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終章

春去秋來,又一年歲末,洗劍宗林雍與破妄閣徐若漣終於大婚。

作為兩人一再推遲婚期的直接緣由,離音當仁不讓地替他們當了證婚人。

又是好一番熱鬧。

破妄閣在修真界的定位有些特殊。在不明真相的人看來,這個宗門的修士都有些「命硬」,天克諸如運勢、命數、詛咒之流的術法,走的乃是不為魑魅魍魎所傷的路子。

破妄閣規模並不大,閣中弟子也少。因為人少,彼此之間的感情就格外深厚。徐若漣大婚時,破妄閣的弟子們在賀禮之外,又替她放了九千九百九十九盞祝福明燈。

近萬盞明燈在夜空中冉冉升起,像是一顆顆明星匯成的長河,漂亮極了。

離音在燈下靜靜看着,恍惚間想起了當年她曾短暫停留過的小城,那個她曾經放過祈福黃燈的小城。

祈福黃燈的故事在他人那裏如何離音暫且不知,可於她而言,黃燈的故事是真的。它曾帶着她找到了大淵之源,予過她方便。

事易時移,也不知道當年的那個小城如今怎麼樣了?

想起舊事,離音難得起了一番故地重遊的心思。

她也沒跟任何人提起,婚宴過後,徑直取道流空界北,在湖澤水鄉之處,再一次入了那座小城中。

離音到達小城時,天色還未暗。

時節已經入了冬了,修真界有些地方甚至已經落了冬雪,可小城裏的時光卻彷彿慢了一拍,依然在秋末徘徊著。

橋邊的銀杏樹染了金黃,一樹黃澄澄的。偶爾有幾片葉子慢悠悠往下落,掉到河面上,被往來的船隻輕輕一帶,又在原地里打起了旋兒。

連離別都十分從容。

這小城如離音當年所見那般,依然透著慢悠悠的味道。任你再是急躁的人,心裏有再多煩躁的事,一入小城中,被那種氛圍一籠罩,情緒慢慢的就舒緩起來。

離音嘴角忍不住帶了點笑。

這個時節往來小城的人並不多,離音很輕易就在她當年入住的客棧中租到了一間房。

一主一寵在房中稍事歇息,待得夜幕稍稍擦黑時,才再次推開了房間的門。

離音打開房門時,對面房間也正好有人要外出,兩人便打了個照面。

竟然是熟人,而且還是剛剛就在林雍和徐若漣的婚宴上見過的熟人。

離音一時有些驚訝,「柳謙?你怎麼會在這裏?」

她下意識往他身後看去,沒見到跟屁蟲柳康安,不由得更驚訝了。

合著這次柳謙還是孤身一人來的?

一身蒼青色長袍的柳謙心裏其實緊張得不行,面上倒還很穩得住,「在婚宴上吃多了酒,出來散散。」

他這般說,離音便也這般信了。

可到底是熟人,總不好當作沒看見吧?

離音在原地猶豫了半晌,到底還是問了:「我要去看放河燈,你要一起嗎?」

好歹是她雁津樓兢兢業業的大管家,小弟的情緒還是要照顧的。

柳謙雙手負在身後,不由得慢慢掐到了一處,只覺得一顆心砰砰砰跳得極快。

他清了清嗓子,「好。」

離音在前,柳謙在後,兩人一前一後下了樓。

房間內開了法陣,隔絕了外界聲響,以至於一直到下樓了離音才發現,外面竟然下雨了。

客棧門口的黃燈照亮了門前的石板路,燈下雨絲細細如青煙,飄渺得恍如細霧。撐著傘的行人便在這細細的雨幕中走過,偶爾有兩人的傘彼此相碰了,不待看清來人,兩聲致歉聲便同時響起。

一聽到對方的致歉聲,撐著傘的兩人便同時抬高了傘,一對上眼神,又相視一笑,頷頷首,再次擦肩而過。

又是那種慢悠悠的步調。

離音臉上的笑又起來了。

她喜歡這個小城,最主要的一點是,這裏的人們有着一種恰到好處的情調。做什麼事都不顯得附庸風雅,反倒別有一番意趣。

譬如說,下雨天打傘。

修士修為在身,除非是外力強加,等閑時候是雨雪不侵的。別說是這般僅僅沾衣欲濕的雨了,便是瓢潑大雨,一道靈力相隔,照樣能自如行走在雨幕中。

可用靈力避雨和撐著傘避雨到底是不同的。至少就沒了那種兩傘相碰,傘下人回身,彼此見禮的含蓄美了。

可話又說回來了,這樣的含蓄美,若是一個不小心過了火,就容易變成附庸風雅、強自造作。甚至於再不小心,還容易惹上風塵氣。

至少離音就知道,忘憂城每隔一段時日就得下一場雨,來一段孤男寡女雨中相會的橋段……

經歷過一次后,離音差點再也不能直視雨中打傘這一事。

但在這小城裏,這一切就顯得很自然。

掌柜的見離音看着外頭的雨,便笑着搭話:「您今日來得實在巧,我們這裏雨夜放河燈乃是一絕。若是時機不巧和,等閑是遇不上的。」

離音便也笑,「看來我運氣不錯。店家,您這裏還有傘嗎?」

掌柜的一時有些遲疑。

他不動聲色看了離音身後的柳謙一眼,「傘倒是還有的,只不過就只一把了。」

一把傘?

離音微愣。

柳謙道:「不要緊,你打傘就是了。些許小雨而已,於我不妨事。」

他這樣說,離音倒真不好自己獨自打傘了。

但若是要跟柳謙一起打傘……柳謙走左邊的話,她豈不是就看不到左邊的人了?

不好,不好。

或許,可以出去看看別的地方有沒有賣的?

離音想到這裏,也不失望,「那就算……」

她這話未說完,身側忽然有人遞過來一柄蒼青色的傘。

「我有多的,我的借你。」

離音一眼望去,又看見了個熟人。

應該說是熟「妖」。

「塗樾?你怎麼在這裏?」

一身白衣的塗樾眯了眯眼看柳謙,挑釁之色一閃而逝。

他又看向離音,似是只是不經意提起:「我要去一趟魔族,正好順路路過此地。」

他一提到魔族,離音的神色不由得就愧疚起來。

當年她能成功自魔域脫身,狐雍妖族可是幫了不少忙的,塗樾甚至都快把自己搭給狐媚魔族了。雖然離音後來知道這兩族的源淵頗深,此事於塗樾也未必有害,但到底是欠了人情的。

離音伸手接過了傘,神色下意識放軟了,「我要去看放河燈,你要一起來嗎?」

塗樾便咧開嘴,笑出一口白牙,「好呀。」

三人各自打着傘,先後出了客棧門。

道路兩旁的攤位在雨中靜靜立着,攤主臉上帶笑,跟走過路過的行人搭話,那點屬於小商販的精明都淡化在雨幕里,看起來不讓人生厭,只覺得有趣。

離音抬腳走了過去。

她想起當年贈她河燈的那個神秘老婆婆,便不由得在一家上了年紀的老人家攤位前停了下來。

老人家招呼她,用的還是離音熟悉的獨屬於江南水鄉的調子,「後生,儂買黃燈嘛?」

離音便笑着點頭。

她一眼在攤位上看過去,看見了一串她當年買給胖團掛的掛飾——一顆夜間水。

離音沒去夠那個掛飾,而是先眨了眨眼看胖團。

胖團無奈地嘆了口氣,「我就知道會是這樣。行行行,給你掛就是了。」

離音便笑,一伸手,將將要夠住那小掛飾之前,有人先了一步,拿起了她看中的東西。

離音慢了一拍才看清來人。

很好,又是熟人。

鞅珩沒打傘,隻身立在雨幕中,指尖掛着一顆小水珠,挑着眉看離音,「你喜歡這樣的?倒也……頗為有趣。」

誇得有些勉強。

離音身後,柳謙和塗樾同時皺緊了眉。

這人怎麼也來了?

離音眉頭微皺,剛想說什麼,眼神一錯,又在鞅珩身後不遠處,看見了披着一身黑色斗篷,卻將臉完全露了出來的燕長安。

這時候,離音終於後知後覺感覺到了點不對勁。

奇了怪了啊,今天遇見的熟人怎麼那麼多?

她下意識又轉身看了柳謙和塗樾一眼,眼底的狐疑之色越來越濃。

加上一個趕不走的鞅珩,一個遠遠跟着的燕長安,一行人直接增加到五人。

離音也沒說什麼,跟着人流慢慢往城北走去。

去往城北的這一路,離音又遇上了上陽國嚴濟良,碧海潮升閣承若,煉器堂赤安……

她的神色越來越不妙。

但緊接着,在城北門口附近,離音又遇上了明擺着是來找她的薛瑩和瀲灧,以及剛剛成婚就跑出來過二人世界的林雍和徐若漣。

她心裏那種古怪感終於慢慢消了下去,臉上又重新有了笑的模樣。

合著是一群在婚宴上沒鬧夠的人來「續攤」來了。

她就說不應該的。

一群人一起來到城北,先後放了河燈。

細雨還在下,雨幕薄薄,帶得周圍的景都起了一層薄霧。一河黃燈便順着河水,飄飄悠悠地行走在薄霧中。

煙雨燈火暈開,美不勝收。

離音看着視野盡頭蜿蜒向前的黃燈,長長舒了口氣。

她心裏的情緒慢慢就安靜下來,那種一直縈繞在她心頭的,隱隱約約的燥意也被沖淡了。

還是不能急。

離音在原地撐著一把傘,靜靜目送這一河黃燈遠去,也靜靜出神。

她雖然出著神,可腦子卻在這瞬間快速轉了起來。一會兒是紅塵三千鏡,一會兒是天塹之地的紅塵境,一會兒又是她當年帶着胖團去的那處修真界和漂流界的交界口……

淡淡黃光下,離音的眼神里有一點明光慢慢亮起來,隱隱若有所悟。

離音看着這一池黃燈出了神,似是眼裏只有風景,可她身後的那群人,可就全然不是如此了。

雨幕淡淡,一把又一把傘彼此相隔。撐著傘的那些人,那些如今在修真界有頭有臉的人,幾乎是不約而同就將手中的傘微微後仰,藉著一道傘面的遮掩,靜靜地看着眼前那個出神的人。

她在想什麼呢?

修真界大事已了,淵南如今蒸蒸日上,她是不是該考慮另外一些事了?

比如說……她自己的事?

故友大婚,斯人成雙成對,她有沒有就此得到哪怕一點點啟發?

景昭的虛影鑲嵌在一面鏡子的虛影里,看着這些藉著傘面遮掩明目張膽地流露情緒的人,心裏忍不住重重嗤笑。

一群小屁孩。

他清了清嗓子,無意識就放緩了聲音,「有些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辦好的,急不得。」

在場這些人里,只有景昭隱隱知道離音在想什麼。

但也只是隱隱罷了。

他知道離音所想的事與紅塵三千鏡有關,但究竟是怎麼個有關法……離音不說,他對紅塵三千鏡的了解又不夠,是如何也想不明白的。

景昭一出聲,就打斷了離音難得的安靜時光。

她嘆了口氣,「景大老爺,良辰美景,悟道大好時機……你別說話!」

景昭一噎。

胖團在一旁捂著嘴笑。

但很快,它也顧不得笑了。

它家阿音想明白了一些了不得的事!

離音一邊跟胖團傳音,一邊理著自己的思路:「胖團,還記得當年我跟你說過的那個鏡中世界的理論嗎?」

若是旁的,胖團也許記不得了,可這一段記憶,它真是想忘也忘不了。

胖團的聲音一時有些幽深,「你說的是當年你想將我送回漂流界那段?我記得得可清楚了!怎麼了?」

離音有些心虛,又強自若無其事道:「我仔細想了想,覺得咱們真的有可能能回漂流界。甚至也不止是漂流界,而是漂流界外的許許多多的世界……」

這話又從何說起?

離音道:「當年淵南一族打開紅塵三千鏡,將我送往漂流界,後來我又從漂流界回來了。這是不是說明,紅塵三千鏡本身就是一個中轉站,甚至於是一把鑰匙,一個門?」

「一個連通大世界與大世界之間的門。所以經由鏡中世界,我能去往漂流界,也能從漂流界回來……」

胖團一時有些怔愣。

它還沒想明白,可胸腔里一顆心卻不由自主地越跳越快,有種壓抑不住的興奮之色急急冒了出來。

「別賣關子了,怎麼回事兒啊?」

離音笑了下,問它:「你覺得在這方天地間飛升了的那些人,到底飛升去了哪裏?」

「不是說是去往了一方新天地里嗎?」

胖團剛說完,忽然就一頓。

對啊,都說是去新天地里了,可這新天地……怎麼去?

離音道:「阿尊跟我講過,說他當年在漫漫時空裏漂流了許多年,這才成功找到了我所在的漂流界。這些年他也隱隱懷疑,說他之所以能找到我所在的漂流界,應該是兩個世界有相同的東西——比如說荒文和漢字,以及一些流傳已久的修真故事……有些這些共同的基礎,他才能不動聲色地在漂流界藏起來……」

「阿尊當年那樣的,頂多算是自己『離家出走』,沒有正經的『手續』,所以即便兩方世界有相似之處,他也花了許久才找到的我。倘若那些正經飛升的人,有沒有可能就跟我當年一樣,走的是正經的路子,是直接經由紅塵三千鏡入了一個新世界?」

胖團被這信息砸了個滿頭,一時甚至沒反應過來。

離音又道:「這方天地的新法則已成,修士必得因果兩清才能飛升。而修士理清因果的過程,也是對整個本源世界的能量循環起促進作用的過程。而剛好,紅塵境能幫助理清因果,且紅塵三千鏡中就有數不勝數的紅塵境……是不是一切都恰到好處?」

「既然如此,為何紅塵三千鏡沒有以它本身就有的紅塵境作基礎來給世人提供一個歷練場所,反倒是順着我的想法,在天塹之地辟了一個新的、單獨的紅塵境呢?」

「天塹之地的紅塵境,就是以景昭垂釣而來的紅塵故事作為藍本的。事實上,那些紅塵往事本就是存在於紅塵三千鏡中的,若是它自己願意,大可以直接就用上就是了,又何必於需要多一個景昭來垂釣呢?難不成是它故意為難景昭,讓他近百萬年都不得空閑?」

胖團緊緊盯住離音,心裏在期待一個答案。

離音一笑,「我覺得不是的。更大的可能是,紅塵三千鏡本身是高於這個世界的所在。所以有些紅塵故事,這裏適用不了,紅塵境也不願意『屈尊降貴』來給一方世界中的生靈體驗它豐富的『庫存』。這方天地間的世人,到底只能窺見它的一部分……」

離音眉目間隱隱帶了幾分奇怪的神色。

胖團一下子就看懂了,激動起來,「阿音,你是能入紅塵三千鏡的!」

這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更高一等級的、更全面的世界,離音是能夠得着的。

假如能夠得着更高等級的世界,那是不是就能在這些世界裏來回「旅遊」,盡情體驗不同的紅塵故事了?

離音意味深長一笑,「所以,未來未知,未來還很長……」

※※※※※※※※※※※※※※※※※※※※

大概是一種,我們想跟你談個戀愛,結果你悄咪咪就找到了更刺激的事的感覺……

至此,正文部分就全部寫完了!

超!級!開!心!

接下來是一段為時不短的全文修文時間,具體的修文說明我之後會放出來的。不過故事就是這樣啦,即便是修文也只是改一些細枝末節,主要是為了給我自己一個交待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之所以堅持修文,也是因為這是我的第一篇文,想給自己一個比較圓滿的交待。

至於番外,我自覺想講的故事大概講得差不多了,所以番外到底有沒有我還在猶豫。假如有的話,可能也很短。大家如果有想要看的,或者覺得哪裏我沒交待清楚的,也可以留言呀~

接檔文應該是《榮光故事[娛樂圈]》(文名和文案到時候可能有改),專欄可見。不過具體開文的日期,我覺得應該是中下半年了。這一次我要好好寫大綱,不要再多次爆字數了!(離音的故事我原本是只打算寫60字的,如今都快三倍了,可怕……)

最後的最後,十分感謝大家一路相伴。這一個故事我斷斷續續寫了快兩年了,超級感謝還一路跟着的小夥伴們,愛你萌~~

晉江書海茫茫,讓我們有緣再見~

抱拳!

——

感謝在2020-01-0523:28:14~2020-01-0715:29:5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像我這樣的胖1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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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無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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