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親(四)

迎親(四)

身著大紅婚服的陳姝坐在床沿上,她已經上好了妝容,準備齊全,只待吉時一到,蓋上紅蓋頭由兄長背著上轎即可。

就在剛剛,府上請來的全福夫人——學士府張夫人已經完成了祝禮,現在被請去和來府上做客的女眷說話,整個房間又只剩下陳姝和她身邊的貼身侍女。

迎親隊伍一到,陳姝這邊就得到了消息,隨即而來的是源源不斷的歡呼聲給了她迎親隊伍確實已經到了的事實,雖然已經從嫂嫂那裡知道為攔門兄長準備齊全,就算是彥卿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踏進府門,但陳姝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

外面傳來陣陣歡呼聲,陳姝能從這些歡呼中判斷這次攔門肯定精彩,她抿唇笑了笑,現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就站在陳府門口,雖然在某種意義上他們正站在對立面,但並不是讓她為難之事,相反她心中更多的是暖,如果可能她希望他們永遠是這樣的關係。

這大概是每個女子成為新娘的時候會考慮的問題,嫁人之後如果夫家和娘家發生衝突,該當如何選擇?這是一個難題。

娘家強大會讓你在夫家有底氣,但如果一昧的胳膊肘往娘家拐,又會造成各式各樣的問題,這是個現實問題,真到了那一天就端看女子怎麼取捨,在陳姝看來不論做出什麼樣的選擇,總會傷害自己最親最近之人,所以如果可能她真心希望自己永遠不會遇到這種問題。

這也是每一個新嫁娘給予自己對未來婚後生活美好的嚮往所作出的期望,但現實往往比想象更加殘酷,父子尚且能自相殘殺,兄弟尚且能反目成仇,何況是外嫁女和娘家兄長!所以只能期望即將成為自己夫君的那個人能夠明白自己。

這是現在的陳姝還不能完全理解的事,縱然小時母親無故離府,讓她明白了太多的苦和痛,她到底還是太尉府嬌養出來的姑娘,沒有經歷過風霜的打擊自然不能明白世上之事終難兩全。現在的陳姝還只是一個憧憬未來的姑娘,現在的她還不能完全理解待她踏出府門,她的人生和肩負的責任會大變個樣子,她將不再是兄長羽翼下乖乖巧巧的小女孩,而是為人婦。

要是非要說一句的話,那就是幸而她家的那人是沐彥卿。

激動中帶著膽怯的心讓等待的時間變得更加源長,對未來的憧憬,對以後的擔心,還有不能忽視的甜蜜,讓陳姝心怦怦直跳。

「姑娘不用著急,現在距離吉時還有段時間,有的等呢。夫人專門派人準備了吃食,姑娘要不要用點?」白勺端著梨木托盤走進門,笑著詢問道。

今日是她們姑娘的大喜之日,過了今日,不僅是姑娘的身份會發生轉變,她們這些貼身侍女也一樣,不過說到底是還是選擇就是了。

半月前陳姝專門把身邊侍女聚在一起詢問她們的意向,要是不想跟去沐府,她也會把她們以後的生活安排好,有幾位因為已經和府上家生子定了親,是指定不能跟著去的。算下來,無牽無掛一開始就已經表明要跟陳姝的大丫鬟,也就僅剩白芍一人。

她們自小一起長大,比起一般的主僕,感情自然是不一樣的,陳姝對白芍也有更大的期望,以後很大可能是她的管家姑姑,所以也有意培養她,這半月來其他幾位丫鬟的婚事都是白芍親自操持的,雖然規模不能相比,但到底是積累了經驗,所以今日雖然事忙,但白芍沒有絲毫慌亂。

「還是不用了,」陳姝搖了搖頭,縱然知道自己現在用些吃食是最好的選擇,畢竟到了沐家,肯定又是一陣忙碌,到時候能不能顧上她還兩說,但她現在什麼也吃不下。

正在這時候,外面傳來巨大的驚呼聲,陳姝驚訝的看向白芍,迎親隊伍進門了?

「奴婢這就去看看,」白芍立刻就反應過來,把手上的托盤交給一人就匆匆出了房間。

陳姝抿了抿嘴唇,不自在的捻了捻手指。

————

陳府大門前的氣氛達到了高潮,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立在桌案前幾個人身上,更確切的說是沐彥卿身上。

桌案上的畫作已經完成近半,明明是臨摹,一筆一劃好似一模一樣,但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同。庭益先生的丹青畫作大概是他仕途不利卻要堅持自己品行的寫照,和他滑潤的字體不同,向來鋒芒畢露,在沐彥卿手下卻多了幾分柔和,令人驚奇的是其中的鋒利卻並不見少。

臨摹很多時候是表現不出自己功力的,所以沐彥卿開始下筆時雖然與原作極盡形似,卻並沒有引起在場其他人極盡的稱讚,但畫作過半的現在,就算是不懂話之人只靠自己的審美素養也能看出沐彥卿的功力遠遠超過他們的想象。

更不用說懂畫之人,能在保持原作特性的基礎上,加入自己的思想本就需要極高的造詣,沐彥卿開始動筆時,他們就已經預判到沐彥卿做得到。

大家都屏息等待著沐彥卿接下來的動作,孫康甚至已經圍到了桌案前,面上的震驚怎麼也掩飾不住,他是真的沒有想到沐彥卿還有這一手。

席瑜本來站在沐彥卿身邊,因為臨時有事出去了一下,回來之時,就聽見人群中發出「哦」的一聲。

似驚訝又似疑惑,席瑜看了身邊的侍衛一眼,然後往裡走,看到轉上畫作的那一瞬間,他終於知道眾人為何如此吃驚。

本該補齊的那幅畫作缺失的部分,彥卿並沒有繼續作畫,而是在上面提了一字「君」。

且不說這個字用在這幅畫作是如何的熨帖,但就能寫出這個字的功力就足夠令眾人驚奇了,這就是庭益先生的字。

因為先生的作品存世不多,僅有的幾幅作品被多次印刷,以他的字體來印刷的文集不少,且頗受讀書人歡迎,所以在場讀書人很多都見識過先生的字跡。

要知道沐彥卿的字向來以瘦削伶俐見長,與先生的字可謂大相行徑,但就算是這樣還是能夠模出先生字跡的精髓,足夠令人驚嘆。在這樣的場合,能夠幾筆之下就能寫出先生的字,不可否認沐彥卿確實才氣。

更不用說這個字與整幅畫融合在一起,似乎本就該如此。在場所有人都有一個感覺,自今日後不管日後這幅畫的原型是否能問世,但留給眾人世人最深的印象就是眼前這副了。

甚至可以說他們今日見證了一件大事的發生,就算是若干年後提起這件事,他們也會用驚嘆和語氣描述出來。如果沐彥卿能走到更高的地位,他們驚嘆和訝異的語氣會更深沉,這是很現實的問題。

事實證明,他們是有先見之明的,此後經年每次提起陳府門口的這次文比,他們的語氣都是驚訝的,所用辭藻也是金額看呢過華麗,不經意間就把沐彥卿這次的表現神化了。隨之還有未來的很多年,攔門文比成了陳朝成親時攔門的考察項目,讓多少男兒郎受盡責難,但要說超越陳府攔門的聞所未聞。

當然那都是以後的事,現在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眾人驚訝之後,隨之是一陣靜默,還是孫康率先反應過來,「彥卿果然名不虛傳,我專門挑著你的短板出的為難題目,沒想到結局倒是我踢到了鐵板。」

這話說出了在場很多人的心聲,他們都不知道沐彥卿竟然擅畫,看剛剛的情形,孟先生其他幾個學生應該是知道一些但也有限,不然不會在成畫出來之後同身邊眾人一樣,有這麼大的反應。這種程度已經不能用擅長來形容了,可以說功力已經達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他說踢到鐵板也十分得宜。。

「兄長這話我可不敢應,不過就是日常打發時間的習慣,還擔不上兄長這麼說,」沐彥卿笑著應道,他心中其實是鬆了一口氣的,他剛剛其實取了個巧,不過看周圍人的反應,他這關應該是過了。

說來也是好笑,丹青作畫是從他前世綿延到今生的一個愛好。前世為了抒發胸中的痛苦,他讓自己沉浸在畫筆和畫紙流轉之間,這是他逃離人是痛苦的唯一選擇。因為丹青,他的心境能得以片刻安寧。

今生他有了愛他如命的父母,猶如手足的兄弟,因為感受過太多的溫暖,讓他得以不用逃離到丹青創造出來的小世界,雖然在偶爾苦悶的時候還是會拿出筆在宣紙上隨意揮灑,但卻不再是前世那樣痛徹心扉的處境。

而今日之後他還會有親愛的妻子,以後還會有屬於自己的孩子,可以說今日是他人生路上的轉折點,而通過這個轉折點的重要一環,是曾經讓他逃離痛苦的愛好,果然,存在即是道理。

直到這一刻,沐彥卿才感覺自己真正放下了對前世的執拗,在這之前他不下數次的想過自己應是真正放下了,但每當午夜晨回,他還是會想起坐在昏暗房間里的混著顏料的那個自己。

而現在他覺得在這之後他都不再會有那個感覺了。

「兄長,」沐彥卿走到陳宇柒跟前行了一禮,等著對方的回答,在他看來這種程度應該已經達到了目的,就是不知道未來大舅哥是怎麼想的。

陳宇柒輕輕頷首,低聲吩咐身邊侍衛:「開門吧。」

沐彥卿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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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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