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願

許願

「動手。」趙曜的聲音很輕,很溫柔,好像在鼓勵祁休。

祁休咬了咬牙,按在扳機上的指腹根本沒法施加壓力,這輩子他拿槍的手都沒有這麼抖過。

趙曜眼底沒有黃金瞳,他一直在壓抑朱厭的力量,眼睛這時候變得漆黑,像是普通人類的眼睛。祁休面對這樣一個人,很難下死手,趙曜那麼年輕,短短一生中經歷了很多苦,手上沒有一條人命,跟祁休逮捕過的罪犯相比算不上窮凶極惡,他從未主動做過什麼錯事,現在祁休卻要殺了他。

「開槍能結束一切。」趙曜說。

開槍之後,城市那道深淵會合併,朱厭妖骨會沉睡。三陰府會慢慢修復重新拿回民眾的信任,他相信謝玥一定能把妖境大門修好,只要趙曜身體里的朱厭死了,謝玥一定能平定好一切。到時候人類和妖怪重新簽訂停戰協議,他們會共同商量出一個對策。

趙曜是這個世界的頑疾,只要他死了一切都會好。

「我不想再重生了,」趙曜的聲音很平穩,「我好累。」

他厭倦了,別把他又埋進地底,不要再次召喚他,不要讓他一次又一次經歷生,一次又一次經歷死,他受夠了。

「求你了。」這是趙曜說的最後三個字,祁休不知道趙曜這樣的人會求人。

一聲槍響!

子彈擦著趙曜的臉打進背後的黑板,深深凹陷下去,因為上面的鴆鳥毒液而腐蝕出了一個很深的孔,祁休已經想象到這東西打進人身體里是什麼樣的反應了。

趙曜皺了皺眉,說:「你打偏了。」他有些不滿,以祁休的能力不可能打偏的。

「是啊,我打偏了。」祁休放下槍,手臂無力地垂下來,他得承認他做不到,趙曜就是個小屁孩,這個世界是多病態才會讓一個高中生承受一切?來之前祁休做了很多心理準備,他以為自己是個阻止一切的英雄,假如趙曜十惡不赦他早就一槍崩了。問題在於,趙曜什麼都沒做,他的存在就是錯的。

祁休做不到。

「我不幹了,我辭職。」祁休把槍給扔了,什麼垃圾玩意兒?說他軟糯無能說他窩囊吧,他受不了這份工作,「這世界愛怎麼樣就怎麼樣,老子不管了。」

媽的,世界末日來就來,如果這個世界真的要經歷一次末日,誰都阻止不了。孟極不喜歡他太冷血,他還記得之前孟極跟他爭吵時的樣子,他不想當壞人。

「我找到新工作了,我他媽寧願去當情/趣寵物。」

趙曜皺了皺眉,沒想過自己千挑萬選出的絕佳人選關鍵時刻會掉鏈子,祁休這人平日里弔兒郎當的,該心軟的時候毫不心軟,他對趙曜沒有惻隱之心,手段強硬並且不留餘地,他怎麼知道這人最近發生了什麼。

祁休扔了槍之後手還在抖,他一直罵罵咧咧的說一些胡話,「我不是三陰府首尊了,這世界末日跟我沒關係,你愛找誰找誰,我……」

祁休想要走出這間教室,門砰地一聲被關上,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突然合上。他一轉身看到趙曜劉海后的黃金瞳亮起,騰地一下,一張椅子突然凌空,桌椅板凳跟裝置藝術一樣突然飄蕩在半空中,趙曜一握手,空中的板凳像是泰山壓頂猛地朝祁休砸去。

祁休看懂了,趙曜這是在逼他動手,他手裡掐了一個訣,符咒凌空出現形成了一個圈,把絕大多數攻擊阻擋在外。接著他大腿一疼,大腿動脈被一把生鏽了的美工刀划傷,那把刀回到了趙曜手上,在他手掌上方懸空飛舞。

「你他媽有病嗎?」祁休破口大罵,他還沒見過有人這麼找死的。

「你到底知不知道現在什麼情況?」趙曜有些不滿,祁休怎麼能在這麼關鍵的一刻掉鏈子?

說著,趙曜打了個響指,大樓上空突然傳來一陣異動,好像有人在爆破大樓,鋼筋水泥像是崩壞里的骨頭,磚瓦土塊像是泥石流一樣緩緩傾斜,對面的教學樓頃刻間崩塌。災害在蔓延,什麼時候波及到他們這棟樓只是時間問題。

而這麼大的場面只是因為趙曜打了個響指?

「你現在知道了嗎?」趙曜的聲音很無情,他可以在不接觸的祁休的情況下僅僅用一把美工刀就割傷他的腿動脈,他可以憑空打個響指造成大樓崩塌。

「你還有三分鐘的時間。」趙曜說:「不然我們可以一起死在這兒。」

他們所在的這棟樓也是如此,天花板已經開始出現龜裂,趙曜預設三分鐘的時間,祁休可以在三分鐘不會造成過多的鮮血流失,也能在教學樓崩塌之前逃脫。

美工刀已經又朝祁休擲來,在趙曜的操縱下,這把刀鋒利而靈活,假如躲避不及的話這把刀應該正中祁休的眉心。祁休咬了咬牙,就地一滾,他大腿上有傷,這個動作不是很靈活,但也足夠了,他已經順利摸到了遠處的那把槍。作為三陰府首尊,他的反應速度和命中率都是一流,拿到槍的那一刻突然手臂一抬,手指扣住扳機,三秒之後子彈瞬間衝出槍膛。

子彈帶著鴆鳥毒液,謝家人用這東西殺了趙曜一百多次,現在落在祁休手裡更加精準,子彈沖著趙曜的胸膛去的。

而趙曜是一個很合適的獵物,他並不逃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黃金瞳突然暗淡,用全身力氣才剋制身體里躁動的妖元,等待子彈射入心臟結束一生。

事情本來應該很順利——假如趙曜胸口沒有那道綠光的話。

鴆鳥子彈叮咚一聲落在地上,聲音很清脆,趙曜根本沒有反應過來,胸口像是穿著一層護甲,不會有任何東西能夠穿透他。

是鸞羽。

天花板突然塌陷,這棟樓馬上就要塌了。祁休的反應速度比他快,攔腰抱住趙曜帶著他破窗而出,而趙曜就像是整個人沒了神智,完全失去了那種冷硬的姿態,任憑祁休抱著他衝出去,他們在門外的空地打了個滾,倆人摔在厚厚的雪地里。下一刻,教學樓已經完全塌了,激起一片巨大的塵土久久不能平息。

祁休把趙曜護在身下,有一塊石頭砸上他的肩膀,等身後的動靜完全平息之後,祁休回頭望著崩塌的廢墟,罵了一聲:「卧槽……」

「卧槽,卧槽,卧槽!」祁休罵了一聲好像不夠,有點瘋癲地連罵了三聲。

趙曜仰頭躺在空地上,跟祁休的狀態相比像是死了一樣,祁休沒空管他,捂著大腿,撕裂衣服給自己綁住傷口,一邊包紮一邊說:「那是鸞羽。」

祁休說:「只要青鸞一天不死,我就不可能殺了你,你死心吧。」

趙曜躺在空地上,雪花落在他的眼底,有些刺痛,片刻就融化了。逸城從未下過這麼大的雪,鵝毛大雪紛紛揚揚落下來,用一層純白的雪花覆蓋住世界,在天地眼裡,趙曜跟旁邊廢棄的石頭沒有任何區別,享受著天地的饋贈。

趙曜捂著自己的胸口,感覺那裡針扎一樣的疼,當時在妖境門口,謝玥扎進他心臟里的是鸞羽。

他想起來當時林寶的生日宴會,趙曜說林寶有的他也想有,他也想有一個憑空多出來的保護,怎麼死也死不了,當時他還開玩笑對謝玥說我可以給你穿兔女郎裝。

那時候謝玥怎麼說來著?說他身體里有其他妖怪的妖元,他們會互相排斥,原來他心痛的感覺是因為這個。

他還以為謝玥在報復他,讓他體驗一遍謝玥受過的疼。

謝玥一直沒有放棄過他,哪怕他對謝玥做了那麼糟糕的事,在最後一刻,謝玥很固執地要保他的命。

祁休罵罵咧咧的聲音停下來,好像看到了什麼。

趙曜感覺一道陰影籠罩在他上方,有一雙翅膀形狀的陰影投射下來。趙曜感覺雪花干擾了他的視線,他好像看到了天使,然後他就被自己這個想法逗笑了,長翅膀的不一定是天使,還有可能是青鸞鳥。

謝玥穿著一件黑色的西褲,上面一件白襯衫,六米長的翅膀朝兩邊散開,他五官很濃艷,及腰長發完全散下來,非常古典,像是直接從千年壁畫里走出來的。

趙曜望著他的長發出神,謝玥一直留著這個髮型,是害怕自己以後認不出他。

謝玥一直留著這個很女氣的名字,從未想過改名,是害怕謝無悔找不到他。

而他把這麼好的青鸞拋棄了兩次。

「趙曜。」謝玥在叫他,他半跪下來,雙翼落在地面上。

謝玥撫摸上趙曜的臉,趙曜身體是暖的,就像是民國四年火車站謝玥摸到他的那次一樣。

之前一百多次他沒得選,現在他有機會阻止了。

趙曜被他從背後擁入懷中,巨大的羽翼張開,像是蟬蛹一樣把他包裹起來,外面的一切好像都在遠去,對趙曜來說,這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對我許個願。」謝玥的聲音很沉。

這是趙曜第二次得到青鸞一個免費的願望,他們都說只要你想讓誰死,只要對青鸞說出那個人的名字,下一秒他就會被鬼吏索命。

趙曜沒有說話,他知道謝玥沒有那麼神,當年巫山一戰他跟朱厭已經對決過,謝玥輸了,不然不會淪落到給他當式神。

謝玥把他緊緊摟住,一條手臂橫在趙曜胸前,這個懷抱很堅定,謝玥說:「趙曜,我無所不能。」

他的聲音那麼不容置疑,幾乎讓人懷疑謝玥說的是事實。

趙曜聽著背後謝玥的心跳聲,大概是太安全了,他有一陣放鬆,他握著謝玥的胳膊,像是個小孩兒一樣突然感覺到一陣委屈。一百多次的重生,委屈都發泄到現在,他捏著謝玥的胳膊仔仔細細思考這個問題。

「我想……」趙曜的聲音很遲疑,大概很少有人問過他這個問題,從上輩子開始,所有人都要求他做什麼,從未有人問過他想要什麼。

他說:「我……我想放學回家的時候我爸在家,我說我回來了的時候有人能應我一聲。」趙曜說出了第一句話,這對他來說是個很不錯的開頭,謝玥靜靜聽著他的下文,「我不想身懷什麼秘密,知道自己永遠活不過十八歲,放學后只能清理妖獸來增加壽命。」

「我不想當混種,不想要朱厭的力量,我厭惡無窮無盡的追殺。我……」趙曜遲疑了一下,說:「我想要正常。」

「謝玥,我想要正常。」他說,他想要一個正常的人生,想要一個正常的世界。

謝玥聽了之後手臂緊了緊,他用的力道很大,勒得趙曜有點疼。趙曜輪迴了一百多次,永遠都被無窮的厄運追著跑,沒有體驗過一次正常人的人生。他剛才說的那一切對普通人來說是日常,對趙曜來說是奢侈。

謝玥的聲音很溫柔,他骨子裡一直這麼溫柔,他說:「好,我給你一個正常。」

假如趙曜真的在玩一場沒有盡頭的接力賽,發令槍響,第一棒是謝無悔,最後一棒是趙曜,他只能一次又一次把下一棒遞給下一輩子的自己。他掙扎了這麼久,發現只能對命運低頭,接力賽不會停止,他只能在厄運的驅使下繼續這個遊戲。

現在謝玥接過了最後一棒。

最後一程,我替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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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有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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