旋即加快了速度搜尋四周,而躺在床上休憩的天衡星君和在房中趺坐的鬼王則同時睜開了眼睛。

「大祭司!是那個——」尤勾又驚又怒地站起來,一雙小臂長的彎刀滑到她的手心,上面森冷兇悍的血槽折射出寒光一片,沉睡在袖袋裡的毒蛇也彷彿感知到了主人的情緒,纏著她的手腕游出來,發出嘶嘶輕響。

萬萬沒想到看上去平靜鎮定的荼兆居然能幹出這等大事來,天衡有那麼一瞬間的不可思議。

不過這也正是劍走偏鋒的好辦法。

身為太素劍宗的少宗主,在危樓發出這麼一道挑釁巫主的劍氣,往大了說是破壞仙巫兩道交情,往小了說是荼兆年輕氣盛情有可原,但不管是大事還是小事,客人身份如此,總是要巫主出面質詢的。

看尤勾的樣子,提著刀就要衝下去給荼兆下毒了,深知尤勾手上功夫不行,但是藥理水平足夠將荼兆荼嬰一同葯翻的天衡為了保住這兩個氣運之子的命,搖搖頭止住了氣勢洶洶就要衝出門去的尤勾。

「不過是年少輕狂,就當他是放了簇煙花吧。」

病重的天衡星君倚著柔軟靠枕半歪著,綢緞般酸涼絲滑的長發被巧手的尤勾小心束在身後,那頂代表著巫族至高無上之尊位的銀冠放在桌上沒有戴,長發里只嵌繞了細細的銀色鏈飾和碎如水滴的寶石明珠。

他拽著被子的一角裹在身上,於是被子的對角線就堆積落到了地上,這個場面看起來很像是打滾偷懶不肯起床的小孩兒才會造成的,但是放在他身上,竟然意外的沒有違和感。

也許是因為他的氣質清透明澈,無論做什麼都像是在好奇地觀察觸碰這個世界,再孩子氣的舉動由他做起來也帶有天真溫柔的意味。

尤勾聽了大祭司的話,神情變了又變,最終定格在一個苦澀的微笑上:「可他這是在挑釁大祭司……」

「不,」天衡慢慢抬起眼睛,深深地望著尤勾,「他沒有挑釁我,他只是放了個煙花而已。太素劍宗是仙道魁宗,巫族要和他們打好關係,才能平平安安地走下去。」

尤勾嘴唇一哆嗦。

大祭司以前是不會說這話的,他比任何人都驕傲,哪裡會忍受這樣騎臉的挑釁?可他今天卻退讓了,為了巫族,為了……未來即使沒有他也能延續下去的巫族。

「不過我現在的確不想見他,這麼容易就讓他進了門,我的面子往哪裡擱?」

天衡忽然狡猾地笑起來,朝尤勾招招手,低聲囑咐了幾句話,對上尤勾錯愕的神情,他笑眯眯地靠回軟墊上:「如果這樣他還能走進來,那見他一下也不是不行。」

尤勾迅速領會了天衡笑容中意味深長的內涵,眼神一凜:「他要是能扛住我的三步倒,我敬他是條漢子!」

荼兆斬出那道劍氣后就站在原地沒有動,他不是來打架的,為見巫主如此行事也是不得已,當然不能再做什麼出格的事,果然不出半刻,銀飾叮噹的尤勾就出現在了他面前。

這位侍奉巫主的巫女神色很不好看——想來被這樣算計后誰的臉色都不會好看的——對著荼兆冷淡地說:「大祭司有命,請少宗主隨我來吧。」

荼兆識趣地裝出了一副老實得不得了的樣子,乖乖跟在尤勾後面,二人在機關飛梯上一路無話,又穿過燈籠高懸的十數條迴廊樓梯,若非荼兆是修道者,鐵定被尤勾給繞暈了。

他們最終停在了一處緊閉的鏤空雕花朱門前,這層樓荼兆沒有來過,但他光憑肉眼查看也能知道這裡絕不是危樓頂層,而從許時晰之前的話來看,巫主病重,不可能下樓隨意閑逛,所以——這個尤勾心懷不軌?

荼兆的手幾乎是立即就按上了劍柄,尤勾彷彿察覺到了他浮動的心思,轉過頭瞧了他一眼:「大祭司說,少宗主這幾日傷病纏身,他沒能照顧你什麼,如今你好不容易有點起色,是時候該盡一下地主之誼了,這頓飯請少宗主務必要賞光,宴后大祭司會在樓頂恭候。」

荼兆的手被最後一句話說動了,毫不遲疑地鬆開了劍柄。

想來這頓飯應該是對他蓄意挑釁的某種警告或者懲罰?

既然天衡星君沒有要追責的意思,那被按著吃一頓飯這沒什麼,荼兆打定了主意,就算這頓飯吃的是生肉菜根,他也會用最真摯的語言誇獎廚師一番。

尤勾像是看透了他心中所想,嘴角忽然勾起一個古怪的笑容,同時手下用力,嘩一聲推開雕花木門,室內數十名巫族裝扮的少女齊齊看過來,露出了熱情的笑臉:「阿哥!來恰飯!」

荼兆:「……」

荼兆猛地後退了一步。

尤勾這回換了語氣,大大方方地介紹:「這是我們巫族接待貴客的宴席,六十三個漂亮阿妹,一人帶一道自己親手做的菜,必須吃完才行,吃不完的……」

她說到這裡,意味深長地停了一下:「那你就有福氣啦,要把那個阿妹娶回家喲。但是如果有太多的菜吃不完——」

尤勾陰森森地說:「巫族信奉一夫一妻,你一個人不能娶這麼多人,那就只好把你切開了。」

荼兆有那麼一瞬間懷疑尤勾是不是在威脅他。

其實雖然看著可怕,但是那些姑娘一個比一個守規矩,和表現出來的熱情奔放不同,她們儘管也會大膽地打量荼兆,互相湊在一起嘀嘀咕咕笑著說話,但靠近荼兆的時候,都身子挺拔,不帶一點別的意味,這讓荼兆略微放鬆了一點。

可是等一道道菜在桌上擺開,荼兆的臉色慢慢又變青了。

巫族擅馭蠱,玩五毒是所有族人的基本功,他們同樣也信奉吃五毒能百毒不侵。

因此桌上有一大半的菜都是原、汁、原、味的五毒宴,被精心擺盤的毒蛇和毒蠍在明珠光芒下泛著毒物特有的彩色冷光,光滑堅實的甲殼泛著一層油亮冷意,為了保持原貌,毒蜘蛛腿上鋒利的毛都沒有褪掉,加上不知怎麼做成的特殊動態效果,像是隨手抓了一隻活蜘蛛就往餐盤上一擺送上來了。

另外一小半的菜也沒好到哪裡去,顏色奇奇怪怪不說,連形態都令人恨不能退避三舍,荼兆覺得就算是送一盤原料上來都比這個更能讓他接受。

但他不能不吃。

六十三個巫族姑娘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看著他,模樣溫婉,神情美好,但是荼兆不知怎麼的就是背後一涼。

尤勾作為陪客坐在他身旁,從桌子下拎起三個酒罈子一字排開:「我巫族待客規矩!喝完這三壇,你就是我們永遠的好朋友!」

比起那些菜,荼兆寧願喝酒。

尤勾在一旁為他斟酒,荼兆冷著一張面癱臉朝那些盤子伸出了筷子。

這些菜看起來可怖猙獰,實則都是上好佳品,口感也配得上招待貴客的水準,但荼兆從頭吃到尾,都不太能接受那些奇奇怪怪的甲殼生物,強撐著吃完了最後一道菜時,尤勾手旁的三壇酒也只剩下了最後一杯。

修道者靈氣運轉之下便可分解酒食中的靈氣,不會有什麼吃撐了喝醉了的情況,但荼兆在接過最後一個杯子時,眼前還是泛起了重重暈眩的影子。

「這酒……」他喃喃問。

尤勾善解人意地微笑:「這可是巫族珍藏的仙人醉,就是用靈氣分解也化不掉其中酒氣,喝完這一杯,你還能站起來的話,我就帶你去見大祭司。」

荼兆捏著杯子的手已經開始微微發抖,帶著其中透明的酒水也泛起了波紋,尤勾擺擺手,巫族少女們無聲地退下,只剩下這白衣仗劍的仙人坐在上首。

他的神情已經混沌迷濛了起來,尤勾看著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慢吞吞將酒倒入口中,站在一邊輕輕撣了撣蔥管一樣剔透的小拇指指甲,簌簌□□從指縫落下,泛著和酒氣如出一轍的冷香。

她親自調配的三步倒,專克實力強橫的劍修,老實說她還以為荼兆喝到第二壇就要昏迷了,沒想到竟然逼得她用光了身上的存貨,不愧是太素劍宗的少宗主。

荼兆喝完這一杯,就咕咚一聲栽倒在了桌面上,尤勾鬆了口氣,總算是為大祭司解決了這個麻煩。先讓他睡上幾天幾夜,再去把他那個弟弟找出來,兩兄弟打包扔外頭去!

尤勾算盤打得噼里啪啦響,荼嬰那頭卻和意外撞到的希夷打了起來。

兩人都不是好說話的性子,希夷說話又喜歡往人心口插刀,一鬼一魔打得有來有往,希夷還興高采烈地朝荼嬰噴著毒液:「要我說,你那個師尊有和沒有都是一樣,被玉神逮了就逮了嘛,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呀!啊,我忘了,你也用不著找新的嘛,鳴雪沒了你正好可以接手魔域,多快樂!」

諸如此類的話聽得荼嬰心頭火蹭蹭蹭直冒,下手的力道也越來越大,希夷和他玩的正開心,也沒有分神在替天衡去注意危樓中的大小事務。

這段時間天衡靈力枯竭,大部分機關暗道的運作都依靠希夷出力,荼嬰實力比之先前大有增長,就是希夷也要全神貫注才不會被打飛,因此他下意識地抽出了一部分鬼氣反哺自身。

這部分鬼氣是用來維持緊急避難處的機關的,就是一時半刻抽走也沒什麼。

但他忘記了,維繫某處暗室的機關正巧同這些機關連在了一起,他的鬼氣一抽走,外部的機關頓時失靈,遮蔽暗道的幻境和大門轟然大開,從巫主的控制下脫離,與危樓的內樓連在了一起。

每一層樓的轉角處房間內,通往緊急避難處的暗門同時打開,這裡故意被設置成空房間,無人居住,暗門打開也沒有人看見,只有某一層樓一個陷入昏迷苦苦掙扎的人被這聲音驚醒,將混沌目光投向了這道狹窄的暗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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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彷彿又降溫了,大寶貝們注意保暖啊!我昨晚睡覺把一條腿伸在被子外面,今天起來就感冒了……

對了我要告訴你們一個很好玩的事,貓貓睡熟了是會打呼嚕的,我家胖頭貓貓打呼嚕的聲音是「吱——咕——吱——咕——」就是那種鼻塞一樣不太通氣的可愛聲音哈哈哈哈哈,我今天中午都沒午睡,貼著貓貓聽他打了半個小時的呼哈哈哈哈哈哈【閉嘴你個痴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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