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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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成今日起了個大早。

如今局勢緊張,大人越發忙碌。

更何況前段時日不知何故,大人心思低迷,本一貫俊雅,如今卻嚴苛肅厲許多。

做手下的,雖不比大人,但也要跟著忙。

前幾日他便通宵達旦幫著稽核版籍,昨個兒終於得閑半日。

細細思索,大人的心思低迷,便是從那日在酒樓看街口餛飩攤的蘇姑娘開始的。

秦成便想著今晨早食便去吃碗餛飩,順便問問蘇姑娘可知大人心結所在。

只是沒想到,今日那街口空蕩蕩的,半個人影都無。

問了四周的百姓,方從一個茶棚老闆娘幾分善意的調侃笑意得知,蘇姑娘是去探月亭了。

那亭子,秦成並不陌生,是尋常人家的年輕男女相親之處。

秦成搖搖頭,暗道是自己愚鈍了。自家大人一貫不近女色,而今那蘇姑娘又去相親,二人怎會有瓜葛?

到了陸府,一眼便看見張奇、趙凌等人仍在稽核著,下筆如飛,一旁一盞濃郁如墨的茶已飲去大半。

見到秦成,張奇率先忍不住:「秦總管,你且先去勸勸大人吧,便是一心為民,也不是這般熬法!」

「怎麼了?」秦成不解。

張奇朝書房處望了眼:「大人已經兩日一夜未曾合眼了,五六日的賦役統籌,今晨咱們去送茶時,大人竟完成大半了。」

秦成蹙眉,竟不覺又想到蘇姑娘。

「秦總管?」張奇見他走神,拍了拍他肩膀,「大人最為信任你,你便去勸勸大人。」

秦成苦笑,大人確是信任他,可……大人待人素來溫和疏遠,又怎會聽他的?

「我試試吧。」

他轉身便欲去書房。

「將早食端上。」張奇匆忙自一旁將提籃食盒拿給他。

書房內。

陸子洵聽見敲門聲,方才停下了手中毛筆。久未休息之故,臉色泛著些許蒼白。

他緩緩抬眸,怔愣了下,有些時候、有些事情,是不能停下細思的,因為……總會想到那日蘇棠的話,想到三年前最後一次見到她站在長廊中的模樣。

每每折磨的他夜不能寐。

「大人?」門外,秦成久未聽見回應,低低喚了聲。

陸子洵回神,嗓音微啞:「進。」

秦成推門而入:「大人已忙了整夜,先吃些東西吧。」

「嗯,」陸子洵點了點一旁的案幾,「先放在那兒吧。」

可那兒仍放著昨夜的點心和今晨的茶,一點兒未動。

秦成猶豫片刻:「大人可是心有鬱結?」

陸子洵不語。

秦成壯著膽子繼續道:「可是……和蘇姑娘有關?」

陸子洵神色俊雅不再,蹙眉斥道:「休要胡言。」話落,卻怔忡了下,嗓音低了些,如同嘆息,「我虧欠她。」

「大人恕罪,只是今晨見蘇姑娘不在街口便信口胡說的,」秦成忙道,「屬下失言了。」

陸子洵凝眉,靜默良久:「你說……她不在?」

「是,」秦成應,「茶攤老闆娘說,蘇姑娘去了探月亭。」

「探月亭……」陸子洵呢喃。

「那探月亭是年輕男女……」

陸子洵聲音微沉打斷了他:「我知探月亭是何處!」

……

探月亭是一處重檐亭子,俯瞰若一朵五瓣梅,四周兩面湖光風色,一面楊柳依依,還有一面能望見遠處集市人家。

蘇棠來的早了些,便坐在石凳上安靜等著,今日天色難得的好,雖是冬日,卻有陽光明媚。

等了一會兒,便聽見亭外一陣沉穩腳步聲傳來。

蘇棠心中不覺一緊,這倒是她初次相親,攥了攥手,勾起唇角,她徐徐轉身,卻在看見來人時,唇角的笑僵住,眼中的不自在變為驚訝。

眼前人穿著深黛色對襟窄袖袍服,腰間以腰封微束,容色剛毅而俊朗,身材高大亦挺拔。

「李大哥?」蘇棠驚喚道,「你怎會在此處?」

李阿生神色有些許不自在,清咳一聲方道:「蘇姑娘呢?」

蘇棠收斂了幾分訝色,抿了抿唇:「不瞞李大哥,來此處是阿婆所說,我是來相親的。」

李阿生面色平靜下來,剛要說些什麼。

「二位客官,如今天寒,不若來一壺上好的龍井暖暖手?」一旁,茶館店小二瞅准了時機走了過來。

以往總是這般,若只一男子或一女子,他絕不能出現,須得等年輕男女聚首,這茶定能賣出。

蘇棠匆忙擺手:「不用了,他不是……」

「上吧。」李阿生打斷了她。

「好嘞!」店小二應了一聲飛快離去,不多時已送來一壺滾燙的龍井,又伶俐的消失。

蘇棠錯愕,好一會兒才看向李阿生:「李大哥……」

李阿生頷首坐在她對面:「是我。」

昨日阿婆提及相親一事,他心底極為排斥。此一生,他並無成親的打算。

他也負擔不起一個女子的託付終生。

可當阿婆提到那女子是蘇棠時,心中莫名一滯,腳步都頓住。

他突然想到她說「自己養活自己」那番言論時的模樣,眼中有光,極為粲然。

他甚至不相信這樣一個女子,會將自己的未來交付給由相親得來的夫婿。

所以,他私心應下了阿婆,來到了此處。

「怎會是李大哥?」蘇棠方才的驚訝勉強壓下,此刻新的奇事又起。

李阿生一頓,心底竟冒出一股莫名的惱:為何不會是他呢?

可這話,他終未開口說,只垂眸低道:「阿婆……」

話未說完,卻已被蘇棠打斷:「是阿婆?」

李阿生抬眸望著她,她的眸依舊燦若星辰,可是,卻無半分羞赧。

他拿過茶壺,滿上兩杯熱茶,一杯送到她跟前,而後頷首道:「是阿婆。」

……

市集,角落。

郁殊半靠牆角,望著不遠處探月亭的一對男女。

男子高大俊朗,沉穩挺拔,女子嬌俏可人,笑靨如花。

當真是般配至極。

可是……

郁殊雙眸微眯,少年的眉目分明純凈如山林初露,不然纖塵,眸光是毫不掩飾的陰沉妖冶,漆黑縱肆。

果然說什麼「欠了一筆債」,道什麼「你傷未好我絕不心存旁的念頭」,都是妄言。

那個女人,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

他傷勢才初初見好,她便已迫不及待密會旁人。

王府後院那三年,她眸中的痴情,不過爾爾。

而今,她照樣在那亭中,與旁的男子對坐,喝下他倒的熱茶,啜飲著,眯眼笑的比頭頂的陽光還粲然。

再不願看下去,郁殊生生收回目光,閉眸仰靠在牆上。

可昨夜那場夢,夢裡的她,卻如魅鬼一般,細密的喘息如濃霧在他耳畔氤氳著,揮散不開。

那感覺太過真實,真實到不似一場夢。

少年突然睜眸,如抖落碎雪乍然盛放的毒曇花。

是他逐漸無恙的身子,讓她產生了她能找旁人的錯覺吧。

他厭惡背叛。

環視四處,郁殊目光微頓。

深巷中央,站著一個乞兒,衣衫襤褸,臉上儘是污穢。

郁殊手不覺緊攥,他曾經也是這般,如逃竄於市井的野狗。

小乞兒正怔怔看著他,目光痴痴,長久移轉不開。

郁殊勾唇,墨發半披在身後,幾縷被寒風吹至臉龐,他雙眸半眯著,微光流轉,竟散發奪目的妖嬈態來。

而後,他抬手對乞兒招了招:「過來。」

乞兒不覺朝他走近兩步。

這個哥哥雖是男子,卻比他偶爾瞥見的尋芳閣的花魁還要好看。

郁殊指了指一旁的牆角,嗓音微啞:「將那根木棍拿來給我,可好?」

乞兒點點頭,飛快跑過去,將木棍遞到他手中。

郁殊接過,看著眼前的木棍,三尺長,手腕粗。

足夠了。

「大哥哥,你做什麼?」乞兒不解。

郁殊抬眸輕笑,如玉石的手指指了指不遠處的探月亭:「可曾看見那對男女?」

乞兒點頭:「看見了。」

「幫我一個忙可好?」郁殊盯著亭子處,笑得魅人,目光卻若淬了毒的冰。

乞兒目光獃獃望著他:「好。」

「去告訴那女子,」郁殊摩挲了下手中的木棍,「便說,她院中人受了重傷。」

「是你嘛?」乞兒不解,「可是,大哥哥,你沒有受重傷啊。」

郁殊歪頭低笑,詭艷似妖,一手輕輕撫著仍未痊癒的斷腿,片刻后高抬手,手中木棍沉悶而用力朝左膝砸去。

「啊!」乞兒低呼一聲,捂住自己的眼。

只聽見一聲斷裂聲響起,乞兒等了良久,終於緩緩撤開幾根手指,看著眼前的少年。

斷的是木棍,已被他如扔廢物般扔到一旁。

少年的唇頃刻蒼白如紙,額頭一層薄汗,他看著乞兒,依舊笑著:「受重傷了嗎?」

乞兒點頭如搗蒜,轉身便欲朝探月亭跑。

「慢著,」郁殊徐徐作聲,語調平靜,卻令聞者詭異,「乖,不要將不該說的告訴她。」

乞兒自小混跡於市井,自然知曉這句話的寒意,飛快應下,倉皇離去。

……

探月亭。

蘇棠一手摩挲著溫熱的茶杯,抱歉一笑:「李大哥,若知道阿婆說的是你,我定不會應下,免得耽擱你的功夫。」

李阿生蹙眉:「不算耽擱。」

「嗯?」

李阿生望著她:「蘇姑娘為何應下相親一事?」

蘇棠一怔,繼而避開了他的目光:「自然是……因著想解決終生大事……」

「是嗎?」李阿生反問,聲音逐漸低了些,「可我在蘇姑娘眼中,看不到其他人。」

她的目光很澄凈,卻也空蕩蕩的。

他仍記得她初來庭院那段時日,她的眼中……有幾分死氣沉沉。

「啪」的一聲,手中杯蓋碰觸杯盞發出的青瓷相撞的聲音極為清脆。

蘇棠匆忙鬆開了茶盞,眼底似有茫然。

李阿生看著她,高大的身軀緊繃著,良久復又開口,聲音依舊如鍾,卻更似鐘聲后未衰的餘音,添了些許溫和:「我從未想過成親一事,只因我自身仍朝不保夕,更遑論……擔負一個女子的未來。」

只是……連他自己都無法解釋,為何會出現在此處。

蘇棠頷首:「我知了,李大哥……」

李阿生擰了擰眉:「若……」

他的話並未說完。

一陣急促腳步聲傳來,衣衫襤褸的乞兒跑至蘇棠近前,氣喘吁吁道:「姐姐,您院中人受了重傷,倒在集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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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她一般善良的替身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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