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契闊3

死生契闊3

兩年後

江南木瀆鎮。

人來人往得桃紅巷裏,急匆匆地穿過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來。

那人一身玄色勁裝,馬尾高束,袖櫞處裹着銀絲蓮紋得綁帶,不長不短的兩節帶子在腕間隨風飄蕩,搖曳出一道攝人心魄得光。

因着街道兩旁的桃花都開了,一牆之隔得碧湖環繞着雕樑畫棟,丹楹刻桷,是以往來遊玩的旅人頗多,不大的一條巷子,川流不息得塞滿了環肥燕瘦,衣袂翩然。

「瞧一瞧,看一看了啊!正宗得陳年老酒,師出中原醉雲間啊!走過路過,千萬不要錯過,都來嘗一嘗啊,嘗一嘗啊!」

男人左扭右擺地穿過人群,一臉燦笑地擠到小販的攤位前,指著那一隻只黑黝黝地酒罈,豪邁地說:「老闆,給我來十斤好酒。」

「好嘞!」老闆見生意上門,自是笑得合不攏嘴,一邊打酒一邊頭眼不抬地說:「小哥今日不打魚啦?」

「不打了,遊人太多,湖上的船比魚都多,根本拉不上一顆魚苗苗。」男人笑道。

「唉,誰說不是呢?」老闆打好了酒,抬起頭來遞給他,「不過呀,等桃花謝了就好了,到時候,就該是清雲渡熱鬧了。」

男人偏過頭,咧嘴一笑,頑皮地虎牙顯露出來,點頭稱是。

付了錢,提上酒壺,男人預備轉身而走,卻聽老闆繼續說道:「我家婆娘新做了一些蓮花酥,知道江小哥愛吃,便囑咐我給他帶上一份,也算是謝謝前些日子,他為我們家修補房頂的謝意。」

老闆隨手從櫃枱下面摸出一隻粗糙得木盒子,遞給男人,「財物你們也不收,贈酒還非要給銀兩,這盒上不得枱面得點心,就別再推諉了吧!」

男人背靠着天光得側顏,泠泠如冰,皙白似玉,輕佻的桃花眼半眯著,露出一抹邪魅恣睢得笑,「那就謝謝您了。」

他抬手接過盒子,微微頷首,在老闆驚艷的目光中轉身融進了熙熙攘攘地人群。

獨留老闆一臉疼惜的對着他的背影靜默。

而隨着老闆的視線一同怔忪的,還有居坐在茂盛得桃樹下,隔桌對飲的一對男女。

紫衫白裙的百玉,正端著酒杯,將視線從人群中消失的背影處收回來。此時的她,大腹便便,素麵朝天,但眼梢眉角還是不減當年的風韻華貴。

她先是垂眸望了一眼酒盞里倒映的桃花,悵嘆道:「想不到能在此地故人相見,可魔君,好像不打算認識我們一樣。」

那前來打酒的玄衣男人,正是消失了兩年之久的靖無月。

當初,他將自己的神格獻祭給墮下九天得諸神,助他們重返家園,隨後便攜著江予辰落進了地心深處崩裂得深澗里。

所有人都以為他們兩個必死無疑,因為這條溝塹的盡頭,便是魂息無盡的三途川,是所有亡魂的最終歸處。

活人,是根本去不到那裏的。

可沈傲卻偏偏不信,在這兩年裏,他幾乎是徹夜不停地在打探湛嶼的下落,勢必要活見人,死見屍。

而宋惜霜坐鎮朝堂之後,並沒有拿百玉這等盤踞在人間的魔族祭天,也許是念它們在天譴之下救助了不少百姓的緣故,依舊由着它們開門做生意,可經過了這些分崩離析的怨恨,她也想開了,索性關了蝶妃軒,一門心思對着何語城猛攻,終於如她親娘那般,將這個男人死纏爛打得弄到了手。

這不剛成婚一年,小魔物也懷上了。

魔族孕育子嗣與人族並無不同,只是魔族葷素不忌,沒有那些窮講究,有時候胃口來了,鮮血生肉,她也能啃下一籮筐。

何語城今日穿了一身梨花般的白,不再用幻術遮掩的俊容陰冷的恍若天山白雪,他似乎一直不喜歡笑,整日陰沉着一張過分好看得臉。

他就這麼目視着靖無月消失過的地方,看着形形色色的人佔據那個位置,然後在替換掉。

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百玉抿了抿乾癟的嘴唇,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站起身來,扶著肚子說:「走吧,你擔憂的好師兄應該現在過得也不差,我們還是先找個客棧歇歇腳吧,老娘得腰都快斷了。」

何語城停駐的眸珠終於滾動,隨即一抹久違的笑意緩緩地浮現在唇角,他抬手落下幾枚銅錢,起身道:「那就好。」

他說完,便兩袖清風,自顧自地走了,百玉略顯疲態地用雙手顛了顛緊繃的肚皮,嘟囔道:「真是人性涼薄啊!」

「喂!」百玉緊隨幾步,跟在他後面高聲喊道:「我肚子裏還懷着你的種呢?你倒是扶着我呀——」

「自己走!」何語城頭也不回地說道。

「......」百玉雙手叉腰,臉腮滿鼓,活像一隻負氣得河豚。

雖然有氣,但百玉還是大步流星地跟了上去,幾片桃花飄下枝頭,在她的背後紛紛揚揚,煞是好看。

湛嶼在桃紅巷又溜達了一圈,買了一些結實得布匹,便急匆匆地往郊外,那間不大的茅屋趕。

一路上,桃花盛開,落英十里,幽風徐徐間,陣陣馥郁得清甜沾衣帶香,他一身肅冷得玄色穿梭在粉白桃漫間,雀躍得好似一隻落地得喜鵲。

就這麼迎著一路繁花爛漫跑出了木瀆鎮的範圍,在遠離村落的最邊緣,一間依山傍水的茅草房,孤零零地出現在翠竹掩映的最深處。

這裏是背靠玄武祭壇得最北面,靜林寺舊址的最東頭。

當初,他跟江予辰在天譴下紛紛獻祭了自己僅存的神力,軀體受創,靈魂破碎,幾乎到了湮滅得地步,可就在他二人相擁而死的一瞬間,有光從江予辰的袖櫞里飛出,輕柔地包裹住他們,將他們牢牢地箍束在一層極度熟悉的結界裏,潛過三途川,盪過恆河岸。

再一睜眼,他們漂浮到了泗水河的入海口,十里之外,便是東海祭祀堂。

蘇醒的一剎那,江予辰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似的,連忙翻找出袖櫞里墜著香珠的荷包。

浸水的荷包乍一被托在手中,江予辰一雙鳳目霎時薄紅如霞,他幾乎是顫抖地將荷包的抽繩拉扯開,可倒進掌心裏的,只有白玉般的一撮飛灰。

那掛寄宿著鑒釋神力的白玉念珠,在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之後,便化作塵埃輾落大地。

此時此刻,江予辰才明白,鑒釋所說的:我的肉|體雖然已經化塵,但是靈魂卻會永遠守護着你的。

濕潤地海風吹拂起掌心裏的碎屑,將它們洋洋洒洒垂落人間。

靖無月抱住悲痛不已的江予辰,在一陣淹沒過一陣的浪潮里,目視着鑒釋,回到他心心念念地人間。

朵朵浪潮濺起的水霧中,靖無月彷彿看到了鑒釋那個光頭,擺出一貫積威色厲的兇狠模樣,站在前方遙遙地對着自己吼道:「從今往後,對我師弟好點兒,若再讓我知道你沒守護好他,我就回來掐死你個廢物。」

重生的靖無月亦是眼窩酸澀,他狠狠地在心裏默念道:放心,碧落黃泉,我都不會放開他的手。

許是這句默言,取悅了脾氣不好的大和尚,鑒釋對着靖無月露出一個罕見的微笑,便飛散在了海風裏。

自此,靖無月便隨着江予辰來了木瀆,選擇了一處僻靜之地落家,隱姓埋名,怡然自得地渡過了兩年的時光。

當然,除了一個叫李泉遙的小屁孩,比較礙事以外。

湛嶼頂着日頭推開「吱扭」作響的門扉,沖着炊煙裊裊地廚房喊道:「予辰,我回來了!」

整潔的院子裏,柴草規整,盆栽鮮艷,一側的小籬笆里還養著幾隻毛色鮮亮得小雞小鴨,追逐嬉戲,嘰嘰喳喳。

湛嶼將酒罈子放在院子裏的石桌上,剛提起水壺斟茶,便見窄小得門內,掀簾而出一位絕代佳人。

兩年的平凡日子,到是將這個心思縝密的男人養得豐潤了些,一身雅白的衣袍套在身上,不再有乘風歸去得飄逸感,反而多了些肩寬腰細得侵略之美。

寬大的衣袖用束帶固定在了手肘處,江予辰裸|露在外的兩截小臂上還沾著淘米留下的水珠。

「今天怎麼回來的這麼早?粥還沒煮呢!」江予辰渡下門口的三節台階,額際上的汗珠迎著泠泠穹光。

雖然在一起廝混了這麼些年,可江予辰的每一次笑顏,都能映呆了湛嶼的心神,就這麼端著茶杯恍神了半瞬,他才笑嘻嘻地說:「湖上遊人好多,不想去湊熱鬧。」

江予辰抬手接過放在桌面上的布匹,看了看,說道:「這料子看起來挺結實的,待吃過了午飯,我就給泉遙裁件衣裳。」

湛嶼見他如此細心,有些吃味道:「又不是沒衣服穿,你怎麼見天的為他操心。」

江予辰偏著頭說:「在怎麼說,他也是紀姚的獨子,他父母都沒了,受人之託,代為照顧,也是應該的。」

湛嶼嗤鼻一笑,放下茶杯,小聲道:「你是不是忘了,他娘可是你情敵呀!還有,當年在葯里下毒,害你濁息暴走的事,你就不計較了?」

他還真是服了江予辰這既往不咎的好脾氣,當初在得知是紀姚暗害予辰的時候,湛嶼可是恨不得去找她算賬的,他實在是想像不出,該是如何歹毒心腸的一個女子,竟能自己得不到,也斷不可便宜了旁人,為了一份沒有結果的感情,竟然能不惜殺人。

可江予辰卻說,人固有犯錯的時候,改了就還有救,反正自己也沒事了,就當這件事沒有發生過罷。

江予辰轉眸望了一眼偏屋飄着紗幔的小窗子,低聲對湛嶼說道:「人家孩子還是一張白紙,你總揪著陳年舊事,不覺得自己小家氣?」

「我是怕他繼承了雙親的劣根性,畢竟他爹跟他娘,都不是什麼正派人物。」

湛嶼說着,便自顧自地向著廚房走去,「你還是洗洗手歇著吧,午飯我來煮。」

江予辰望着他懶散挺拔地背影,搖著頭,寵溺地笑了笑。

傍晚的時候,江予辰坐在院子裏縫補衣裳,湛嶼則一邊喝着酒,一邊指導李泉遙舞劍。

這孩子自從一年前陰差陽錯地尋到了這裏,便死活要拜江予辰為師,修習無極觀的高階功法,說白了,就是邪影真言。

許是當年禍亂天下的江予辰威名太大,讓這孩子無限神往,一致認定邪術才是天地間最強的,饒是湛嶼說自己收他為徒都誘惑不住,非要拜入江予辰的門下。

起初,江予辰不肯,但架不住這個孩子的軟磨硬泡,固執冷絕,便勉為其難得收了他。但江予辰卻遲遲未授予他邪影的功法,總是說讓他先學好正道的心法在練。

李泉遙也是不急,每日勤學刻苦,仙法跟劍術亦是突飛猛進,到是顆習武得好苗子。

一場業火洗禮,江南的晚風到是越發的綿柔熏人,湛嶼喝着喝着就有些眼神飄忽,將視線從李泉遙那個兔崽子身上收回,就定格在了垂眸縫補的江予辰身上,惺忪得桃花眼,凝視着這個神思專註,美若琨玉的男人,發了直。

說起來,他也有好幾天沒碰過江予辰,一是這李泉遙常常挑燈到半夜,二是為了生計,江予辰不是忙到深夜縫縫補補,就是撰寫符籙,自己實在是不忍心折騰他。

苟活一次,他倆皆成了吃喝拉撒的凡人,就連修仙之時的底子都耗光了,此時若是出了邪祟,他們還真是對付不來。

江予辰全程對着針腳,一陣幽風拂來,拽動他鬢角滑落得髮絲,飄飄蕩蕩地,漫進了湛嶼的心裏。

他感到一陣沸血上涌,喉嚨口緊澀發乾。

李泉遙舞了一會兒,不經意的眼角一瞥,但見一個專心致志,一個目不斜視,就這麼隔着一道晚暮的紅霞纏綿繾綣,不由自主地停下動作來。

湛嶼沒有發覺,依舊雙眼發黏的盯在江予辰的身上,看着他挑針而起,絲線在潔白的腕間徐徐繃緊。

李泉遙立在原地收了劍,隨手抹了一把額上的細汗,悶聲說道:「師傅,我想出去走走。」

江予辰停下針腳,抬起頭來,問道:「是嫌悶了?」

李泉遙耳朵尖發紅,扭捏地點了點頭。

「那你去吧!記得早點回來。」

李泉遙麻利地將短劍歸鞘,有些急匆匆地從湛嶼的身旁經過,當場就被這個陰晴不定,時常看自己不爽的男人喝住了。

「等等——」

李泉遙轉過頭來,問道:「何事?」

湛嶼有些綿醉地從懷裏摸出一隻破舊的荷包來,從裏面慢騰騰地摸出幾枚銅板,遞給他說:「拿去買些吃的,回來晚點。」

聽他如此一說,人小鬼大的李泉遙當場臉紅成個蘋果,接過那些零碎的銅板轉頭就跑,速度快得好像一刻都不願停留。

江予辰不解地望着湛嶼,說道:「幹什麼讓他晚歸,萬一遇到邪祟怎麼辦?」

小崽子可算滾了,湛嶼頓時覺得身心舒暢,大大地抻了一個懶腰,「如今太平盛世的,哪來那麼多邪祟,就算是碰上了,憑他的本事,已然可以對付了。」

江予辰有些不信,忙說:「他才多大,再厲害能厲害到哪裏去。」

湛嶼起身,居高臨下地望着他,「那孩子的心思,毒了去了,你有那個閑功夫關心他,不如多關心關心我吧!」

湛嶼眼眸精亮,許是夜幕降臨的原因,寥寥的幾顆星子都不如他的眸子明亮。

「我為什麼要關心你?」江予辰沒來由得感到心慌。

「我都——好幾天——沒——沒——沒——跟你——那個——」最是臉皮堅固的湛嶼,也開始欲言又止,語無倫次起來。

江予辰聞言,先是俊容一凝,隨後放下了手中的衣袍,淡然道:「最近是我太忙了,忽略了你,那——」

話音一噎,面頰緋紅。

他也不知該怎麼說,答應,顯得自己不矜持,不答應,又怕傷了湛嶼的心,總之,哪怕他們已經睡過兩輩子了,他也拉不下臉來,說出那兩個字。

湛嶼背靠涼風,膽子橫,不等江予辰再說什麼,他已經不由分說地攔腰抱起了這個臉頰緋紅地男人,向著房門走去。

「不用你說,我來做就好。」

江予辰窩在湛嶼的胸膛里,僵硬了半瞬,便彆扭地笑了。

不管在任何時候,他的愛人都會顧及到他那脆弱地面子,把所有他想的,不想的,都一一安排妥帖。

真好!

經歷了這麼多生死,我們仍然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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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一放假,放的這個忙,兩天沒回家,一個字沒寫,大寫地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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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不憶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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