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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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棠眨了眨眼,仔細瞧著對面,果真再沒有阿郁的身影。

許是……她看錯了吧。

繁複而華麗的轎攆在眼前徐徐行過,伴隨著陣陣幽香。

約莫半個時辰,侍衛撤了,市集也已恢復往日的熙熙攘攘,只有三兩閑客聚在日光下,仍在嘖嘖說道著方才的盛大排場。

蘇棠壓下心中困惑,將板車停在街口。

如今家中無人等著了,午時她也鮮少回去,只在市集上隨意吃一口便是。

今日原本也同往日一般,平淡且順遂。

未曾想傍晚時來了幾個食客,身著粗麻赭石色的窄袖對襟衫,弔兒郎當坐在木凳上:「老闆娘,三碗餛飩,不好吃砸了你的攤子。」

蘇棠在市集久了,也認識那為首的男子,是遠近有名的無賴,名叫陳江。

只是以往他們從來都是在三條街外的四通街橫行,今日卻來了此處。

畢竟來者是客,蘇棠也只得將餛飩端了上來。

果然,那陳江不過嘗了一口,便一拍桌子,碗筷跳了下,湯水灑出不少,他斜睨著她:「什麼味道,怎的這般酸?莫不是餿了不成?」

蘇棠平靜道:「只是醋酸,陳公子若是不喜歡,我再給您換上一碗。」

「你是說我連醋酸與餿味都嘗不出?」陳江站起身,人高馬大的身材俯視著眼前的女子,「如今米肉這般貴,你倒是用肉用的大方,誰知你究竟做了什麼手腳?」

蘇棠凝眉,這陳江是明顯來找事了,她勉強壓下一口氣:「陳公子若是不喜,這碗餛飩便做我請的,銀錢退還給你……」

「好啊,二百兩。」陳江獅子大開口。

蘇棠眉頭緊鎖:「陳公子說笑了,這一碗餛飩也不過區區七文錢。」

「誰同你說笑?」陳江啐了一口,「若是你這餛飩當真是餿的,我今日吃了身有不適,到時莫說二百兩,便是兩千兩都不夠!」

「這肉是我前日買的,陳公子若不信,可隨我去同鋪子老闆問一下。」蘇棠耐著性子解釋。

「我不過來吃個餛飩,還要同你東奔西跑?」陳江鼻孔冷哼一聲,打量了一下眼前人,淫邪一笑,「你若不想賠錢也行,陪我一晚上,莫說那二百兩,便是我給你……」

他的話並未說完便頓住。

蘇棠的容色極為平靜,便目光緊盯著他,沒有尋常女子聽見調戲的羞憤,更無惱怒之色。

「你敢瞪我!」陳江登時惱羞成怒,轉頭一把將碗砸在地上,木凳踹到一旁。

待毀完仍不解氣,對著其他幾人道:「把這兒都砸了!」

眼見那幾人便要動手,蘇棠緊抿朱唇,便要將長桌拉到一旁。

「給老子閃開。」陳江怒吼,伸手揮了她一把。

蘇棠只覺手臂一空,額頭直直朝桌角摔去。

眼前暗了暗,繼而一陣尖銳的疼痛自額角傳來。

蘇棠伸手摸了下額角,有些黏膩,卻傷得並不深,只是仍舊流了幾滴血,一縷血線順著額角流了下來,指尖也蹭了些血紅。

周圍幾人都靜了下來。

蘇棠沒有作聲,亦未呼痛,只是緩緩站起身。片刻后卻又突然察覺到什麼,扭頭望去。

街口對面不遠處,一個少年站在那兒,不知已經站了多久,正望著她。

少年穿著玄衣,墨發半攏,一雙眸子正冷眼看著這邊,未曾上前。

這一次,蘇棠可以斷定,之前在市集對面靜望太后轎攆的少年,正是他。

阿郁。

這個曾經一心求死,卻因她一句「秦若依」而強撐著活下去的孩子;

這個一聲不吭便離開,一個月沒有消息,卻在秦若依省親這日出現的少年。

他如今已然長成,不似郁殊和秦若依的私生子,卻也是在意秦若依的。

正如她當初抱著郁殊,可郁殊口中喊的卻是「依依」一般。

都一樣。

蘇棠收回目光,不再看他,只看著眼前的陳江,聲音平靜:「鬧夠了嗎?」

她眉眼生得嬌美,可額頭一道血線沿著臉側落下,竟有一絲詭異的美。

陳江也被驚到,久久不發一言。

「此處今日好生熱鬧。」一旁,一聲清雅的嗓音自人群外傳來。

幾人循聲看去,陸子洵穿著青衫而來,眉目溫斂。

可只有他身後的秦成知道,大人生氣了,甚至很生氣,身側的手攥的青筋突兀了。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大人。

「陸,陸大人?」陳江臉色煞白,「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爾等欺壓百姓,為非作歹,今日若非本官來此,你們還要做出何等歹事?」陸子洵沉聲道,「秦成,將幾人帶下去。」

「大人饒命,」陳江忙道,「是……是有人出了十兩銀子,讓小的前來……」

「你當真以為本官不知?」陸子洵打斷他,「帶下去。」

「是。」秦成應著。

眼見幾人帶走,街口處亦逐漸恢復平靜。

陸子洵看著眼前的女子,只覺額角那一抹暗紅甚是刺眼,竟不覺伸手,想要將其拭去。

只是還未等碰到,蘇棠已飛快後退半步,避開了他的手:「多謝大人解圍。」她垂首恭敬道。

陸子洵幡然清醒,看了看空落落的指尖,勉強一笑:「是四通街的餛飩鋪子,給了陳江銀錢,讓他來惹是生非。」

那二人商議時,剛巧秦成在不遠處,回到陸府便同他說了一嘴,竟再也坐不住了,便直接來了此處。

蘇棠愣了下,同行是冤家:「我知了。」

陸子洵低嘆一聲:「蘇棠,你沒必要這般,讓我補償你,你也不會這樣苦……」

「大人這次預備如何補償我?」蘇棠打斷了他。

陸子洵一僵,凝滯良久:「蘇棠,我當年,曾回去找過你的。」他聲音極輕。

蘇棠輕怔,片刻后低低笑了一聲,映著額角的血,粲然而嫵媚。

她道:「陸子洵,你說這話又有何意義?」自重逢后,她初次喚他全名,「我爹當初也曾對我說『會沒事的』,可第二日我再見他,他便吊在房樑上了,屍體一晃一晃的;你曾說過會娶我,可最終利用我接近爹爹,搜集證據抄了蘇家的人也是你……」

陸子洵臉色一白。

蘇棠繼續道::「如今,你說你要補償我,給我銀子嗎?還是給我隨意許個男人……」

「若是……隨我回陸府呢?」陸子洵倏地道。

起初不過一時念頭,可說出口,心底竟隱隱帶了幾分期盼,他緊緊望著她。

蘇棠住了口,盯著他,一字一頓:「可我不願。」

話落,她伸手蹭了下額角已經冰冷的血珠,轉身利落收拾桌凳,餘光望見街角對面早已空無一人。

她回神,徑自離去。

陸子洵仍站在原處,好一會兒他伸手抵著心口,這兒墜的他沉悶悶的痛。

……

蘇棠回到院落時,天還未暗。

她將額角的血擦去,於粗糙的銅鏡前查看著傷勢。

傷口並不深,不過瞧著嚇人了些罷了。

蘇棠拿過一旁的葯,小心塗抹上。

冰涼的藥膏觸在額角,緩解了些許疼痛。

她的神色不由有些怔忡。

郁殊是她的債主,也是救贖。

阿郁,她曾以為二人如何說來也曾相依為命過,算是姐弟一場。

可似乎不論是當初她曾傾心過的郁殊,還是如今她照顧多日的阿郁,心底最重要的人都是秦若依。

而她,依舊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影子。

她去宮門口送了郁殊最後一程、撫養阿郁,算是還了當初郁殊將她從教坊司救出的恩情。

而阿郁……她不欠他任何。

起身,蘇棠環視著不大卻整潔的屋子。

她挽起袖口,將屋子裡裡外外認認真真的清掃擦拭了一番,待忙完,臉頰泛起紅暈,鼻尖上升起一層薄汗,床上卻多了一個小包袱。

額角的藥膏被汗氤氳了不少,蘇棠點了一根蠟燭,就著暈黃的燭光,小心再次塗抹了遍傷口。

燭火搖曳,映的屋內忽明忽暗。

郁殊悄無聲息進來時,看見的便是她坐在燭光中的身影。

他斜倚在門口,靜靜打量著她。

——側影嬌媚,朱唇微微翹著,可若是固執起來,卻抿的極緊,眉目姣好,於燭火下,若上好的美玉。

她正為額角的傷上藥,手一點點輕輕揉著。

他仍記得她為他上藥時的感覺,如被綢緞拂過,溫柔細膩。

郁殊喉嚨微緊,輕抿唇角。

今日在街口,他的確看見了她,也看見了那些低賤之人在欺負她,卻未曾理會,只因……

這段時日離開她后,他的身形再未成長半分,一如離開時的少年模樣。

可當初在她身邊時,他成長的比常人快上許多。

他素來多疑,而今亦不例外。

他甚至懷疑,如今他變成少年模樣,是否和她有關?

更為重要的是……

他不該回來的,卻莫名的想回來看看,哪怕瞧上一眼,心中的慾望大的令自己都驚訝。

他分心了。

從未有過。

便是曾經在西北殺敵時,對依依也未曾有過這樣濃烈的感覺。

正如此刻。

「阿姐可是怪我?」他突然作聲,沙啞的嗓音在昏暗的屋中乍然響起。

蘇棠上藥的手顫了顫,扭頭看去,不知何時少年斜倚在那兒,身形隱在昏暗之中,看不清眉眼。

她垂眸看了眼他的腿,已經好了,不再一瘸一拐。

蘇棠轉過頭再未看他,只將藥膏放下:「回來了。」聲音分外平靜。

郁殊怔。

蘇棠卻接著道:「榻上有你的物件。」

「什麼物……」郁殊朝床邊走去,卻在看清床上的東西時頓住。

一個小包袱。

蘇棠道:「你的東西本不多,你看看還有旁的落下的,一併帶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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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她一般善良的替身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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