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美人

看著失魂落魄的微生青，沈辛到底於心不忍，無論如何，對方到底陪伴了自己十餘年，即便其中更多是因為她別無選擇。

沈辛伸手將人從地上扶了起來，語氣和緩道：「朕已經提前讓人去寧國接應你母妃，想必此時已經在來大慶的路上，朕救不了寧國，可救你母妃一人卻是沒問題的。」

微生青看著他，認認真真看著眼前這個人，淚珠再次滾落，她凄然一笑，艷麗的容顏依然能勾魂奪魄，「陛下以為，這樣做妾身心裡就好受了嗎？」

從今往後只能做這宮裡的一隻籠中鳥、菟絲花，依附於一個人生活，連唯一的血親也得跟著她一起感受寄人籬下之苦。

這從來不是微生青想要的生活。

沈辛當然不是傻子，不會認為自己救了微生青的母妃對方就會感激涕零，人與人之間，很多時候不是看對方做了什麼，而是在意對方沒做什麼。

他目光逐漸冷靜，帶著久居上位的威嚴，語氣不容拒絕，沒有年輕人的意氣用事，有的只是執掌朝政十餘年的果決。

「可惜了，朕卻只能給這些。」

「阿青，若是你願意，你與你母親可以永遠安穩地住在這宮裡。」

微生青似笑非笑，「那還真是……多謝陛下了！」

她轉身便走。

背對沈辛，她身板挺直，昂首挺胸，與往常別無二致，卻就是讓人感覺到她的勉強與僵硬。

沈辛不會懂的，自己維護的不僅僅是寧國這個娘家，還有她的骨氣與驕傲，有寧國，她才是公主，沒有它，她就是誰都能踩上一腳的孤女，與生俱來的驕傲，卻在某一天被剝奪，上天何其殘忍。

若是早知有這一日，何不將她生得平凡，未曾擁有，也就談不上失去。

沈辛坐在桌邊發了會兒呆。

他在思考。

思考為什麼明明是同樣的結果，得到的反饋卻大相徑庭。

其實，他並非想不明白，而是發現自己縱然明白，卻也改變不了分毫。

他不能明知前方無路，卻還讓自己的人去送死，既然他沒因為寧國做出犧牲，微生青自然也不會愧疚，更不會心甘情願地沉寂在宮裡。

直到這一刻，沈辛才感覺到重活一世的殘忍。

人啊，再怎麼重來也無法圓滿，總是要失去些什麼。

哪怕是九五之尊也不例外。

沈辛閉目養神，暫時忘卻那些煩心事，只想小憩片刻。

不知過了多久，他被一陣熟悉的香味吸引，睜開了眼睛。

桌上擺放的桂花糕熱氣騰騰，散發著陣陣香味，明顯剛出爐不久。

「這個時節，哪裡來的桂花？」沈辛開口問道。

江文笑道：「江美人宮中常年備著，奴婢知曉，便厚著臉皮要來了些，許久未做了，手藝不如從前，陛下可不要嫌棄才是。」

確實許久沒吃到了，卻不是江文嘴裡的許久。

在護國寺的那十年，日子清苦，身邊只有一個小太監和宮女，許多事還要親力親為。

佛寺之中常不見葷腥，每年除了年節時宮裡會送點東西來外，也就入秋後的桂花時節，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樹開了花，做成最簡單不過的桂花糕，能滿足一下口腹之慾。

因此，哪怕早把這桂花糕給吃膩了，看見它時，他也是高興的。

在富有四海時，山珍海味擺在眼前也不會多看一眼，可當一無所有時，哪怕一塊沒有絲毫美感的糕點也彌足珍貴。

那不是食物，而是回憶。

哪怕這些回憶並非全然美好。

「擺駕，沉香殿。」

「是。」

翊坤宮

宮女正在焚清心香，桌上已經擺好了晚膳，水紅的胭脂米正散發著淡淡香味，一看就讓人食指大動。

明韻之坐到桌邊，正要開動，卻聽宮女道：「娘娘，不用請陛下嗎？」

明韻之頭也不抬，「不必麻煩了，陛下今夜不會來。」

「這是為何？今日又非什麼特殊日子。」宮女不解道。

明韻之淡淡一笑，面上滿是對一切瞭然於心。

「今日江公公下廚了。」

「所以他不會來了。」

沉香殿外，沈辛已經駐足不知多久。

夜風在這宮巷裡呼嘯，叫囂著要在這黑夜裡肆虐，任憑它如何撕扯，沈辛卻兀自巋然不動。

「江文，什麼時辰了？」沈辛抬頭望天。

「回陛下，此時已經亥時一刻。」江文跟在沈辛身後，低垂著頭，盡職盡責地做個隱形工具人。

不等沈辛有何動作，一盞巨大的明燈突然映入沈辛眼中。

火光衝破夜色，在這深沉的夜裡留下一場絢爛。

見狀，站了不知道多久的沈辛才踏進沉香殿的大門。

剛進去，就見一名蒙著面紗的女子正在地上點燈。

孔明燈從地上升起，飛上天空，垂下的紙條上帶著放燈人的殷切祝願。

她沒看他，沈辛緩緩上前，試圖從對方手中接過火摺子，「我來吧。」

此時，女子似乎才看到他一般，「是陛下啊……」她似乎笑了，隔著面紗，笑容卻並未顯露，「那就一起吧。」

沈辛一邊點燈，一邊看這等下垂著紙條上寫的內容。

有的是佛經，有的是些簡單的祝福語，沒有明確指向，可沈辛一看便知這燈是為誰點的。

點完所有的燈，兩人一同回屋。

「不知陛下要來，也未特意準備膳食。」江盈袖帶著沈辛在桌邊坐下。

沈辛看著滿桌的幾道素菜，溫和道：「無礙，倒是有些像曾經在護國寺的時候。」甚至那時的素菜種類分量口感都比不上眼前這桌。

說罷，他便拿起玉箸開始用膳，然而坐在他身邊的江盈袖卻未動一口。

「可是用過了？」沈辛關切問。

江盈袖搖搖頭，笑著道：「妾身容顏不堪入目，未免污了陛下的眼，還是不要摘下面紗的好。」

空氣沉默良久。

沈辛擱下玉箸，聲音低沉道：「可是有人在你面前嚼舌根？」

江盈袖繼續搖頭，「並未，只是妾身想，若非是嫌棄妾身容貌，陛下又怎會久不踏足妾身宮中。」

說完她輕笑了笑，望向沈辛的目光充滿包容與愛，「陛下知道，無論您做什麼，妾身都會支持，哪怕是冷落我。」

她長嘆口氣，「陛下長大了……」再也不是那個在她毀容后，雙眼通紅地抱著她，說永遠不會嫌棄她、不會拋棄她的少年了。

沈辛一甩手，兩根玉箸蹦了個老高，隨後應聲碎落一地。

啪！

隨之而來的冷冽聲音充斥著在場眾人的耳中。

「江盈袖！」

「你就非要一直誤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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