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色

美色

沈清如坐着牛車一路到了青鳥鎮,老漢還要將自己的貨物賣掉,他也只能在半路上下了車朝着鎮裏面走去。

背着粗布包裹的沈清如站在客棧前面撓了撓臉頰,瞅了眼清清冷冷的大堂,走到櫃枱邊兒上,對着打瞌睡的賬房先生問道:「你們缺夥計嗎?」

「不缺。」

猛地一下瞌睡被打斷,賬房不耐煩地掃了眼面前的少年。

又是個窮小子,嘖。

他打了個哈欠,「你沒看見嗎?我們連客人都沒有,要什麼夥計啊?」

「今天是什麼日子嗎?怎麼沒有人來吃飯?」

「要說日子倒也是個日子,」賬房見也沒事幹,就拉着沈清如扯扯淡,「今兒個是美人坊琴娘初次在眾人面前露臉的日子,大家啊都跑去一觀這人人口中美若天仙的琴娘是不是名副其實了,哪還有人待在客棧里用膳啊。不過就算是平時也沒什麼生意,你還是去別處找找吧,喏,左轉最裏面一家店,天天熱鬧得很,你去說不定能碰上機會。」

沈清如道了聲謝,又聽賬房好奇道,「我瞧你這一身書生氣,識字嗎?」

「識文斷字我還是會些的。」

「那你合該去試試,他們正招這樣的人呢。」

照着賬房的話,沈清如仔細走到他說的那家店門口,抬頭去看門上的幾個大字——南風館。

門倒是關得嚴嚴實實的,這真的是家店?沈清如懷疑地敲了敲門,不一會兒門就開了,一個清秀少年探出頭來,看樣子像是個看門的下人。他好奇地打量了沈清如一番,目光停在他粗糙而泛白的衣裳上,不著痕迹地皺了皺眉,張口道:「你敲門是要做什麼?」

「我來找份工,聽說你們這兒缺人?」

少年認真盯着沈清如一本正經的模樣,突然捂著嘴撲哧一聲笑了。

「你這人真好玩,沒錯,我們店是缺人嘞,瞧你這模樣也是個出挑的,挺合適在這兒待着呢。」

沈清如面上不動聲色,心裏卻有點詫異,做工和模樣出挑有什麼關係?他還沒思索出個所以然出來,少年就笑盈盈地拉着他的手進了院子,然後關上了門。

沒走幾步,他們進了廊道,對面突然走來一個藍衣公子,容貌俊俏,眉眼間卻帶着淡淡冷意,他掃了眼看門少年,又看向沈清如,眉頭一擰,「這位是誰?小安,你怎麼什麼人都往裏面領?」

那一身破爛一般的衣裳,別是個乞丐吧。

「玉公子,這是新來找活兒的,」少年笑得小心翼翼,「您今兒個起得早啊,是要去尋三娘嗎?」

藍衣公子沒應他的問,只抬頭瞧了眼天邊的夕陽,唇邊扯開絲冷笑,「對,是起早了。」

少年保持着彎腰微笑的姿勢,直到藍衣公子走遠了才呼出口氣。

轉過頭卻見沈清如盯着玉公子的背影,不禁一愣,忙拉了他一把,「你在看什麼呢?那是玉公子,連三娘都賣他幾分薄面的,你以後可別招惹了他。」

「啊?我沒看他,」沈清如疑惑地看向他,一臉無辜茫然,「我只是在想,這都快到晚上了,為什麼你說他起早了啊?」

「往日裏都要睡到接客的時候的,今兒個當然——不對!」少年突然轉過頭,用力扯住沈清如的袖子,「你不是來找活兒的嗎?怎麼連這個都不清楚?」

「清楚什麼?」

「你不會不知道我們這兒是幹什麼的吧?」少年張大嘴巴盯着他,像是在看一個傻子。

「……你一直沒說。」

「……」

兩人面面相覷良久,少年嘆了口氣,「我的老天,那你進來幹什麼啊?」

不是你拉我進來的?沈清如想這麼說出口,卻又下意識改口道:「我之前去過巷口前面的那家客棧,賬房先生說我可以來這裏試試,他說你們這兒缺人,而且……我懂些識文斷字,他說這個有些用處。」

「那個混蛋!」少年面色一變,有些難看,不過瞥見沈清如黑亮純凈的眼眸又轉道,「不過我們這裏確實缺個識文斷字的先生,就怕你接受不了。」

「為什麼?很難嗎?」

「不難,就是教像玉公子那樣的人寫字而已。」

「那我可以。」沈清如鬆了一口氣,期待地看着他,「我要去哪裏接受選拔?」

不知道有沒有和他一樣來找這份兒活的,不過以他的水平應該不成問題。

少年盯着他暗含欣喜的眼眸,心底嘆了口氣,面上卻笑盈盈道:「不用選的,我帶你去見三娘,他一定會喜歡你的。」畢竟,找個讀書人來教館內公子實在是太難,那些迂腐的書生一聽要來南風館,就像侮辱了他八代祖宗一樣,即使是來過的人也無法接受。

這個書生嘛,雖然貌似是傻了點,但或許能留下來也說不定。

小安帶着沈清如直直去了三娘的房間,敲門后就聽一道慵懶的聲音道:「進來。」

沈清如微微一愣,這聲音帶着睡意朦朧,入耳後讓人幾乎軟了骨子,乍聽起來雌雄莫辯,走進屋裏后甚至還能察覺消散在熏香里的艷色風情。

床簾掀開,一道風姿綽約的身影緩步走來,直到繞過屏風,沈清如才窺見了三娘的真容。

明眸微眯,容貌昳麗,青絲如瀑,若非他脖頸上的喉結清楚顯示這是個男子,沈清如簡直都要嘆聲美人,花顏月貌的美人啊。

「三娘,」小安微微俯身,帶着笑意道,「這是個先生呢,識文斷字的先生。」

三娘坐在榻上,抬頭打量沈清如,半晌笑了一聲,轉過頭瞧小安,「你這是哄騙人家,不能欺負他心思單純啊。」

小安臉色微紅,卻硬著頭皮辯解道:「這位先生是自己來找活兒的。」

「哦?你確定?」

「是的,只不過還要三娘指點一二,先生還不懂南風館的規矩。」

三娘意味深長地瞥了眼頭低到地上去的小安,轉過頭朝着沈清如淡淡問道:「你識字?」

「上過私塾,識文斷字是會的,若要作詩講經也無妨。」沈清如點頭。

「作詩倒不必。」三娘笑了聲,纖長的手指敲了敲軟塌,「只是有一事我必須問先生,你覺得以色侍人一詞如何?」

沈清如心下疑惑,不過仍是認真道:「以色侍人,必不長久。」

「那先生以為這種方式如何?」

「這不過是一種生活方式,有利有弊,我不懂公子的意思。」

三娘輕笑,「好了,我也不想為難你,不過是小安一片私心罷了,先生是如玉君子,不該留在此等污濁之地。」

如玉?沈清如默默低頭看了眼身上洗到發白的衣裳,又想到頭上被一捆捆稻草弄得亂七八糟的頭髮,實在不敢恭維這位三娘的審美。

不等沈清如回答,小安就急道:「三娘!您不是一直念叨著要請個先生嗎?!」

三娘斜覷了他一眼,眉眼含笑,卻生生讓小安後背一涼,但偏偏他又不後退,咬着牙道:「您剛剛也問過了,他不介意啊!」

「傻孩子。」

三娘嘆了句,目光帶着憐惜。

旁觀良久的沈清如終於發覺出不對勁了,他也不是個傻子,只不過從未接觸過這種事情,此時盯着小安着急卻無奈的神情,突然意識到什麼,心下更是驚醒過來。

難怪之前強調他容貌出挑了呢!南風館……

不過……現在不在這兒幹活兒,他還能去哪兒呢?暫且不談賬房先生讓他來這兒是何居心,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唯一拿手的抄書在鎮上也找不到恰當的渠道,似乎,也就這兒能待了?

想着,沈清如抿唇上前一步,「我懂三娘你的意思了。」

「嗯?」

「以色侍人者,色衰而愛馳,不過一晌貪歡。但人生短暫,苦樂不由人,不如隨心所欲,不枉為人一場。」

氣氛一度沉寂下去,三娘凝視着神色不動的沈清如,目光在他頭頂的汗珠上打了個轉兒,又伏在了榻上,一邊打哈欠一邊擺擺手,「去吧去吧,你非要待下來我還能攔着你不成?明天就開始幹活兒,小安你去安排他的住處吧。」

結果出人意料得順利,小安歡歡喜喜地應了是。

等沈清如走後,三娘才側着身笑出聲來,一個孩子,裝正經還真是一套一套的,他竟然還差點就相信了。苦樂不由人是真,隨心所欲才是假啊。

唉,到底年歲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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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中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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