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域

劍域

牽影面色古怪,離音卻比她面色更加古怪。

她道:「挑戰你?是什麼竟然讓你聯想到了這種事?是你以大欺小、臉大如盆的行事風格?」

牽影一哽。

這明明是離音自己給出的暗示,怎麼反過來倒成了她的不是了?

不能再跟這人說話了,遲早被她帶到溝里去。

牽影皮笑肉不笑的,「那你待如何?」

離音道:「不如何,將你昧下的本源之花……還給我淵南!」

這話一出,眾人都有點懵。

什麼意思?

昧下了本源之花?誰?牽影嗎?

眾人下意識伸長了脖子,去看此地唯一的那朵本源之花。

河道之畔,眾人的最前方,道道靈力、魔力屏障包攏下,有一朵格外亮眼的金黃色的花正立在其中,像是一顆小太陽似的。

本源之花不是還在這裡呢嗎?離音是搞錯了吧?

牽影看著身前的這朵「本源之花」,頗為有恃無恐,「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不明白?好極了。」離音嘴角扯開個冷笑,「我淵南的東西,還從來沒有人能昧下!」

說著,她將寫意劍橫舉在前,左手掐了個訣。

沒人看清離音具體是怎麼動作的,只知道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內,河道另一頭的牽影身上,忽然傳來了一聲爆炸聲。

這爆炸聲格外響。剛炸開,就有數道流光自爆炸中心竄了出來,其中格外亮的那一道,不是本源之花又是什麼?

這也是唯一一個自爆炸中存留下來的東西,至於其他的,早已經成了一團團閃著光的殘渣,再也辨不分明了。

本源之花在快速朝著離音飄去。這會兒它已經不是一開始的那般規格了,它變得格外大,格外狂野,明亮的金黃色在花心中灼灼燃燒著,像是要將人的視野都點燃似的。

緊隨而來的是那種濃郁的、勾魂奪魄的氣息,瞬間就喚醒所有人心內的渴望。

離音看著這樣的本源之花,眼神微微動了下。

很多人都不知道,本源之花最早其實並不叫這個名字,它叫「朝生花」。所謂「朝生」,其實是「向死」之意。朝生是祝願,向死才是本意。

這是一種死亡之花。它往往開在戰場、墳地等等大量生靈死去的地方。所以凡有朝生花,花下必是累累白骨。

這聽起來很像是一種邪惡的花,但其實不是的。朝生花其實是世間再純粹不過的東西,它只代表著能量,而每一個故去的生靈本身就是一個無主的能量集合。所以死人越多的地方朝生花才越多。

朝生花本身並不邪惡,但倘若就象徵意義上來說,它其實也並不是俗世意義上很受歡迎的東西。相反,它很受忌諱。因為死亡本身就是一件受忌諱的事。

很久很久之前,久到朝生花還沒有本源之花這個名字時,修真界的世情並不是如今這樣的世情。哪怕知道了朝生花其實是世間最精純的能量集合體,修士也不會生出哪怕一點貪念。

遇見朝生花時,他們會緩下腳步,或者酹酒以慰亡靈,或者小心避讓以示尊重……

無論是哪種方式,都表達了修士對於死亡的敬畏和尊重。

可如今,世情全變了。

朝生花不再叫朝生花了,它被人叫做本源之花。它背後所代表的那些沉甸甸的象徵意義,似乎也隨之被埋葬在歷史的長河裡,再也不見天日。

朝生花再也不受忌諱了。不僅如此,它還很受歡迎。

亡人的白骨上長出的花又如何?只要得用,照樣讓修士奉為珍寶。

但這跟吃人血饅頭有什麼區別呢?

離音心內淡淡一嘆,手中的法訣再一變,凝出了一道金色的紋絡,飛入本源之花中。

「封!」

隨著離音的動作,那股濃郁的、勾魂奪魄的氣息很快就消散了。

緊接著,被迷失神智的眾人醒過神來。

先是牽影。

她看著一步步朝著離音飛去的本源之花,就像是看著到了嘴的肥肉被硬生生拿走了似的,心疼得都在滴血。

尤其,她損失的還不止是這朵本該就是她的本源之花,還有別的東西。

如今擺在眾人眼前的本源之花不過是牽影使的障眼法,真正的本源之花早就被她收入儲物法器中了,神不知鬼不覺。

這本來是天衣無縫的計策,可還是讓離音看穿了。不僅如此,離音還以不知道何種方式催大了藏身於牽影儲物法器中的本源之花。本源之花一膨大起來,直接將牽影的儲物法器撐爆了,於是原本就藏身於儲物法器中的寶貝……全炸毀了。

牽影如何能不心疼?

一見這明晃晃如烈陽一般的本源之花,眾人的神情格外精彩。他們看著牽影的眼神不自覺就帶著點忌憚和鄙夷。

合著這才是真正黑心肝的人啊!

裝作一副慈眉善目的樣子,但其實就等著暗中擺他們一道呢!

都到了這時候了,牽影也沒打算再裝下去了。

她惡狠狠地看著離音,卻不是對她說話,而是對著別的什麼人,聲音陰沉沉的:「你們難不成就看著不成?別忘了這本源之花可不是老身一人想要的!」

你們?

說的是誰?

沒人站出來,但卻有一連數道靈力和魔力匹練瞬間成型,或者朝著空中飄向離音的本源之花,或者朝著河道對岸的離音而去。

看看這些出手的人:人族懾魂族族長、幻傀族族長;魔族影魅純魔、獻魔;妖族霞鳶妖族族長……

和當初出手護下圓知的人其實是同一批。

合著他們早就聯合起來了!

倘若將所有事都串聯起來……

當初鼓動順天盟向淵南族宣戰的是他們;後來順天盟倒了,擺出一副主持大局的姿態的也是他們;再後來,和沈談商談救世之法,挑起所謂的「一百萬萬獻祭生靈的名額分配問題」的,還是他們……

倘若沒記錯的話,趙千默是不是也是他們這一邊的人?

好厲害的心思!

這謀算簡直環環相扣,層出不窮。一邊監守自盜,一邊又大義凜然;一邊挑起眾人和淵南族的矛盾,一邊又以種種方式逼著離音去獻祭……

到頭來世人和淵南族兩敗俱傷,得利的全是他們了。

狠辣!

可他們把世人都當成什麼了?當成了傻瓜不成?

眾人出離地憤怒了。

另一邊,早在以牽影為首的眾人開始動作之時,淵南族民也做好了應戰的準備。同時準備好的,還有如沉魁、洗劍宗、離音故友的勢力等等這些一早就站在淵南這一邊的。

但這些人便是準備得再充分,依然沒有離音的動作快。

數道靈力和魔力匹練沖向離音和本源之花時,離音只簡簡單單做了一件事。

她閉上了眼,然後舉起了手中的劍。

這一次,劍鋒不是朝著任何人,而是直指著天。

一層金色的流光在寫意劍的劍刃上流動起來,竄動得越來越快,終於成了一道金色的光束,直朝著天空而去。

金光翻湧間,整個天空都凝成了一副巨大的畫幕,將山河虛影一一拓印其上。

耀耀金光下,是如畫的山河巨幕,無邊無際,美不勝收,仿似仙境。

眾人都被這景象給驚呆了。

有人小輩甚至看得心神失守,忍不住失聲道:「原來這世上真的有仙境嗎?」

洗劍宗的眾人,包括方不語在內,見到了這副立於天地間的河山圖,面色都紛紛一正。

這其實不是什麼仙境,而是純粹的劍意。

山河劍意。

以山河為劍意,呼喚天地的共鳴……這樣的層次,不是只在劍道傳說里才有的嗎?

這離音,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怪物?

他人的感嘆分毫影響不到離音。

天地間的山河虛影成型后,她睜開了眼。

兩團明亮的亮金色沉在離音眼底深處,就像是兩面沉於水中的鏡子似的。

某一時刻,這兩面鏡子內忽然燃起了火。

耀眼的亮金色在她眼底連成了一片,像是天邊晚霞最絢爛時的倒影,有著奪人心魄的美。

光起。

離音舉起了劍,自左向右,橫拉而開。

開天劍法第一式,吾道……無畏!

一道銀刃成弧,以離音為中心向外盪開。

銀刃在前,金色和紫色的尾影在後,三者水乳交融,又同時倒映了天邊的山河虛影,就像是將山河都攜於一劍中,無畏向前。

一道劍影剛出,另一道劍影遲了一步緊追而上。兩者彼此重疊交合,就像是兩條在海里翻湧著的龍,去勢洶洶地朝前而去。

攔路的靈力、魔力匹練不過一個照面,就讓離音的劍影直接絞殺了個乾淨,湮滅於一場風暴里。

追著本源之花而來的數道靈力、魔力匹練,也讓離音的劍影攔了下來。

劍影和靈力、魔力匹練相碰相消,能量的餘波轟然滾開,隔著老遠將離音的衣袍掀得輕輕揚起。

她垂著眼,漫不經心地理了理被風卷得翻飛的袖子,再抬頭朝牽影等人看來。

那眼神,既不見得意,也不見譏諷,就只是平靜。

可怎麼能平靜呢?如何能平靜呢?

真正平靜的人,是用不來這般大殺傷力的劍招的。

她只是不說罷了。

但看見了嗎?天地間的山河虛影都在震顫,在悲憤,在怒吼。

她分明什麼也沒說,可她又分明什麼都說了。

一劍在手,山河劍意頂天。整片天地都為她發聲,想她之所想。

這是域。劍域。

以牽影為首的那些人看見這副景象,臉色忍不住微變。

這一回,他們終於顧不得所謂的長輩晚輩之別了,紛紛燃燒起了一身能量,直衝著離音而去。

酬道族的卜算是不會錯的,今日只要拿下了離音,以秘法獻祭天地,這方天地的未來就有了。

至於這個過程會死多少人,那關他們什麼事?死的不是他們就行。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他日他們功成名就了,是非功過自然由他們自己定論,誰還敢說他們一句不是?

殺!

這些人剛動身,淵南族這邊,沉魁這邊,洗劍宗這邊,也同時有了動靜。

包括沈談、應川、道師、凌沖之、君瑜之、方不語在內的這些高階修士,同時動了身。

兩批人馬,從數個不同的方向,直奔著離音而去。有人想殺她,有人想護著她。

兩方人馬的最中心,離音感受著數道直奔著她而來的氣息,輕輕垂下了眼。

她合攏手心,在自己掌心的鏡面虛影上輕輕點了兩下,像是敲門。

一點波光自鏡面盪開,整個鏡面在這瞬間像是活過來了,發出清澈的光。

離音沒有多看這鏡面,而是倒扣著手心,並起手指,輕輕在寫意劍劍身上拂過。

她掌心中的那道小巧的鏡面跟著她的動作一起,倒映著冽冽劍身的影子,像是掃描似的,將整柄寫意劍的虛影都框入其中。

鏡子中的劍身上起了一層玄妙的流光,鏡子外的劍身上,同樣凝起了一道流光,像是替整柄劍鑲了邊似的。

這光玄妙非常,無形無色,不像是有什麼了不得的殺傷力,倒像是……倒像是某種神秘的契約。

與天地的契約。

離音放下了手,以一種堪稱溫柔的眼神看著寫意劍。

劍道既成,寫意,你想不想……飲血雪恨?

寫意劍發出列列錚鳴聲,在離音的手中不住地顫抖著,像是迫不及待。

胖團在離音肩頭換了個姿勢站著,強調道:「阿音,記住,一定要夠酷才行。我只要正臉上鏡,連髮型都不想亂。畢竟這是我名垂青史的時刻!」

離音便輕聲一笑,「好。」

話音才剛落,她整個人就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秒,離音直接出現在牽影面前。一劍寒光向前,直朝著牽影的門面斬去。

牽影也不慌。她抬起頭,十指間的靈力纏成了一道道絲,對著離音快速撥動著。

離音隱約察覺到自己身周的靈氣似乎都被牽影操控了。它們想穿透她的身體,掌控她的肉身和靈魂,把她變成一個言行不由心的傀儡。

但……就憑她牽影?

她以為就她能操控靈氣?

離音眼底五道流光一閃,在空中一連踏出了七步。

最後一步落,空中有七個靈氣形成的結若隱若現,每一個結上的靈氣線,都勾連到牽影手中——

牽影操控的牽絲線,讓離音一腳一腳的踩成了一個個結。

大名鼎鼎的懾魂族,卻連一個小輩的身都近不了?談何懾魂?

牽影面色鐵青。

七個結剛凝成,離音的寫意劍后了一步,直劈向牽影。

牽影兩手在眼前一劃,瞬間就劃開了一層細密的靈氣網,將離音的劍招攔了下來。

隔著一道鏤空的靈氣網,離音和牽影的眼神第一次直直對上。一人眼底冷漠,一人眼底陰沉。

劍刃與靈氣網相持,牽影掌心的靈力再起,加大了靈氣網的靈氣量,一副想和離音一教高下的樣子。

她才剛擺出架勢,就感覺到對面的離音也跟著加大了力道。

果然。

牽影冷冷一笑。

年輕人就是自視甚高,年輕氣盛,受不得一點激。

牽影剛這般想,就見到她身前的離音忽然莫名其妙地側了側身子。

離音剛側過身,幻傀族族長的法器就殺氣凜凜地劃過她的身側,其力道之凶,幾乎將她鬢角邊的發削斷。

但也就是幾乎而已。

妙就妙在離音方才的側身上。棋差一招,這來勢洶洶的一招,到底與離音擦身而過了。

她竟然躲過去了!

牽影眼神微變,就想再次設局。

這時候,一道沉沉的女聲自她身側而來:「以大欺小就算了,還以多欺少……牽影,你真當本君不敢殺你是不是?」

漫天蓮香湧來,沈談來了。

緊接著是應川、道師、凌沖之……

捉對廝殺,空中的戰場瞬間成了一副亂象。這一刻這人還和那人打在一起,下一刻,靠得近的兩人就混亂成了四人,彼此的對手不知不覺就發生了變化。

一身淡藍色衣袍的離音,就這樣完美地融入到戰局中,絲毫沒有勉強的意思。

別說是不認識離音的人了,便是認識她已久的那些故友們見狀,都忍不住面面相覷。

離音到底是什麼實力?她怎麼就這樣了?

薛瑩看著琅青衍,「當初你是最後一個見離音的吧?當時她是什麼修為?」

琅青衍便看向承若和柳謙,「最後布陣時我沒去,你們說呢?」

柳謙的眼神一眨也不眨地盯住離音,神情顯得有些克制,「三萬年修為。」

「那她現在呢?」

幾人下意識看向修為最高的琅青衍。

琅青衍嘆口氣,「這我哪知道啊。」

林雍道:「我師父曾說過,說他自己在我宗方不語尊者手下走不過十個回合。我師父是十三萬年修為。方不語尊者至少得是十五萬吧?」

那能和他們「平起平坐」的離音,是多少修為?

眾人沉默了下,又聽得瀲灧語帶懷疑地道:「當年新本源大陸北境一別,至今多久了?是不是不滿一年?」

所以不滿一年的時間內就從三萬年修為到最頂級修為……離音這是幹嘛去了?

另一邊,君無咎臉上的神情更是精彩。

他和離音成師徒的時間前後加起來一共不到七十年,前四十年他遊歷在外,暫別離音,后十年天地風雲變幻,他和離音又失散了。所以加起來,師徒兩人之間相處的時間竟然不到二十年。

然後離音的修為就連他都看不透了?

是他這個師父太過無能了還是她這個徒弟委實太過逆天?

但這樣的修為……她付出了什麼?

君無咎止不住擔憂。

他總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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