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談

邱栩寧看見了賀知淵的來電,猶豫了一會兒，沒有回撥。

他不知道這個時候和賀知淵說話能說什麼。

就在他放下手機的時候,手機突然又響了起來,邱栩寧嚇了一跳，拿起手機看了一眼,還是賀知淵打來的電話。

邱栩寧鼻子一酸，手快腦子一步，先接通了電話。

邱栩寧沒說話,賀知淵的聲音率先響了起來，「喂，寧寧？」

邱栩寧聽見賀知淵的聲音,心底有無限的委屈湧出來,嗓子一下子就說不出話來了。

賀知淵聽見了他沉悶的抽泣聲，沉默了一會兒,說：「你媽給我打電話了。」

邱栩寧耳朵轟鳴,他努力平復委屈的心情，斷斷續續地對賀知淵說：「……我哥、我哥拍到了我們的照片,發到了群里,所以、所以……」

賀知淵說：「我知道,你擦擦眼淚,不要哭了，你現在在哪裏？」

邱栩寧沒有說話,只是哭。

賀知淵說：「告訴我,我過來接你。」

邱栩寧抽泣著說：「不要,你不要過來，我去你那兒，要是爸媽過去怎麼辦？」

賀知淵說：「那就讓他們過來好了，你不可能一輩子都瞞着他們。」

賀知淵的聲音很鎮定，邱栩寧聽着他說話，也慢慢冷靜了下來，他吸了吸氣，咳嗽了一聲，說：「我不知道，我爸肯定會打我的，他一定會打我的，我不要去你那兒。」

邱栩寧對於這件事的處理方式，也像極了考試考太差不敢回家的小學生。

賀知淵問：「那你打算一輩子不見你爸媽了嗎？」

邱栩寧沒說話。

賀知淵說：「這件事得處理好，不是逃避就能解決的，而且你怕什麼，如果是你爸媽，他們只會覺得是我把你帶壞了，而不是對付你。」

邱栩寧否認：「怎麼可能！」

賀知淵說：「你不了解你爸媽，過來吧，要開誠佈公還是要一輩子不見面，你來決定。」

邱栩寧沒說話，他還沒有直面他們的膽子。

賀知淵說：「寧寧，告訴我你在哪兒，我過來接你。」

邱栩寧吸了吸鼻子，聲音里還帶着濃重的哭腔，他輕聲說：「我在xx酒店。」

賀知淵說：「好，我過來接你。」

隨即掛斷了電話。

邱栩寧擦了擦眼淚，手裏緊緊地捏着手機，腦子裏還一片亂糟糟的，想什麼都有。

當着他們的面開誠佈公出櫃什麼的，他從來都不敢想，只是幻想，他都覺得心臟漫上密密麻麻的疼痛和癢意。

如果不是這出意外，他都不覺得自己會告訴他們，他喜歡男人。

賀知淵很快就到了，邱栩寧已經洗了臉，還收拾好了東西。

賀知淵看見他的臉，手指指腹從他紅腫的眼皮擦過去，低聲說：「哭了多久？」

邱栩寧垂眼，小聲說：「沒有哭多久。」

賀知淵說：「接下來就不要哭了，和他們好好談談吧。」

邱栩寧問：「你不怕嗎？」

賀知淵說：「不怕。」

他似真似假地說：「要是他們不接受，我就帶你和豆豆遠走高飛。」

邱栩寧聽了，沒有說話。

賀知淵在這方面是沒有阻礙的，他爸媽都不在了，也不會管他了，只有他那邊還有爸媽的阻撓。

邱栩寧喉頭哽咽，聲音沉悶：「他們不會同意的。」

賀知淵說：「只要你堅持，就可以。」

邱栩寧沒說話。

賀知淵伸手握住他的手，用力地捏在了掌心裏。

他的手掌很大，帶着細膩的溫熱，寬厚且讓人能感覺到安心感，邱栩寧只要被這隻手握著，心裏就會覺得安寧，雖然賀知淵孕期一過就不懂節制，但他正事還是很靠譜的。

邱栩寧心裏想着亂七八糟的事，賀知淵帶他下了車，邱栩寧一看，竟然是他家門口。

他震驚至極，「你怎麼到這裏來了！？」

賀知淵說：「你爸媽都在家。」

邱栩寧想將手從他掌心抽出來，結果賀知淵捏得緊緊的，不肯鬆手，「我和你一起進去。」

邱栩寧非常抗拒，「你怎麼可以騙我！我不要，我不進去，我不去你那裏了，我回酒店！」

賀知淵緊緊捏着他的手，說：「就這麼跑，你不打算回來了？你要和他們斷絕關係？」

邱栩寧掙扎的動作越來越小，他眼圈又紅了，剛想說點什麼的時候，大門突然打開了，周明美和邱順明他們湧出來，將他們逮了個正著。

周明美率先發難，「邱栩寧，你給我過來！」

邱栩寧剛湧出來的勇氣一下子就消失了，他渾身僵硬，眼睛都不敢看他們，只盯着自己的腳尖不說話。

周明美見他不動，自己走了過來，伸手去拉他的手臂，賀知淵擋了一下，說：「有話進去再說。」

隔壁方姨還有他丈夫都出來看熱鬧了，周明美看了他們一眼，黑著臉說：「都給我進去！！」

賀知淵捏了捏他的手指，低聲說：「進去吧。」

邱栩寧沒有說話，賀知淵拉着他，另一隻手提着行李箱，和他們一塊兒進了大門。

一進門，周明美就問：「那照片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自己說。」

邱栩寧頓了一下，抬起眼來，飛快地看了她一眼，又深深地低頭，還是不吭聲。

邱順明粗聲粗氣地說：「你給我說話！到底怎麼回事，你自己說！」

一家人裏面邱栩寧最怕的就是邱順明了，怕他會揍人，因而邱順明一黑著臉和他說話，他就膽戰心驚的，怕他一巴掌打過來，忍不住抓着賀知淵的手臂躲了一下。

賀知淵替他開口，「就是你們看到的那樣。」

邱栩寧心裏一跳，朝他看了過去。

賀知淵沒有看他，就那麼直視着他們，眼神里滿是無謂和冷靜，像是在說「今天天氣真好」一樣說出了這句話。

周明美說：「我沒有跟你說話！我在讓邱栩寧說！邱栩寧！你給我解釋一下，這照片到底是什麼意思！」

即使有照片，她也不肯信，她要讓邱栩寧自己解釋。

這時候賀知淵倒是垂眼看他了，他那雙淺褐色的眼睛滿是平靜，注視着邱栩寧的時候，才隱約帶上了一股深沉。

邱栩寧心裏焦灼，巨大的恐懼還有緊張叫他嘴唇泛白，滿臉卻湧現出深淺不一的紅色，直接紅了脖子和耳根，他沒說話，周明美着急地吼道：「你說話啊！就說一個不是，不就行了嗎？我是你媽，當然信你，只要你說不是，我就信你！」

賀知淵一直看着邱栩寧，也在等邱栩寧回答。

邱栩寧即使現在腦子一片混亂，也隱約明白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了，他們都在逼他做選擇。

周明美說信他就是信他了嗎？無非就是掩耳盜鈴而已。

邱栩寧腦子亂糟糟的，卻也想明白了這一點，周明美還在那裏催促，邱栩寧腦子更亂，自暴自棄似的直接開口說：「就是你們看到的那樣！」

他幾乎是用吼了，聲音都破了一個音。

這一聲震住了周明美他們，他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臉，周明美尖叫道：「你知道你在搞什麼嗎？你在搞同性戀！你有病啊？」

邱栩寧早就知道他們會是這種反應了，但真的面對的時候，卻無法接受，他一下子就崩潰了，哭出了聲。

邱順明上前要過來拎他，卻被賀知淵擋了回去，他十分氣憤地說：「就是你帶壞我兒子，我他媽就知道你不是什麼好東西，你有病還帶着我兒子一起瘋？你噁心不噁心啊？媽的，我們邱家倒了十八輩子的霉養大賀知賢還討不了好，你和賀知賢一路貨色……」

他越罵越臟，卻不敢對賀知淵動手，以前還和緩了的關係一下子就降低到了冰點。

但賀知淵看起來也並不在意，他面容依然很平靜，就那麼聽着他罵，也不還嘴。

邱栩寧哭，周明美也哭了，「你真的，我養你這麼大就是看你和男的廝混在一塊兒的嗎？你讀書那樣好，你都不知道什麼才是正常的？」

邱海燕看不下去了，走過來推了他們一下，壓低聲音說：「你們先回去，不要管他們了，我慢慢再做他們思想工作。」

邱栩寧哭着不說話，賀知淵也不說話，邱順明推開邱海燕，忽然一個拳頭打在了賀知淵臉上。

邱順明身材高大，又粗壯，一拳下去，都能聽到很沉悶的擊打在骨頭上才會有的聲音。

賀知淵被打得踉蹌了幾下，邱碩海趕緊過來說：「爸，別打了，和氣生財……不是，生氣對身體不好！賀知淵還請我們去歐洲玩啊，人長得也還行，又有錢，我都不知道你氣什麼。」

又說：「邱栩寧找老婆都不一定找得到條件這麼好的老婆，而且還容易被當成吃軟飯的小白臉，找賀知淵也又不是不可以結婚。」

邱順明：「……」

邱順明憤聲道：「你給我滾！」

邱碩海一向給點顏色就開染髮，給點臉色就孬，被邱順明一聲吼就嚇退了，臨走給了邱海燕一個眼神，他也出力了！

邱順明見賀知淵沒有還手的意思，怒氣更壯膽子，伸手又要打，邱栩寧攔在他面前，不肯讓他打了。

邱順明看着邱栩寧那小臉，都怕自己一拳頭打過去給他打死了，便憋著怒火說：「你給我滾開！等我教訓完他我再找你算賬！」

邱海燕推了邱栩寧一把，低聲說：「先走吧！」

邱栩寧看邱順明動手，早就想跑了，有邱海燕推一把，邱栩寧就抓着賀知淵的手，連行李箱都不要了，要帶他跑。

邱順明大聲說：「只要你敢走出這個大門，我以後就不認你了！以後學費生活費都別想我給！」

邱碩海在旁邊潑冷水，「賀知淵有錢，也不用你給學費生活費啊。」

邱順明羞惱，提高音量說：「那我就不認你了！你以後都別給我回來！！搞這種事情，你不丟人我都嫌丟人！」

邱栩寧這會兒反而冷靜了，他最後看了他們一眼，拉着賀知淵一塊兒走出了大門。

周明美哭停了聲，看着邱順明，啞聲道：「你張口一句話，就讓我沒兒子了？」

邱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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