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他不是英雄，他只是個普通人。」伍婆婆說。

她給盛世講了個很長的故事。

那年，唐子朝才七歲，唐爸爸也已退伍十年，是T市某國企的小組長，一家三口幸福安康。

偏偏長江發了大水，瀾溪鎮是重災區，尤以四面環水的荷葉洲為甚，唐爸爸下定決心要回老家救災。

家屬當然不放心，但除了支持，伍敏別無選擇。

危難當前，不是唐雲辭也會是別人，別人也有家庭和妻兒。那裡畢竟是丈夫出生長大的地方，她更不忍心看唐雲辭下半輩子都活在懊悔里。

唐雲辭是老兵，又熟悉當地水路，本來只是安排的後勤志願者，硬生生被他擠到一線去救人搶修大壩。

「有一波水流太急，雲辭的繩子被沖斷，人卷進去跟幾個戰友一起填了壩。」伍婆婆低頭攏了攏耳邊銀髮，「我當時還帶朝朝住在T市，接到噩耗后急著出門去火車站，沒留神出了車禍，腿也是那時候斷的。」

盛世聽得心驚，不知不覺已靠在伍婆婆膝上，眼淚無聲淌了滿臉。

這些事唐子朝從沒對他講過。

才七歲，上小學的年紀，剛剛懂得生老病死，他是怎麼熬過來的？

盛世覺得自己有點沒用，到了這種時候，還要伍婆婆拍著他背安慰他。

「好孩子，別哭了。你要聽不下去我就不說了？」

「您講。」盛世自己擦乾淨眼淚，後知後覺地發現不妥，背著臉不讓伍婆婆看他表情，說話也是悶悶的，「媽，對不起，不講了吧，我不想讓您再難過一次。」

「我不難過了，都過去了。」伍婆婆笑笑，繼續說。

她被撞了以後，貨車司機就跑了，是街上的好心人把她送到的醫院。

那時候醫保還沒有普及，住幾天醫院就掏光了他們家的家底。好在政府和單位送來豐厚的撫恤金，足以支撐後續手術和住院費用。

「你們結婚的時候，你一定納悶過朝朝的家人為什麼沒去吧？」伍婆婆輕輕摸著盛世後腦勺，笑容無奈又蒼涼，說起了旁的事，「我是怕這腿給你丟臉，所以故意找借口不去的，其他人啊，呵。」

伍敏剛做完兩輪輪手術，唐家的親戚就找上門了。

這些人早已搬離瀾溪鎮討生活，平日里時不時找唐爸爸接濟，唐爸爸都給了，當年出事，她還以為這些人是來還人情的，哪知道……

「他們盯上了雲辭的撫恤金，逼著我們娘兒倆交出來。我們說要救命用也不罷休，非說房子是單位分配給雲辭的，是屬於唐家的，讓我們把房產證交出去，硬把人往死路上逼啊。」

盛世愕然。

人竟然能壞到這種地步？！

「你還小，哪裡見過多少險惡的人心。」伍婆婆嘆息，「那些人合夥做生意賠了本，借的錢還不起，不逼我們就得自己死。要不是朝朝……」

要不是唐子朝，七歲就在病床前不管不顧維護母親咬傷唐家小叔，那麼小年紀揮舞著水果刀凶神惡煞地嚇退所有人，只怕他們連棲身之地都沒了。

一時的困難倒是解決了，可命雖保住，往後的衣食都要錢。唐子朝哪怕再懂事也是個小孩子，沒法賺錢，伍敏不能走路了，勉強做手工維持兩人生活已經艱難，一點多的供唐子朝念書的錢都沒了。

「是顧天遠先生。」伍婆婆說，「如果沒有他在危難之際伸出援手，供朝朝讀書補貼我們生活所需，朝朝哪有什麼未來，我們也許根本活不下去。雲辭那麼多同學，只有他還念舊情，他是個好人。」

伍婆婆擔憂地看著盛世：「我昨晚聽朝朝講了你的事，你還是不肯和他說話？」

盛世也沒想到月明老總顧天遠還有這一面，心裡有些動搖，復又搖頭，否定了顧天遠的行為，斷定他只是道貌盎然不想被人詬病罷了，輕輕環住伍敏的胳膊：「媽，我以後一定好好孝順你，再不讓你遇到這樣的困境。」

伍婆婆就笑：「傻孩子，媽現在好得很。你們高高興興媽就高興，別說不會再遇到這樣的事，就算遇見了，媽也要擋在你們前面的。」

為人父母，但凡還能喘氣，誰願意看著孩子在前面披荊斬棘？

盛世才收住的眼淚再次決堤。

他忍不住將頭埋到伍敏肩上：「媽，你真好。其實你想錯了，如果你出現在婚禮上，我一點不會覺得丟人。我……我愛你。」

剛洗完澡滿地兒找媳婦的唐子朝呆立當場。

盛世還沒對他說過「我愛你」三個字呢，就先對他媽說了？

唐子朝眉頭輕輕皺一下，快步走到沙發邊，長臂一把圈住娘倆，占老婆便宜的間隙張口就道：「媽，阿世，我也愛你們。」

這麼多年頭回看見兒子感性大發的伍敏一愣。

倒是盛世被夾在中間喘不過氣，胳膊肘把唐子朝往外抵，悶聲道：「你把我當夾心呢，我又不是奶油，這餅乾賣不出去。」

他本來想呵斥的，可一想到唐子朝這些年的遭遇，心都化成水了，哪還呵得出來。

母子二人都被這冷笑話逗得笑出聲。

直播間網友聽不見聲音，就看到這家人聊著天，然後唐子朝出現，再然後突然抱一塊了。

【嘉賓麥壞了？】

【卧槽怎麼回事，怎麼又哭又笑的？】

【導演？喂導演在嗎，他們到底講了啥！】

【表情這麼豐富，這個唐子朝怕是個假的？】

【嘖，盛世白蓮改賣孝順人設了？不買賬謝謝。】

【口區，一家人和樂融融，要你個黑子買賬？】

唐子朝趁媽媽不注意，貼著盛世耳朵說：「老婆，你比奶油還甜的。」

盛世耳朵被他熱氣吹得有點紅。

「該睡覺了，明天還得工作。」盛世推了把沒羞沒躁的唐子朝，先送伍婆婆回屋，又扯唐子朝回房，隻字不提剛剛聽到的事。

他遮完攝像頭，回頭一看，唐子朝果然已經變回了逗比形態，正揚著哈士奇同款表情熱情地拍著自己身邊的床鋪，就差吐舌頭搖尾巴了。

「老婆，今天累不累？要不要趴下我給你按按呀？」

盛世一時默然。

他忽然明白了。

唐子朝在外的高冷並不是什麼操蛋人設，他的情況，極有可能是性格分裂。

學術上叫做分離性身份障礙。

性格分裂的人行為和性格上具有多重性，不同環境下甚至判若兩人，而這些，並非出自本人自主意願，是被動的自我保護機制。

簡單來說，唐子朝在所有人面前都穿著保護色，只有在情緒波動強烈的情況下才會暴露。

不奇怪。

不冷淡一點，哪能震懾那些時時想要吸口血的親戚。

不高傲一點，哪能阻止四面八方試圖談聽他隱私的狗仔。

不成熟一點，哪能保護那麼溫柔脆弱的母親給她帶來安全感。

這個人，他的配偶，已然難以在所有人面前毫無負擔地展露他的本性。

除了他。

盛世走到床邊，慢慢抱住了唐子朝。

唐子朝險些被這突如其來的幸福砸暈。

「老婆？」唐子朝驚喜，「你終於發現我很帥啦？我覺得你親我一下我更高興的。哎呀，要被老婆親了好害羞，其實我剛剛刷牙偷懶了，要不我再去刷一次？」

盛世：……

「閉嘴。」盛世輕輕給了這破壞氣氛的傢伙一瓜栗，捧起唐子朝的臉，深吸口氣，以跪坐在床上的姿勢，緩緩低頭，鄭重地吻了下唐子朝的唇。

唐子朝：！！！

卧槽老婆親我了！

親我了！

了！

還是嘴！

雖然只是碰了碰，但是親了！

嘴對嘴！

唐子朝從頭到腳的皮膚都紅了。

他背過身，臉埋在枕頭裡，身體跟痙攣了似的一抽一抽的，不停拍床。

盛世覺得這反應有點過激了。

他是初吻都沒這麼激動。

唐子朝不是熒屏上都親過了么？

哦不對，好像沒親過，這貨拍的都是劇情片，感情戲本來就不多，沒吻戲。

盛世也紅了臉，戳唐子朝脊背，試圖裝淡定：「行了吧，都結婚了，你這過了啊。」

唐子朝動作稍緩，從枕頭邊露出隻眼睛，含羞帶怯道：「老婆，你不懂。我從十二歲就想親你了，突然實現願望太不真實。」

盛世：？？？

他算了算，唐子朝十二歲的時候自己才九歲吧？這傢伙是不是早熟的過分了點？

等等，唐子朝十二歲的時候自己根本沒出道，他從哪認識的自己？？

盛世將此歸類為唐子朝「本人格」的滿嘴跑火車。

他搖頭關燈，喊唐子朝睡覺。

人一躺下，唐子朝就跟八爪魚似的纏過來，還貼著他耳朵吹氣。

「老婆，我想好了，我們以後生了女孩就叫盛情，盛情難卻，肯定很好找女婿。生了男孩就叫盛宴，一聽就不缺吃的，討老婆容易。」

盛世：……

敢情你生孩子就記掛著怎麼讓他們結婚容易？

不是，差點給唐子朝帶歪，他們好像生不出孩子吧？！

「好不好嘛？」

唐子朝的胳膊越纏越緊，就差把盛世納到懷裡融為一體了。

盛世覺得自己的臉頰越來越燙。

你臉紅個泡泡茶壺啊！盛世吐槽自己。

他反手從腦袋底下抽出枕頭，往唐子朝腦袋上一蓋，低聲道：「生物課沒及格？我生不了，你自己孤雄繁殖去。」

唐子朝的聲音埋在枕頭裡格外委屈：「其實我不介意你做試管的，我一定會當個好爸爸。」

盛世給他氣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婚都結了，做個桃子試管啊，當他是迪奧癌晚期的渣男？他又不是顧天遠！

盛世新婚之夜濾鏡碎個稀巴爛都沒提離婚，現在氣糊塗了這個詞差點蹦出來。

唐子朝，你特么真是可以。

唉，不能帶特么，殃及媽媽了，他妹吧，他沒妹。

盛世髒話都出來了：「滾蛋，老子家裡沒皇位繼承，你要怕絕後自己去！」

唐子朝拽他小手指，小心翼翼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老婆這麼好，沒有一個小寶寶繼承你的優點，我覺得好可惜。是我過分了，對不起。」

盛世的怒氣突然就熄火了。

他有點鼻酸，借著黑暗掩飾，飛快地在床單上擦乾眼淚。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我不好的，一點都不好，我還嫌棄過你幼稚，質疑你是迪奧癌，總對你發火。

是你唐子朝，好的過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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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明一下，唐雲辭是個杜撰人物，但當年抗洪的確有不少這樣的人，大家感興趣可以搜搜看。

關於為什麼填了壩事後不挖出遺體好好安葬也解釋一下：

一個原因是事急從權大壩更重要不知道之後會不會再發大水；

另一個原因是，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屍還。

（突然那兔了抱歉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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