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池郁話音落下,課室內頓時響起了輕微的躁動聲。
慕凌亦暗下擰眉,在身旁沉冷的眸光里,緩緩報了名字。
「慕凌……」
池郁聽到她的姓氏微抬起眼,曲起的長指緩慢地敲了敲桌面,不知在想著什麼。
台上,秦越往下凌厲一掃,朗聲開口:「既然都認識了,下面到練武場集合,準備參加荒野集訓!」
「啊,這麼快!」
台下頓時響起一片哀嚎聲。
蒼龍學府每年開學都會舉行一次全府集訓,集訓地大都是戾獸聚集的兇險之地,中級班的還好,像他們這些初級學員,去那裡根本就是給戾獸送菜。
而且集訓期長達七日,眾人自幼在族中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自然對露宿荒野有著天然的抗拒。
秦越可不管他們的少爺習性,瞧見有人還在拖拉著不肯走,頓時不耐地散出威壓:「不想去的趕緊給我捲鋪蓋滾回家去,蒼龍不收廢物!」
「……」
武宗威壓一散,整個課室頓時似被山嶽壓來,沉悶得讓人窒息。
眾人心驚膽顫間,這才回想起來,蒼龍學府盛名在外,概因其訓導師大都是武宗級別,這放到任何一方,都是鎮壓全族的存在!
眾人神色一變,連忙收起東西麻溜地奔向了練武場。
一時間,台下空蕩一片,唯剩那道沉寂的身影獨自落在後排里。
慕凌落在人群後方。
臨拐彎時,她回頭望了望。
晨光下,那人斜靠著椅背,修長的腿懶散地搭在桌底橫樑間,絲毫沒有要動的意思。
秦越徑直走到他身前,嚴肅地說著什麼。
慕凌依稀聽到裡面傳來青衛之類的詞,下意識頓住腳步。
自記事起,青衛這詞便時常在耳畔邊迴響。
作為蒼龍學府名下最精銳的護衛隊之一,青衛實力卓絕、身法出群,在帝國里一直相當於帝族禁衛一般的存在。
當年慕家便是在爹娘進入青衛之後,地位水漲船高,一時風光無兩。
直到後來出了事……
慕凌微攥起指尖,目光望著背對著她的訓導師,極力想要聽清他說的什麼。
這時,窗邊的身影像是有所感應般,忽然側過頭來,漆黑的眸斜斜矃了她一眼。
慕凌身形一頓,下意識避開了他的視線,迅速轉過身。
課室里,秦越順著池郁的目光朝外望了望,略微皺起眉:「當年青衛無一生還,天大的事,也該了了,你可別胡來。」
池郁聞言指尖微頓,眸光自變得空落的走廊間移開,轉抬起眼,「無一生還?」
「……」
秦越似是十分意外他這個反應,半晌才嘆道:
「當年的事我也不甚清楚,多的我就不說了,與其時時處於被動,不如把握機會強大自身,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說完,秦越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轉身闊步邁出室外。
池郁沉眸頓坐半晌,雙膝一抬,緩緩起了身。
-
練武場內,人頭攢動。
學員們以班級為列,相繼登上停留已久的飛行舟。
江童不安地等了片刻,見慕凌終於過來了,瞬時擔憂地望向她:「慕凌你沒事吧,都怪我,昨晚就該提醒你的。」
「沒事。」
慕凌壓下方才的疑慮,沖江童安撫一笑。
旁邊的學員們好奇地打量著她,都在猜測她跟池郁到底什麼關係。
待看到池郁正面無表情地朝這邊走來,眾人又是一驚,紛紛側過頭來。
視線里,那道瘦削的身影越走越近。
他身形挺直修長,渾身上下除了那套陳舊的武者衫,再無任何顯眼的裝飾。
然而正是這看似平民的少年,在入學的第一天就折了幾名中級學員,一度被關入禁地,甚至停了學。
眾人回想起先前聽到的傳言,神色一時有些複雜。
要知道,尋常學員入學三年都不一定能突破四階成為中級學員,更遑論擊敗對方。
而池郁不僅折了人,在事發后還能安然無恙,甚至再度入學,著實讓人驚異。
偏角處,慕凌聽著旁人刻意壓低的議論聲,心底亦有些訝然。
前世這個時候,她已經跌入魔淵,被池郁救了下來。
那時他日夜守在洞口旁,從不與任何人來往,亦不許她踏出魔淵一步。
本以為,以他孤僻的性格,興許一輩子都將待在魔淵底下,日出狩獵,日落而息,沒想到這一世,他竟進了學府,還成了諸人話題的中心。
慕凌不知道這個變化到底是好是壞,眉心始終緊蹙著。
江童聽著旁人的議論聲,心底亦有些不安:「慕凌,咱們要不要換個座位啊,聽說以前坐過他位置的人都莫名其妙受了傷,你今天……」
她話音一頓,忽然戰戰兢兢地止了聲。
慕凌順著她的目光回頭望了下,見池郁已經行至附近,連忙垂下眸。
不遠處,慕蓮兒站在中級班隊伍里,目光怨毒地盯著她的身影。
待看到她身後低垂著臉、看不清長相的陰鬱少年時,慕蓮兒眸光一變,不知想到了什麼,忽地勾起了嘴角,徑直朝她走去。
「慕凌,你沒事吧。」
慕蓮兒走到她跟前,面上已經換上了擔憂的神色。
「你可真是嚇死我了,下人那天說你失蹤了大半天,我還以為你出了什麼事呢……」
「……我記得那天有傳訊回去。」
慕凌看著她滿懷關切的臉,微垂下眸,「再說,伯父伯母讓我進青雲書院,我卻進了蒼龍,我這不是怕他們生氣么。」
「怎麼會……」
慕蓮兒看到周圍的人神色詫異地望了過來,面色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
她頓了頓,迅速揚起一抹關懷的笑來,「你能進學府,爹娘開心都來不及,又怎麼會怪罪。」
說著,她把人拉到遠離眾人的空地里,盡量放柔聲音。
「慕凌,你實話跟我說,這次怎麼忽然突破到三階的?——從前你的體內無法儲藏元氣,如今修為一夜間攀升,我怕會對你的身體造成隱患。」
「這個啊。」
慕凌輕咬著唇,神情稍顯猶豫。
慕蓮兒緊緊盯著她的表情,心底閃過濃重的妒恨不甘,彷彿期待著她的答案,又在害怕著什麼。
短暫的沉默中,眼前的女孩兒忽然抬起了頭。
「其實那天我是被一個白鬍子修士帶走的,當時我只覺得頭暈了片刻,再醒來時就已經突破三階了,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
慕蓮兒聞言有些不可置信。
她不知聯想到了什麼,連忙急切地按著她的手追問,「那個修士呢,他人在哪裡,叫什麼名字?」
「他沒說,送我到學府門前就消失了。」
慕凌皺著眉看著被她抓疼的手,驀地加了一句,「我只知道他叫姜爺爺。」
「姜……」
慕蓮兒豁然睜大眼睛。
待反應過來,她匆忙鬆開了手。
此時中級班那邊已經傳來陣陣喚聲,慕蓮兒見狀只得咬牙撐起一抹笑容,將備好的儲物袋塞進她手裡。
「既然是高人相助,以後可得好好謝謝人家,這是我平時攢下的元石,你先拿著用。」
「……」
儲物袋精緻小巧,還帶著慕蓮兒慣用的熏香味,慕凌頓時反射性地推了回去,「不必,你自己留著吧。」
「那隨便你吧,不夠的時候記得跟我說。」
慕蓮兒看著她收回手,沒再堅持,反而越發溫柔地笑了笑。
匆忙告了別,慕蓮兒往中級班方向走。
等在遠處的幾名女學員連忙跟上,說話間不時回頭瞥慕凌一眼。
「蓮兒,你對她也太好了吧,不過是個孤女,還給她送這麼多元石。」
「別這麼說,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當然要多照顧些。」
「你也太善良了。」
「……」
幾人話音漸淡,逐漸消失在飛行舟入口處。
慕凌遠遠看著她們的背影,眸光漸漸轉冷。
前世,慕蓮兒剛知道她凝元的時候也問了同樣的話,甚至在得知她墜入魔淵未死,還想盡辦法囚她入地牢,百般折磨拷問。
拜慕蓮兒所賜她才知道,原來外祖家乃數百年前的姜氏大族,她們費盡心機,不過是想要姜族人世代傳承之密。
然而姜族早已神秘消失,流傳下來的不過是普通血脈,別說她,就算母親在世,可能也對所謂的傳承一概不知。
不過無所謂了,先讓她們投鼠忌器也好,以她如今的實力,還對付不了整個慕家。
慕凌眸光微沉,刻意忽略身後某道意味不明的目光,沖擔憂望來的江童安撫一笑,轉身跟上了出行隊伍。
隨著學員隊伍陸續登空,飛行舟入口關閉,徐徐升上了高空。
半個時辰后,眾人看著底下獸吼起伏的荒野,面上皆是一片愁雲慘淡。
「別墨跡,下去集合。」
秦越徑直將幾名男學員踢下舟,粗聲趕著他們往下落。
全府學員各自分散,七班諸人則被安排行至一處荒涼的古木林外,原地修整。
慕凌走過去的時候,大家已經聚集在樹蔭下,邊抱怨著天氣的炎熱,邊取出自帶的清茶靈果,墊著華毯乘涼歇息。
遠處,少年倚著樹榦獨自靠在偏角內。
他半垂著眸,手臂懶散地環在胸前,就這麼斜撐著腿靠著樹背,彷彿徹底融入了陰影里。
幾名女學員悄然往他那邊望了望,似在壓低聲討論著什麼,待看到慕凌朝這邊走來,她們話音一頓,又默契地止了話題。
慕凌恍若未覺,徑直越過諸人,在不斷朝自己招手的江童身邊坐下。
不多時,秦越安排好其它班,緩緩朝她們走了過來。
他看了看懶散的學員們,徑直抬腳一踢:「都給我起來!叫你們集訓,不是讓你們來玩的!」
「嗷,幹嘛只踢我!」
被踢到屁-股的圓臉學員鬱悶地跳了起來,旁邊的人也紛紛跟著起了身。
秦越瞥了他一眼,見他耷拉下腦袋,這才轉過身,厲聲講起集訓規則。
「這次集訓為期七日,七日之內,衣食住行你們都要自己搞定。另外,集訓任務以收集晶核為主,這裡方圓百里都有不同等級的戾獸——晶核就在它們的腦子裡,你們可以組隊捕獲,也可以自己想辦法。」
眾人聞言面色各異,有人忍不住嘟嚷道:「訓導師不是應該先教我們如何對敵么,怎麼上來就讓我們跟戾獸搏鬥啊!」
「就是,這荒郊野嶺的,要是有個萬一,我們上哪找人去!」
「……」
秦越冷冷掃了他們一眼,聲音威嚴震耳:「戰鬥就是提升修為最快的方法之一,待會我會給你們發放傳送令牌,遇到生命危險可以啟動傳送令返回駐地——總之,七日之內,所有人都要完成任務,一個晶核都拿不到的,都給我卷包袱滾蛋!」
「……」
訓導師一發狠,眾人瞬時消了聲,有先見之明的則在檢查著自個帶來的儲物器,暗下為先前做了兩手準備而慶幸。
然而,秦越很快便打破了他們的念頭:「現在開始,所有外面帶來的東西除衣物外一律上交,集訓結束后發放。慕凌,你負責收繳,莫書傑,你把這些東西發下去。」
「啊?」
眾人聞言哀嚎一片。
慕凌有些驚訝地抬起了頭,隨即收斂神色,主動掏出了身上的元石等物,這才朝身邊的學員伸出手。
莫書傑圓潤的臉也垮了下來,猶豫半晌才依依不捨地摸出了自己的裝備,轉而搬起秦越腳邊裝著大片儲物袋的箱子,挨個發放。
有訓導師在,眾人只得不情不願地交出儲物器。
兩人一收一發,進行得也算順利,直至看到那倚著樹榦環胸而立的冷冽身影……
莫書傑咽了咽唾沫,轉頭望向慕凌,弱弱道:「你,你先來吧。」
「……」
慕凌腳步微滯,最終還是平靜著臉點點頭,緩緩踏入林蔭下。
「麻煩交下儲物器。」
「……」
聲音落下,半晌無人回應。
陰影下的少年微閉著眼眸,恍若未聞。
慕凌掃了他長指間古樸的墨色戒指一眼,不得不再次問了一遍。
就在她於沉寂中準備退走時,樹蔭下的人終於輕撩起眼皮,漆黑的眸漫不經心地望了過來。
「怎麼,要搜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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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容逐漸變態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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