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破繭

心如破繭

桑弘謹雙目圓整,滿臉都是不敢置信,他環顧四方,說什麼都沒想到,自己辛辛苦苦調過來的兵將,竟然足足有半數都是陸嶼的人,怪不得他不慌不忙,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

他是怎麼做到的?!

桑弘謹大勢已去,陸嶼沒有興趣在他身上尋找成就感。桑弘謹在京都中沒什麼勢力,他帶來的大部分人都是陸啟的部下,但陸啟卻從頭到尾都沒有露面,實在是太過狡猾了。

他揮手命令禁衛軍收尾拿人,轉身走下玉階,詢問尚驍:「找到臨漳王了嗎?」

尚驍道:「回稟陛下,方才已經有狐狸隱在暗處,聽見臨漳王的一名手下彙報說他們去了明光台那邊,這個消息當時就傳過去了。明光台那邊有咱們的人埋伏,卻一直沒消息傳過來……」

他說完之後又提到了各位大臣在這場宮變當中的表現,這些都是狐狸特別調查小分隊偷聽到的,陸嶼正聽著,另一頭傳來馬蹄聲響,兩名小兵急急趕了過來,見到陸嶼之後,連忙翻身下馬行禮。

陸嶼簡短道:「起來,什麼情況說罷。」

兩人互相看看,卻沒有動彈,右側那名小兵說道:「啟稟陛下,我等該死,明光台一帶均已搜查完畢,並未找到臨漳王下落。」

陸啟為人向來謹慎,做什麼都習慣於提前為自己留出後路,特別是這一回,本來就不是他們要起事,而是被陸嶼和白亦陵查獲了科考一案的真相,逼到了這個份上。

事出倉促,陸啟攛掇著桑弘謹來打頭陣,看見事情不對,就更不會那麼輕易地露面了,說不定連他的手下提起明光台這個地方的時候,都是一個局。

陸嶼並沒有責怪兩名士兵,看見說話那人右臂處滲出血跡,便道:「先去把傷口包上。」

他說完之後,又吩咐另外一個人:「傳朕旨意,沿著出京的路,再探。」

這一次沒過多久,又有線報傳來,稱發現一可疑商隊於半個時辰之前離開京都,此刻五城兵馬司正緊急調兵追擊。

這個消息會傳的如此之快,還是北巡檢司的人過來送的信,說是白大人在進宮的路上碰見了這幫人,已經追過去了。

陸嶼本來正自沉吟,聽到這句話之後臉色微變,脫口說道:「這個傻小子,誰讓他去的!」

他的聲音中有幾分氣急之意,倒叫稟報軍情的人一時啞然,不知道皇上是責怪還是擔憂,因此沒敢輕易接話,只是喏喏地替白亦陵辯解道:「白大人也是一片忠心……」

陸嶼打斷他:「別說了,以最快的速度傳訊,吩咐沿途各路軍隊速往支援。尚驍,你過來,朕要出宮,現在將接下來的安排說與你聽,你去找鎮國公和李相一起主持宮中大局。」

傳訊的人撓了撓頭,想說其實情況沒有那麼嚴重。看見陛下這幅心急火燎的模樣,簡直把白大人寶貝的不行,剛才還覺得陸嶼是在生氣的他真是想多了。

由於不時會夢到一些原著劇情,陸嶼十分忌諱白亦陵跟陸啟碰面,總覺得陸啟會害死他。其實這實在是有些擔憂過度了。

白亦陵雖然行事風格頗為爽利剛直,但也不是沒有頭腦,不估量好雙方實力就輕易犯險的事情他是不會做的。在發現陸啟的行蹤之後,他一方面派人去宮中送信彙報,自己則帶著手下數騎無聲無息地跟在了後面。

他暗中隱藏追擊都是一把好手,一路追過來,只是為後面陸嶼派出的人留下線索。

眼見著陸啟雖然是潰敗而逃,但身邊的人馬比起自己所帶的還是多了很多,白亦陵也就沒打算露面,眼看著他們從城中繞出去之後,順著江邊一路疾奔,竟然在那裡找到了事先準備好的一排座船。

他果然已經為自己留出了後路!

一直腳步匆匆的陸啟停了下來,注視著那湍急的水流嘩啦啦地從船側流過,他身後的部下不明所以,低聲勸道:「王爺,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過了這條江,便能與幽州王派過來接應的人匯合,咱們總還有希望。」

陸啟的腳步沒動,揮了揮手道:「讓汪濤押著人先去船頭。」

他吩咐過後,又問身邊部將:「這回跟著出城的人都乾淨嗎?幽州王那邊,絕對不可有人說漏了嘴。」

這次表面看來,就是陸啟和桑弘謹被陸嶼逼到極處,不得不起兵造反。結果陸啟帶著桑弘蕊逃出來,桑弘謹不幸被俘。

現在陸啟手中仍然有著不少舊部,再加上他當年在幽州經營一番,也留下了部分勢力,宮變內情如果無人得知,幽州王縱使氣惱,也不會拒絕跟他合作,但要是陸啟勸說桑弘謹的過程以及宮變當中故意墜后的一些小動作傳到桑弘顯的耳中,那事情就會徒增很多麻煩。

部將連忙說道:「請王爺放心,這回帶出來的人全部都不知道當中曲折,不會多說什麼的。」

陸啟點了點頭,見已經有部分人在他的命令之下陸陸續續上了船,也便催馬慢慢朝船上走去。

「站住——」

正在此時,冷不防河岸後面的樹林當中傳來一聲厲喝,緊接著,幾支利箭從身後嗖嗖射了過來,被陸啟的護衛擊落。

船上岸邊,一陣混亂。

陸啟眼中的情緒複雜,不知道是譏是笑,在聽到那聲呵斥的時候,他沒有第一時間轉頭,而是抬手從身邊最近的一個人手中搶過長弓,猛地提韁轉身,抬手搭箭一氣呵成。馬蹄落定,他箭在弦上,不動如山。

在他箭鋒對準的位置,也正是同樣已經將弓拉滿的白亦陵。

兩人目光交匯,只見弓如滿月,蓄勢待發,兩邊箭上雪白的利芒相互輝映,各自鎖定對方。

是以命換命,還是……

局勢緊張的彷彿一觸即發,兩邊的人齊齊驚怔,不敢說話。寂靜之中,彷彿能夠聽見弓弦因為拉的過滿而發出的摩擦聲,殺氣滿盈。

陸啟慢慢地說:「遐光,沒想到你我之間也有箭鋒相向的一天。」

白亦陵抿唇不語,遠處船頭有人高聲喊道:「白大人你還不將弓箭放下,當真不要你家人的性命了嗎?!」

船頭上的兩個人,盛櫟和盛源,各自被刀架著立在那裡,卻不知道是如何落到陸啟手中的。白亦陵要不是剛才看見了他們,也根本就不會露面。

用刀架著盛源和盛櫟的人小聲威脅,讓他們兩人哭泣或是求救,結果盛家的人卻都極為硬氣,愣是一聲不吭。就連盛源這樣小的年紀,也是死死咬住嘴唇,滿臉倔強。

但無論他們有沒有發出聲音,也不能改變已經被陸啟控制的事實,時間好像在這一刻凝滯了,白亦陵手中的弓弦越捏越緊,片刻之後,他乾乾脆脆地揚手一扔,弓箭落到了地上。

面對著陸啟依舊沒有收起來的箭鋒,白亦陵並不見惶恐之色,只說道:「你是故意在這裡等我的,好算計啊,王爺。」

陸啟沒說話,竟然也忽地將弓箭放下了。他上前兩步,嚇得那一頭的手下們紛紛跟著擋在前頭,生怕白亦陵突然暴起,將陸啟傷到。

只是位於事故中心的兩個人顯然都沒有這種想法,白亦陵固然沒動彈,陸啟也將面前阻攔的人推開,雙目平視,一瞬不瞬的盯著白亦陵看。

片刻之後,他沖白亦陵笑了笑,說道:「很久沒有這樣看你了,長大了。」

白亦陵沒想到在這樣的緊張時刻,陸啟會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句話,有一瞬間心裡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很多事情發生的時間明明已經距離現在甚遠,但多年的陪伴,總有一些散碎的片段是落到心裡的,永遠清晰如昨。

白亦陵深吸口氣,說道:「你抓了我的家人,到底想幹什麼?」

陸啟道:「我想帶你一起走。」

白亦陵道:「王爺,懸崖勒馬,為時未晚。以你的身分,宮變之時並未出現在你人前直接逼宮,回去之後還有生路。今上並非心狠手辣之人。」

有些事明明知道不可能,卻是還忍不住隱有期待,可惜白亦陵的態度當中沒有任何一絲他想要發現的感情。陸啟笑了笑,那笑容中帶著幾分酸楚,幾分諷刺,不知道是在笑對方,還是在笑他自己。

他不無嘲諷地說道:「你會去找陸嶼給我求情嗎?是不是只要跟他睡一次,他就什麼都聽你的?」

白亦陵面無表情:「王爺想多了。你不如自己去問問他,你跟他睡一次,看他能不能饒過你——咱們雙方的時間都不多,王爺又何必說這些沒用的。」

陸啟道:「你一心想勸我歸降,我身邊這些人又一心想勸著我快走,你們都不願意聽我說這些,但是我現在不跟你說說話,只怕以後就沒了機會。遐光,咱們兩個從小的情誼,你現在怪我,怪我不信任你,算計你遺棄你,我都認,原本就是我自己做出來的。」

他一頓,又嘆道:「可是我又何嘗願意如此?我陸啟活了這不到三十年,父皇在位的時候,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日子過過了,後來皇兄上位,日日被人提防猜忌的日子我也過過了。父皇最疼愛我,皇位卻不是我的,人人都在猜想我謀划篡位,我野心勃勃……你要我如何不謹慎,不多疑?」

陸啟的語調陡然轉厲:「但不管怎麼說,這點血性還是有的,我不可能沖陸嶼低頭!」

白亦陵蹙緊了眉,高聲道:「王爺,你——」

陸啟一抬手,打斷了他的話,嘆息道:「等我意識到,我最在乎的人只有你一個,已經晚了。不過半年的時間,咱們的一生都已經改變。但我依舊不甘心!」

他臉色一沉,眼中露出決絕之色,將一瓶葯隔空拋給了白亦陵,說道:「把這迷藥喝了,跟我們上船一起走,要不然的話……我反正也是到了這個份上,殺兩個盛家人也不算什麼!」

白亦陵接住藥瓶,他身邊的人大驚失色,連忙勸阻道:「四公子,不能喝……」

勸說的話到一半,他卻也頓住了。這人原本就是盛府的家丁,另一頭盛櫟和盛源還被人拿刀架著,這些人窮途末路,確實什麼都能做得出來,現在又該如何是好?

陸啟看著白亦陵:「哪怕你心裡裝著別人……哪怕你恨我,都無所謂,我現在只想帶你走。」

他說著抬手一揮,船頭架著盛櫟那人竟然直接將她一推,盛櫟便向著湍急的江水之中直墜了下去。女子的慘叫聲中,她彩色的衣裙在江風中獵獵飛舞。

那一瞬間,白亦陵整個人都僵住了,心臟彷彿都停止了跳動,周圍一片驚呼之聲。

但盛櫟剛剛要完全落入水中的時候,忽然又被人給提了上來——她的腰上系著一根繩子,剛才緊張過度,距離又遠,白亦陵這一邊的人都沒看見。

白亦陵頭皮發麻,胸口劇烈起伏,盛源終於沒忍住大叫了出來,被拉上來的盛櫟則渾身濕透,雙腿站立不住,軟軟地坐在了甲板上。

陸啟道:「遐光,我沒時間耽擱了。」

白亦陵道:「行,我喝。」

盛櫟渾身發抖,隔著老遠,眼睜睜地看著白亦陵舉起那瓶葯,就要往嘴裡灌。

她的心臟砰砰直跳。

身後是小侄子一邊哭一邊嘟囔著「小叔不喝葯」的聲音,江風吹著身上的濕衣,涼意徹骨,面前的整個世界無限大又無限小。

她忽然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勇氣,忽然從甲板上跳了起來,同時反手拔下頭上的銀簪,長發散落下來,瘋子一樣披在後面,銀簪的尖端卻一下子刺入了用刀架著盛源那人的手臂。

原本盛櫟和盛源都是被人挾持著的,但是盛櫟差一點被沉江之後,嚇得連站都站不穩了,被人隨便丟在甲板上,並未對這個弱女子再有過多的警惕。誰都沒想到她竟會突然反抗,那人猝不及防,在劇痛之下大聲慘叫,刀子落地。

盛源年紀雖小,但已經開始習文練武,反應極快,見狀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盛櫟跑了過去。

盛櫟原本要抱他,如此一來正好省事,從地下撿起掉落的長刀,胡劈亂砍,狀若瘋狂。

甲板上的人大聲咒罵著,衝過來抓她。盛櫟想也不想,把盛源擋在身後,雙手握著刀用力砍出,鮮血濺了她一臉,她沒再害怕,也沒嫌臟,合身撲出,抱住要抓盛源那人的雙腿,直接將他撞了出去,同時高喊道:「小弟,不用管我們,別喝葯!」

喊出這句話的時候,她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哭出來了。不是因為疼,也不是因為害怕,就是忍不住的想哭,於是一邊哭一邊嚷著:「源兒,快跑!快跑!」

那人想必是怒極了,胡亂抓住她的頭髮用力拖拽,盛櫟反倒順勢抱著他滾出,竟然生生要把兩人往江水裡面按。

盛源也哭嚷著跑過去,小手胡亂抓住兩人衣服,拚命去拉。他們所在的地方是個狹窄的角落,其他人被擋著過不來,又礙著不敢真的射箭傷及人質的性命,因此這一個女人一個孩子突然發狂,竟然讓他們措手不及。

白亦陵反應極快,在變故發生的同時,扔下藥瓶,身形一晃,就朝船上飛身而去。

盛櫟正牟足了勁死死拖住挾持自己的男人,忽然覺得對方身體一僵之後陡然鬆懈下來,她猶自不敢鬆手,手臂上一緊,被隨後趕到的白亦陵扶了起來。

盛櫟的眼淚一下子就落了下來。

白亦陵將她和盛源推給身後跟著衝上船來的盛府家丁,高聲道:「帶他們走!」

他打頭刷刷兩刀,將圍過來的人逼退,自己先從船頭跳到岸上,又轉身幫助帶著盛源和盛櫟的人一起下來。接著「咻」的一聲響起,趁著白亦陵不備,一支利箭筆直的朝他喉頭射去。

陸啟大驚,高聲道:「不許傷人!」

好在白亦陵本來就不是等閑之輩,長箭將將要至的時候,他猛一側身,動作的幅度不大,卻成功地將那支箭給閃開了。箭鋒扎入船板,尾羽猶自晃動。

地面震動,遠處依稀又有追兵過來,人質已經被救走了,陸啟帶走白亦陵的希望落空,在手下的催促之下迅速上船。

白亦陵鬆了口氣,以刀拄地,身子也晃了晃——剛才盛櫟反抗的時候,他已經喝了小半瓶的迷藥下去,雖然劑量不大,但是難免頭暈。

陸啟那頭有名叫做鄧寬的隨從,當初就跟白亦陵多有不和,白亦陵疏遠陸啟的時候,他也曾從中挑撥。此時見到陸啟為了白亦陵屢屢失態猶豫,更是抑制不住心中的不滿,竟然不顧吩咐,趁著白亦陵頭暈之際,再次發箭偷襲。

他站在陸啟的身後,剛剛鬆手將那支箭射出去,結果還沒來得及到白亦陵那一邊,陸啟餘光瞥見了,竟然直接抬手一擋,將那支長箭生生打落在地,他的手掌側面被劃出了一道傷,鮮血湧出來,滴滴答答地落在甲板上。

鄧寬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樣,大驚失色之下連忙拋開弓箭跪在地上請罪:「王爺,屬下該死,屬下是想……」

「我說過,不準傷他。不管你是因為怎樣的理由,本王不留不能絕對服從命令的人。」

陸啟抽出長劍,面無表情地向前一送,竟然在對方沒能反應過來的時候,直接貫胸而入。

鄧寬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瞪大,牙齒咯吱吱作響,然後倒了下去。

船順流而下,他的屍體被踢進了湍急的江水之中,一縷鮮血散開,很快就消失無跡。

越來越遠的江岸上,傳來混亂的動靜,陸啟轉身眺望,只見一隊人馬匆匆趕來。這個距離看不清楚岸上眾人的面容,但見到打頭的人下馬跑過去抱住白亦陵的時候,他已經知道,是陸嶼親自趕到了。

陸啟見到陸嶼面朝船的方向望來,知道他一定也在看著自己,不由冷冷一笑,隨著水流越來越疾,雙方很快就都看不見對方的身影了。

白亦陵只是稍有些頭暈,並無大礙,被陸嶼扶住之後叫了兩聲,又稍微清醒了一點,沖人要了個水袋喝了兩口,緊接著直接把裡面的涼水順著頭澆了下來。

透心涼,這下藥勁徹底過去了。

陸嶼嚇一跳,「哎」了一聲,連忙道:「幹什麼呢?別著涼了!」

他一邊說,一邊忙不迭地將自己的披風脫下來,幫著白亦陵擦臉上身上的水,嚇得旁邊的隨從們又手忙腳亂地找了另一件外衣給皇帝披上,卻又被陸嶼一轉手,搭在了白亦陵的肩頭。

白亦陵被以皇上為首的人圍在中間親自伺候,各方噓寒問暖,簡直好像被挾持的人是他,這讓他頗有幾分哭笑不得,正要說什麼,就見到陸嶼那條用來擦水的披風在混亂中被人胡亂落在了地上,連忙「哎」了一聲,緊張地彎腰去撿。

陸嶼正幫他系帶子,看見白亦陵的動作,先是一愣,反應過來他為何要這樣做之後又忍不住笑了,颳了一下白亦陵的鼻子,小聲說:「那不是我的毛,急什麼。」

白亦陵收回手,轉眼卻見周圍的人都在垂著頭,把目光避開,結果越是這樣,反倒越是顯的刻意,他有點尷尬,又忍不住想笑,把披風甩到陸嶼懷裡,快步走向盛櫟和盛源那邊,問道:「你們沒事吧?」

盛源搖了搖頭:「剛才太醫給看過了,說我沒事,姑姑的都是皮外傷,抹了葯。」

他一邊說,一邊摟住白亦陵的脖子,白亦陵將盛源攬進懷裡,拍拍他的後背,又看了看盛櫟的傷,同時匆匆問道:「迎兒呢?」

盛櫟的嘴唇動了動,身體尚有幾分顫抖,開頭的時候嗓子都是啞的:「她和瑜信在一起,應該沒事……」

她渾身濕透,外面披著一件別人的衣裳,心中猶有餘悸,剛才的一切種種都好像做夢一般。盛櫟的身體在發抖,有點想哭,但這顫抖與淚水卻並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她彷彿一下子在自己的身上發現了某種被忽略已久的東西。

盛櫟本來是去看周高懷的。

當周高懷剛剛被帶走的時候,盛櫟並不擔心。她了解周高懷的性格,知道他生性小心細緻,不可能對這回的舞弊一有所參與,而白亦陵斷案如神,更是不會冤枉了他。

結果沒想到,周高懷這一走就沒再回來,連帶著周家人都被一起下獄了,周母被拖走的時候還以為是直接拉出砍頭,嚎哭著不願意離開,硬是被人給拖了出去,雙手將地面都扒出了幾道深深的指痕。

盛櫟擔心起來,想向白亦陵打聽消息,他又已經進了宮,她沒有主意,於是帶了點吃的和厚衣裳,去牢里探監,也想問問周高懷到底是什麼情況。

周高懷自己單獨被關著,剩下的周家人則一起被關在一個大間當中,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安排的,雙方的牢房卻是挨著。

盛櫟過去的時候,周家幾個人正在歇斯底里地罵周高懷害人精,連累他們,也有人嚷著要見官,說是自己冤枉,要跟周高懷斷絕關係。

周高懷聽著那些話,只是一言不發,坐在一堆爛茅草上面,將頭靠在牆上閉目養神。

直到牢頭領著盛櫟進來,用鐵鏈子敲了敲欄杆,高喝一聲:「老實點,都把嘴閉上!」周圍這才一下子消停下來。

盛櫟心裡有氣,但這裡是白亦陵的地方,要是吵鬧起來讓人看了笑話,也是給白亦陵丟臉,她一言不發,目不斜視地進了周高懷那間牢房,沖牢頭道謝之後,將自己帶來的食物從竹籃裡面一一拿出。

燒雞和米飯的香氣頓時冒了出來,在這個只能吃到硬饅頭就鹹菜的牢房當中,簡直是一種致命的誘惑。

周家人都已經餓得不行,猛然看見這樣的好的飯菜,不由均眼巴巴地望著這邊,被一同關進來的周曄雙手把著牢門看向周高懷這邊,饞的直哭。

周母忍不住說道:「給……給孩子也吃點好的吧。」

盛櫟沒吭聲,她的丫鬟冷笑道:「你們這等賤民是從哪冒出來的?也配吃我家夫人帶來的飯菜,死到臨頭還在這裡做夢呢?」

她的話將周家人噎的面紅耳赤,周高懷忍不住向著他們看了一眼,盛櫟冷著臉把碗往地上重重一頓,說道:「再看你也別吃了!」

周高懷一愣,忽然笑了起來。

盛櫟讓自己的丫鬟去牢外等,蹙眉對周高懷說道:「都到了這個地步了,你還真笑得出來!這次的案子到底是怎麼回事,到底跟你有沒有關係?小弟他不會無緣無故關人的。」

周高懷心道本來就不是我乾的,誰知道你弟弟到底怎麼個想法,可是這話在心裏面轉悠了一圈,卻也不想讓盛櫟因為這件事去問白亦陵什麼。

雖然打的交道不多,但是周高懷也能看出來白亦陵這人的性格實在是果決的很,這件事必有內情,盛櫟去問他不可能改變任何決定。退一步講,如果自己不在了,她又跟娘家人鬧翻,以後要怎麼活呢?

周高懷這樣想著,沒有回答盛櫟前面的話,只是笑著吃了一大塊雞肉,說道:「櫟娘,你能過來看我,我挺高興的。」

盛櫟道:「怎麼好端端地說這個?」

周高懷道:「有的話早就想說了。其實我剛剛來京都的時候,曾經在花燈會上見過你,那個時候我就喜歡你了,但是知道自己痴心妄想,從來都不敢跟你說話。後來我中了舉,又……恰好遇見你被人欺負,你答應嫁給我,我覺得自己好像做夢一樣。其實我知道,你大概並不喜歡我,但是咱們一起過的這段日子裡,我很快活。」

周高懷握了握盛櫟的手,又很快放開了,苦笑道:「可惜我終究還是沒能耐,讓你嫁過門來受了很多委屈,剛剛把有的事想通,自己又吃了官司……櫟娘啊,我……唉!」

盛櫟道:「好了,你別說了,過去的事都過去了。我也做過很多錯事,只要咱們以後……」

周高懷嘆了口氣,沖她擺了擺手制止了盛櫟下面的話。

他從懷裡掏出一張折好的白紙來,也沒展開,直接往盛櫟的手裡一塞,故作輕鬆地說:「拿去,寫這東西的紙筆還是我用腰帶扣換的,這玩意不貴重,但也是傾為夫所有,最後能給你的東西了。」

盛櫟和周高懷的心態不同,她從始至終就沒想過周高懷會出事,冷不防聽見夫君訣別似的說了這麼一段話,一時有些發怔,結果將那張紙展開一看,卻發現竟然是一封和離書。

盛櫟的臉色一變:「你這是什麼意思?」

周高懷平靜地說:「趁著我沒有定罪之前跟你斷絕關係,陛下對小舅子情根深種,絕對不會為難盛家的。這次的事要是不能善了,你就拿著和離書回家去吧。以後別這麼倔了,聽你爹娘的話,好好找個婆家。找個……配得上你的。」

盛櫟越聽越是心驚,薄薄的一張紙捏在手裡,好像會發燙似的,讓人難以忍耐。她想也不想地將休書扔回給周高懷,說道:「我不要,你別亂說。」

盛櫟急促地呼吸著,說著:「這事絕對和你沒關係,我知道的,你不會那樣做。不過是關幾天的事,你好端端地寫這東西幹什麼?!」

周高懷說道:「但翠枝畢竟是我帶進去的,我也有失察之處。如果被貶謫到什麼窮鄉僻壤的地方,你是留在京都,還是跟著我一塊去呢?」

盛櫟沒說話,只是不接那封和離書,周高懷硬是塞進了她的手裡,夫妻兩人正在為了這件事撕扯的時候,忽然聽見一個聲音在牢外大聲喊道:「走水了!」

那個時候正好是桑弘謹兵敗的消息剛剛傳出來,陸啟見勢不妙,迅速離京,為了掩人耳目,分散追兵的注意力,竟有人在北巡檢司外面放了一把火。

在混亂的人群當中,盛櫟和周高懷就跑了出來,當時他們還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事,只見街上到處都是驚慌的行人和亂軍,有人喊著臨漳王助義侯謀反,宮中生變,又有官兵高聲讓大家不要在街上亂跑,說是陛下已經平亂,現在正在抓捕叛黨。

雖說周高懷還算是犯人,在眼下這樣的形勢,他回到北巡檢司去等著被火燒死似乎也不那麼合適,兩個人商量了一番,決定先一起去盛家一趟。結果家門都沒進,卻意外在半路上看見盛源和盛迎兩兄妹正被陌生人給抱上馬背。

當時的時間已經來不及做出任何其他的反應,周高懷首先衝過去阻止,被對方打了滿頭的血,硬是將盛迎扯過來抱在懷裡,但隨後跟過去幫忙的盛櫟卻沒有那麼好的運氣,反倒代替盛迎,被陸啟手下的人給一起抓走了。

被抓走、被押上船,刀架在脖子上,人差點被丟進江里……身上的傷口在疼痛,衣服髒了破了,頭髮亂的像個瘋婆子,以前所有講究的,都變得不講究了。

但不知道為什麼,生死之間走幾遭,她忽然覺得自己像個堂堂正正的人了。

以前自憐自艾,怨天尤人,覺得命不好,自覺主動地將自己放到弱者的地位上,再去哀嘆抱怨,為什麼所有的人,獨獨是她這樣倒霉,這樣悲慘,活的這樣不開心。

可微妙的是,在這種時刻,她忽然想起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兄弟。周高懷從小劈柴挑水,到了冬天連想要一件新棉衣都成了奢望,白亦陵更是被送到暗衛所去,吃盡苦頭,而她和盛季的命運卻因此而改變。

這樣的絕望,他們一定也曾經經歷過,那個時候,他們會是怎樣想的?是不是也會對前進的道路迷茫,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情況下產生躊躇,痛恨命運的不公以及自我的無力……然後,一點點熬過最令人痛苦的歲月。

或許每個人都覺得世事不公,但偏偏最大的公平就在於,每個人,無論何等身份何等地位,都無法避免的擁有喜悅或者痛苦;會覺得自己「很倒霉,命不好,做什麼都不行」——所以什麼都不敢做。

直到不管不顧地撲出去那一刻,她的恐懼、慾望、自卑、自傲,忽然一下子都不見了。

盛櫟這番曲折心事,白亦陵無從得知,他的細心從來都用不到別人的小情緒上面,見兩個人沒什麼事,便鬆了口氣站起身。轉身的時候,陸嶼剛剛派出去追陸啟那些船的人也已經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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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上終究還是有著許許多多缺點的普通人要多一些,大家喜不喜歡盛櫟這個人都沒關係。但是希望每個迷茫過的女孩子,都能夠發現自己的好、自己的幸福,我們很棒,活的開心一點,就會看見窗外有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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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算命,不好惹[穿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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