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燈

花燈

沒過幾日,三娘就和秋雨一起離開了京城。那天雨依然在下,沈清如去送他們,臨走時他將那件衣服還給三娘。

三娘看了一眼。

「這件衣服已經是你的了。」

沈清如笑着道,「當初尚不知是秋雨姐姐一針一線為三娘縫製的,這份心意實不能承受。」

三娘還未回答,秋雨卻是先一步將衣服推到沈清如懷裏,「一件衣服罷了,其實也沒什麼,清如你就收下吧,也難得你喚我一聲姐姐。」

三娘沒說話,是默認了。

沈清如只好收下。

皇帝駕崩后,朝內眾臣擔憂不已。如今外患已除,但是內憂卻十分嚴重。要知道如今的朝堂,穆相把持朝政,戚將軍手握軍權,小太子又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三大勢力都對整個北翊有控制權,而且誰都清楚,這三派勢力並不和睦。

皇帝在世時,還能維持基本上的和平,如今就是爭權奪利的最佳時機,恐怕京城很快就會掀起一陣腥風血雨。

但是他們等了又等,也沒等到消息。

三大勢力中手握軍權最有希望的戚將軍在皇帝駕崩后將大部分兵力守住了皇宮,當時眾臣都以為他要篡位,又或者是挾持小太子做傀儡。但是等到沈清如病好后,戚將軍就撤出了兵力,毫不留戀地離開了皇宮,如今就住在將軍府,尋常不外出,讓人十分疑惑。

朝政反而是穆相主導,小太子也參與其中,甚至定了在幾日後進行繼位大典。

難道戚將軍要退出奪位?

無論外界流言四起,將軍府內仍是一片喜樂融融。

此時沈清如正和張知衡把酒言歡,他們倆許久未這樣放鬆地談心了。沈清如喝酒容易紅臉,很快便是雙頰熏紅,眼神迷離的模樣。張知衡倒還好些,他倒了一杯涼茶推到沈清如面前。

「不要,喝酒就喝酒,茶有什麼意思?」沈清如皺眉。

「你有些醉了。」

「你看錯啦,我只是看上去像醉了。」

張知衡不和他爭辯,只笑了笑。

「你……你跟季昭現在怎麼樣啊?如今皇帝也不在了,世家應該輕鬆不少吧?」

張知衡聽他坦然直言,愣了一下,他左右看了下,守在涼亭邊的士兵目不斜視,對沈清如說的話毫無反應。

他釋然一笑,也是,在將軍府說這些話確實沒什麼忌諱。

「季昭他如今對季家的家業也算全部接手了,每日忙得腳不沾地,我家……現在這個樣子,也少有閑暇。再說,其實緣分難求,清如你也不用太過執著,我和他依舊是舊友,這樣便很好了。」

張家家主最近上了雲鶴山,待了幾日後突然決定剃髮修行,張家太傅得知後上山與他長談一夜,翌日回府後蒼老了不少,於是張家的諸多事務都落在了張知衡的身上。

「你們……就是兩個人都太倔了。」沈清如打了個酒嗝,視線逐漸有些模糊。

他絮絮叨叨說着,都是些勸張知衡去和季昭和好的話。

如今局勢稍稍太平,沈清如也希望好事成雙。

張知衡含笑傾聽,眼底是一片溫和,最終,他也只是在沈清如睡着后給他披了一件外衣。

沉默的士兵突然渾身一凜,沉聲道,「將軍。」

張知衡側過頭,便看見戚源繞過廊道,直直朝着涼亭走來,他的眉眼俊美而冰冷,等到臨近了,張知衡還能感受到一股掩不住的氣勢,那是從真實的廝殺中鍛造而出的獨特氣質。

他的目光都集中在沈清如的身上,半點沒分給張知衡。

雖是夏日,夜色里的涼亭仍有幾分冷意。

他握住沈清如的手,被溫度涼得皺了皺眉。戚源瞥了眼沈清如身上的外衣,一把掀開,隨後就將他手上帶着的大衣重新裹住正不滿地哼哼的青年。

沈清如睡得迷迷糊糊,但是熟悉的味道讓他意識到是誰,特別嬌氣得推了把男子硬邦邦的的胸膛。

「離我遠點,熱死了。」

「風吹着會着涼的。」

沈清如咂咂嘴,「你好煩。」

他靠在戚源的懷裏,又陷進了夢裏,只有淺淺的呼吸聲。

戚源調整了手臂的角度,讓人睡得更舒服些。

睡着的沈清如兩頰紅彤彤的,格外惹人憐愛,戚源也忍不住,低頭親了又親。

張知衡本以為將軍怕是不會再理他了,心裏正琢磨怎麼請辭,卻聽戚源突然開口,「張家的變故皆是因為上一輩的事情,你不必追究真相,那不是你應該了解的。」

將軍沉靜的眼眸沒什麼感情,但莫名地令人信服。

「追究地太深,對你只有壞處沒有好處。」

張知衡握緊酒杯。

「如今是張家重整旗鼓的好時機,我想你應該懂的,別把時間和精力放在已經過去的往事上。」

張知衡張了張嘴,一瞬間卻無話可說,半晌,他笑了笑,「謝將軍一番良言。」

「不必謝。」戚將軍抱起懷裏的人,徑直離開了涼亭。

張知衡知道,若不是因着沈清如與張家的關係,戚將軍也不會與他說這麼多。

他長長一聲嘆。

張御史毫無徵兆,突然決定剃髮修行,張知衡確實十分不能理解,他也想要詢問個中緣由,但是張太傅與張御史談過後反而不願意透露,一夜之間,他蒼老了好多歲,疲憊的模樣讓張知衡也不忍心追問下去。

現在連將軍都規勸他不要繼續追問,或許其中真的有什麼上輩子……被掩蓋並絕不能被揭露的秘密。

而如今的張家並不能再承擔這樣一個秘密了。

無所事事地度過了一段時間后,花燈節漸近,沈清如坐在街邊的青石板上打着哈欠,來來往往的小姑娘時不時回頭望他,羞澀的眉眼帶着笑意。

「等久了嗎?」終於回來的人遞給他一串糖葫蘆。

沈清如接過啃了一口,滿足地笑彎了眼睛。

「沒有呀。」

他一手拿着糖葫蘆,一手牽着戚源的衣角,躍上河邊的青石板邊沿,蹦蹦跳跳地走着。

戚源不贊同地看他一眼,手腕微動,將他的手抓在掌心。

沈清如對他做了個鬼臉,笑嘻嘻道,「今天過節誒,多笑笑嘛。」

戚源看着他,唇邊掀開一抹笑容。

「對對對,就是這樣,」沈清如將咬過一口的糖葫蘆遞到他嘴邊,「吃不吃?」

戚源沒多少猶豫,將山楂果一口咬下,冰糖碎在嘴裏,化成芬芳的甘甜。

沈清如一手敲上他的腦袋。

「還真吃!哼。」

戚源有些發懵,但還是本能道,「待會兒再給你買。」

「這還差不多。」

沈清如蹦蹦跳跳走完最後一步,要跳下河岸了,戚源伸開雙臂要接住他,然而沈清如才不會這麼容易放過他呢,只見青色的人影一躍而下,掛在戚源的脖子上,兩腿夾住了他的腰。

來來往往都是人,但是沈清如才不管,他坑吭哧哧爬上戚源的背,眼睛裏都是光芒。

「駕!」

戚源由着他胡鬧,眼底儘是溫柔,「坐穩些。」

背上的重量很輕,卻佔據了他整個心房。戚源走在長安街上,頭一次感覺到自己真實地活在這個充斥着繁華喧囂的世上。

河邊的花船傳來清揚的樂曲和綿軟甜膩的歌聲,街邊是小攤小販叫賣的聲音,買花燈的人在討價還價,少年精氣神十足地猜着燈謎,姑娘們難得踏出閨房,對什麼都很好奇,她們偶爾瞥見一個青年身上背着另一個青年,露出善意而好奇的目光。

戚源突然停住了腳步,他的視線越過茫茫的湖面,他突然想到了什麼。

他背着沈清如走上了長安街最高的凌霄樓。

底下是萬家燈火,沈清如好奇地往下看。

「清如,我想將所有的最好的都給你。」戚源在他耳邊輕聲道。

啪得一聲,一小簇煙花在空中綻開。

彷彿一個信號,隨後的一瞬間,京城安靜了下來,然後——沈清如看見,一點又一點星光從萬家燈火里緩緩飄向上空,整個京城都被暖黃色的光暈籠罩着,數萬盞花燈在夜空裏閃爍,連森嚴的皇宮也不例外。

這才是……真正的萬家燈火。

沈清如為這極為浪漫的美景感到讚歎,他回頭,看見戚源眼底的光,那是比這萬家燈火還要明亮的光華,因為那眼裏都是他。

回家的途中,沈清如一直很開心,他不禁想着,如果大哥也在京城就更好了。

戚源拉着他的手,在街角時,沈清如要往右拐,戚源卻停住了腳步。

沈清如疑惑地看着他。

「清如,走錯了。」

「沒走錯啊,往右拐才是回家。」

戚源心口一熱,將軍府被沈清如說成是家,望着他眼底的依賴和信任,戚源忍不住低頭索吻,沈清如順從地勾住了對方的脖頸,親得雙唇嫣紅,於是又被啃了兩口才罷休。

「往左走,沈府有人在等你。」戚源壓抑住心口的躁動,啞聲道。

沈清如眨了眨眼睛,他往左邊的巷口走了兩步,又回過頭看戚源,「你不和我一起嘛?」

青年軟起來簡直可愛得要命,一句話能讓堅硬的心化成一汪水。

戚源差點沒把持住。

「不了,我還有事情要做,我在這裏看着你進去,你去吧。」

沈清如點點頭,「那我去啦,你早點辦好事情。」

他走了沒幾步,就看見了等他的人。

那人手握一盞花燈,繞過巷口露出瘦削的身影,望見他的同時露出溫暖的笑容。

沈清如睜大眼睛,「哥!」

大哥的腿竟然好了!

顧啟的眼裏含着些微淚光,「清如,歡迎回家……我買了好多好多青團。」

沈清如一把抱住他,心裏又是高興又是感動,一瞬間百味雜陳,最後,他轉過頭看向街角那個身影,戚源還站在那裏,一直沒有走。

沈清如笑了笑,無聲道,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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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中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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