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後

戰後

市中心商業街的深淵保持着人們最後一次看到它的樣子,一棵巨大的扶桑樹佇立在城市中心,原本深不見底的深淵被錯綜複雜的樹根填滿,紅色的樹根像是一條條糾纏在一起的毒蛇。扶桑沒有再進行任何行動,像是一棵真正的樹一樣,只不過風吹過的時候還是會發出扶桑樹特有的聲音,樹葉碰撞起來的時候像是刀片一樣,聲音刺骨讓人心裏發寒。

建木林也徹底沉睡,八寶齋永久關閉,人類從建木時代過渡到了扶桑時代。

市政府建立起隔離帶,原本市中心的位置被封鎖,像是核爆炸后的城市一樣讓人難以接近。

沒有人知道扶桑要幹什麼,他只是存在於那裏,一動不動。

逸城整個城市重心往南遷移,原本佔地17865平方千米的城市可用面積驟然縮短到9947平方千米。

逸城北城保持着廢墟的模樣,人們在逸城南邊進行擴建,建立起新的城市。

朱厭平穩后妖境大門被重新封鎖,幾百個巫師趕到妖境門口設置更加嚴密的封印。

所有人類必須經過基因檢測,檢測通過之後會發配手環。讓人意外的是,趙曜的基因檢測屬於人類,連做了很多次基因檢測都是同一個結果,他身體沒什麼特別的。在祁休和孟極的爭取下,他拿到了一個屬於人類身份的手環。

但在個人檔案中,趙曜被畫上了一個「X」的符號,意味着不確定的危險,必須每個月去做一次基因檢測,每次要捐獻一定量的伏妖血。

城市裏的妖怪沒有被完全清除,他們比之前做的更加隱秘,一個月會傳來一兩起妖怪殘殺人類的新聞,也會出現一兩起人類拿妖怪做實驗的新聞。

大的戰爭已經結束,可是人和妖之間的摩擦和小型衝突仍然在繼續。社會上各種思潮都有,要把妖怪趕盡殺絕的激進派,企圖恢復原有制度的保守派,民間還有一直呼籲接納妖怪的組織。

三陰府依然存在,所有供職的妖怪必須接受政府的統一考核,與此同時也出現了妖怪管理局,一個純粹由巫師組成的隊伍。妖怪管轄不再是一家獨大,而是雙方相互制約,管理局和三陰府幾乎每天都在產生衝突。

自從那年聖誕節之後,趙曜再也無法使用身體里的能力,哪怕他緊緊盯着一支筆都無法讓這支筆移動分毫。

他的力量消失了,就如謝玥所承諾的,他不再擁有混種的力量。

但巫術沒有丟,以他的能力來看也是個頂尖巫師。三陰府朝他拋來橄欖枝,趙曜拒絕了,他沒有再加入三陰府,而是選擇了普通人類的生活,戰後第二年國家恢復高考制度,他複習了一年後考上了謝玥當年給他預設的一所大學,準備畢業之後回去接管他父親的公司。趙付舟之前的資產大批都在國外,反而沒有受什麼太大的影響。

趙曜沒能跟趙付舟吃上那頓麻辣燙,因為逸城附中已經被炸毀了,不過他們生活在一起,趙付舟再也沒有出國出差過,把公司重心挪到了本土。

「爸,我回來了。」

「回來了?」客廳深處傳來趙付舟的聲音,謝玥真的實現了他的願望,現在趙曜回家,會有人回應他。

趙付舟翻過一頁網頁,他正在平板電腦上看新聞,現在格局幾乎每天都會變,他必須跟上時代,隨口問:「你今天實習怎麼樣?」

距離那年朱厭之戰已經過去了四年,今年趙曜大四,跟所有人一樣面臨着步入社會的問題,他目前在趙付舟的公司里實習。他長大了很多,身體比以前要強壯些,不像高中時那麼瘦,穿西裝也能撐得起來了。

「我在你公司你不是對我了如指掌嗎?」趙曜在門口換鞋,說,「方叔叔很照顧我。」

「有沒有哪個小姑娘特別喜歡的?」趙付舟又問。

「我說喜歡哪個你還能把人賞給我?什麼年代了?」趙曜在屋裏溜達,正在找家裏的貓去哪兒了。

「也不是不行啊……」趙付舟說:「公司的看不上,我給你介紹幾個,林寶他表妹不是長得挺好看的嗎?」

趙曜在小客廳找到了豬肉,對方吃的太多,感覺都快二十斤,趙曜抱他的時候對方完全沒想掙脫,很溫順地就縮進趙曜懷裏。

「老爸,」趙曜抱着貓無奈道:「林寶表妹今年剛高中畢業,你能不能靠譜點?」

趙付舟有些心虛,自從朱厭之戰後他對自己這個兒子保護的有點過了,弄得他朋友都在勸他,趙曜又不是小姑娘,不用這麼看着,人孩子要談戀愛的。趙付舟心想我倒是希望他談戀愛,這麼多年,朋友只有林寶一個,女朋友更是盼都盼不著。

趙曜手機震動了一下,他看都沒看就接起,「嗯?知道了,下周陪你去。」

趙付舟伸長了脖子,等趙曜掛斷電話才問:「女的?」

「男的。」趙曜都有點無語了,「林寶。」

趙付舟顯然有點失望,「又是他?你倆過一輩子算了。」

趙曜有點想逗他,說:「真我倆過了?」

「過吧,」趙付舟心不在焉的,「有什麼事兒我跟他爸爸說。」

「那您可真開放。」趙曜由衷道。

「那必須的,我新時代老父親。」趙付舟給個梯子就往上爬。

「人女朋友都換了十幾個了。」趙曜看了下手錶,說:「我不跟你說了,我跟人約了事兒。」

「哦。」趙付舟一看趙曜的表情就知道是正經事兒,說:「你今年能不能帶個對象回家?男的女的都行,算我求你了,你也不能老這麼獨……」趙付舟說一半沒往下說,趙曜特別「獨立」,飯局能參加,跟人交際也沒問題,絕不是社交恐懼症,就是總覺得跟人隔着一層什麼,別說找對象,找個親近的人都沒有。

他去問了很多人,有些人說他兒子可能是戰後應激,朱厭戰役之後很多人都出現了心理問題,有部分人至今只願意生活在地下城,害怕什麼時候就會有突如其來的戰爭,他們說這是時代傷痛,現在心理診所人滿為患。

趙付舟有時候想帶趙曜去看看心理醫生,又不敢開這個口。

趙曜把豬肉放下,走到門口的時候頓了頓,用應付家長相親的語氣說:「給你帶給你帶。」

·

山海刺青店。

現在是淡季,來做文身的客人不多,他們店以前是以妖怪刺青聞名的,朱厭之戰之後生意少了很多。紋身師阿蘇正趴在桌上畫圖,門口叮咚了一聲,她一抬頭就看到了趙曜。對方站在門口,人長得很高,大概有一米八五,頭都快頂到門沿,他一派精英人士的打扮,但好像很不習慣套裝的束縛,沒戴領帶,解了兩顆扣子,顯出一股不羈范兒。

他們約好了晚上七點,現在剛好七點,一分一秒都不多,阿蘇說:「你真準時啊。」

趙曜聽到這句話很淡然,說:「我從不遲到。」因為謝玥從不遲到。

「挺好。」阿蘇隨口應和了一句,「現在開始?」

「開始吧。」

他解開扣子,脫下衣服露出他的上半身,趙曜的身體前後兩面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格,從正面看就是個很普通的人,身材很好,腹肌和曲線都有,比普通的精英人士肌肉再緊實一些。但從背面看,背後疤痕交錯,像是坍塌的廢墟。

趙曜趴在床上,阿蘇帶着手套在上面摸了兩下,她要根據疤痕走向修改一些小細節,問:「你這疤我看一次就感嘆一次,有點嚴重啊。」

趙曜沒說話,過去如果有人想要碰到他的後背會被朱厭灼傷,現在已經沒有這個問題了。

阿蘇在做準備工作,一邊準備顏料一邊跟客人閑聊,問:「你是喜歡青鸞嗎?」圖案之前趙曜就已經跟她溝通好了,她在原有典籍記載的基礎上重新設計了一遍,趙曜給她提了很多意見,說一定要漂亮華麗,要高傲。趙曜形容得太仔細了,幾乎讓人懷疑他是不是認識這個妖怪。

「是啊。」趙曜悶聲說。

阿蘇說:「把他文在身上的還是第一個見。」朱厭之戰在世人眼裏更像是扶桑吞噬了朱厭,網絡上對青鸞這個妖怪風評很複雜,有些人厭惡,說不論怎麼樣也無法掩蓋他曾經殺人的事實,也有人很崇拜。人類對妖怪的崇拜從古至今都有,很難完全熄滅這股風潮。

大多數來做妖怪文身的,要麼是龍鳳這些瑞獸,要麼是白澤這類神,甚至有些年輕人文了朱厭和扶桑,像是把崇拜撒旦,他們覺得象徵戰爭的朱厭很酷。

但很少有人來文青鸞,他長相太娘氣,天地間只有一隻青鸞鳥,他終其一生只想找到自己的愛人,相比其他動輒毀滅世界的妖獸,格局也太小了些。

「你喜歡他什麼呀?」阿蘇問。

「溫柔,」趙曜不假思索,又說:「任性。」

阿蘇滿臉問號,很難把這兩個形象跟她了解到的青鸞聯繫到一起。

阿蘇打印好了草稿,準備在趙曜的後背描邊了,文身筆已經嗡嗡嗡轉動,阿蘇的筆懸在空中,沒有馬上動手。

「確定滿背嗎?」阿蘇再次詢問,很多人做了都會後悔,他們的責任是免得讓顧客後悔,勸道:「滿背很疼的。」

趙曜趴在床上,額頭抵着手背說:「我不怕疼。」

謝無悔年少輕狂的時候在謝玥的後頸蓋下自己的印章,如今趙曜將青鸞文在後背。

好像這樣謝玥就會永遠守護他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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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有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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