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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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到了沒人的地方,林棠溪挺直的背才慢慢放鬆。她重重嘆息一聲,猶如行屍走肉一般走進浴室,熱水滴滴答答的落下,玻璃門上貼上一片水霧將裏面的人擋得乾乾淨淨。

淅淅瀝瀝的水聲當中,混雜着一聲聲不明的啜泣。

等林棠溪紅腫著一雙眼出來后,她的神情已經冷靜平穩了。她鎮靜自製的爬上床,動作很小的翻了個身仰面躺在床上,睜開濕漉漉的雙眼怔怔的看着天花板發獃。

她雖然從小到大膽子都很大,可是親眼看着深愛過的人差點喪命在自己面前,這還是她人生中頭一回。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林棠溪又成長了一點。

林棠溪只要一閉上眼,眼睛裏就不由自主的浮現出那滿地的血水,蒼白脆弱的張樹曜靜靜躺在自己面前,他卷翹的睫毛安靜的閉着。

她的肩膀開始顫抖,彷彿呼吸都不能夠。

這一晚上林棠溪睡得很不好,時常夢到自己推開浴室門的那一刻,那扇門背後是讓她避之不及的洪水猛獸,可是無論她如何吶喊,夢裏她也依然身軀顫抖著推開了門。

場景轉眼一變,她回到了自己最難堪的高中時期。

數位師長的辱罵,張媽媽鄙夷不屑的目光,她被退學時周圍同學的指指點點,張樹曜溫柔的收下自己疊的千紙鶴,結果轉眼又輕飄飄的丟進了垃圾箱。

「不知羞恥。」

「社會上的垃圾。」

「林同學你能別來找我了嗎。」

惡毒的詞語一個接一個砸在少女身上,刺的她頭皮發麻。

一樁樁一件件林棠溪以為自己忘記了的事情接連出現,她心中的鬱悶恐懼腫脹到讓她害怕。

難捱的一夜艱難過去,林棠溪醒來的時候滿頭大汗,她愣愣坐在床上,抬頭一望窗邊發現天還沒亮。

林媽媽他們醒來的時候,發現向來喜歡賴床的女兒難得的已經起床了。

朝陽還沒徹底升起,她捧著一本書坐在後花園的鞦韆上,認認真真的一遍遍朗誦道「這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我誰都不怨恨,我不能對此有片刻的追悔。」

「Ididitalltomyself.Ihavenooneelsetoblame.Andicannotregretonesinglemomentofit.」

林棠溪抱着那本《荊棘鳥》,不勝其煩的重複這段話。她彷彿抱着一本自己這一生的人生信典,像是虔誠的教徒試圖從書中得到指引,尋找自己的未來的道路。

她的腳邊是嫩綠的青草盛開的薔薇,粉色的薔薇花瓣上盛放清晨的露珠。林棠溪背誦詩句的聲音溫柔又堅定。林媽媽悄悄走開了。

林棠溪接到張媽媽的電話時,她奶奶送來的據說是純天然的老母雞已經一大半都進了她肚子裏。

電話那頭貴婦人用矜貴驕傲的語氣要求道:「樹曜已經醒了,他要見你。」

林棠溪摸著自己的小肚腩,無聲的打了個飽嗝。

她沒有出聲,陳雲芳還在不斷講道:「至於我要求你們兩人分手的事情,阿姨給你道歉,我不應該摻和你們之間的事,希望你能看在樹曜那麼喜歡你的份上原諒我。」

「沒事阿姨。」人家兒子都為你自殺了,林棠溪還能拒絕嗎?

更何況張樹曜是陳雲芳的老來子,他小時候身體弱天天住在醫院,直到小學快初中的時候才正常進入學校。所以張家人疼愛張樹曜,簡直像是疼眼珠子一樣,其中當然以張家夫婦最甚。

而現在高傲了大半輩子的陳雲芳為了躺在病床上的兒子,不得不來朝林棠溪認輸道歉,想到這,林棠溪心裏十分複雜。

可她原諒了對方這件事,不代表她能過去這個坎。她和張樹曜分手是做了很久的決心,再一結合昨晚的噩夢,她是絕不可能像陳雲芳期望的那樣回去跟張樹曜複合的。

她態度不計較了,陳雲芳臉上也好看了很多,「你現在方便來醫院下嗎?樹曜正眼巴巴等著見你。你們小兩口感情好,阿姨老了,不該隨便摻和你們的事情,真是對不起你了。」

陳雲芳說出這句話也是需要很大勇氣的,這意味她要咽下兒子因為對方受傷這口氣,也因此為條件想讓林棠溪跟張樹曜複合。

林棠溪一怔,可畢竟好多年的感情,她也說不出不去看張樹曜這麼冷漠絕情的話。

於是她低低的應了一聲,假裝沒有聽懂對方話中的深意:「樹曜是我多年的朋友,阿姨你就算不說我也要馬上來看他的。我現在出門了,阿姨再見。」

她顧不得沒禮貌,沒等陳雲芳說話就先掛了電話。陳雲芳生活的貴婦圈子勾心鬥角多得很,林棠溪實在不是對手,她怕再聊下去自己被帶溝里去。

她到醫院這一路都十分順暢,可到了單獨病房門口時,卻沒了勇氣進門。

她敲門的手抬起又放下,抿抿唇一咬牙在心中不斷默念不能複合的話,才敲響了門。

「進來。」略有些虛弱的清朗男聲響起。

林棠溪小心翼翼探出個頭,半個身子縮了進去,室內居然只有張樹曜一個人躺在床上。她皺起眉放下包,很不滿地說:「怎麼只有你一個人?」

張樹曜見到她的那一刻眼睛亮了起來,他眉宇間的愁緒像是被無形的手撫平,嘴角不自主掛上滿足依戀的微笑:「我叫護工和媽媽她們出去了。」

他尚完好的一隻手發力,艱難的挪動身子,一點點緩慢而堅定的靠近林棠溪的方向:「溪溪,我好想你啊。媽媽做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再也不會有下次了。」

他的眼睛乾淨懵懂,裏面滿滿的映照着林棠溪。他的手不動聲色的往前探啊探,最後悄悄抓住了林棠溪搭在病床邊緣的手,十指緊扣一點點收緊牽至自己面前。

張樹曜高挺的鼻樑眷念的蹭了蹭她的手,甚至還調皮的伸出舌尖舔了舔,驚得林棠溪猛地往回收手。

她的動作太用力,導致張樹曜被扯了一下,他似乎是嗆了氣開始咳嗽,一下又一下,最後甚至反胃乾嘔起來,包紮好的手腕傷口似乎又有崩裂的跡象。

他特意壓抑著病痛,可那種痛苦又急促的聲音依然傳到了無措的林棠溪耳朵里。她急忙叫鈴,一陣兵荒馬亂后,他們兩人再次安靜的面面相覷。

張樹曜皮膚很白,他的五官清秀俊逸,漂亮到不像真人。可同時他的身體又很脆弱,脆弱到受不得刺激,他小時候常年生病在死亡邊緣徘徊,一路被家人朋友悉心嬌慣着長大。

他相貌完美智商超群,就像是一個完美的玻璃雕塑,需要主人用愛和金錢呵護保存。

林棠溪從前立志要當那個保護張樹曜一輩子的人,可現在她要反悔了。

張樹曜正安靜的專註的望着沉默的她,林棠溪想到自己焦灼難安的這一年半時間,狠下心說道:「我們分手的事情,跟阿姨沒有太大的關係。」

父母的阻攔,從來不能作為她放棄的理由。能讓她做出這個選擇的,只能是她自己。

她別開眼不敢去看張樹曜乾淨的眼睛,「我不喜歡你了,對不起。」說完這句話后林棠溪就失去了力氣,她垂頭喪氣的耷拉着肩,在心中暗自罵自己人渣。

當初費勁心機勾搭不懂世事的張樹曜的人是自己,拉着對方陷入愛/欲的也是自己,現在等人家真正迷戀上她了,她卻要一腳把別人蹬開。

渣,太渣了。

張樹曜久久失語,最後聲音輕的像澄凈清澈的風:「是我哪裏做得不好,讓你失望了嗎?」

這句話簡直是虧心,搗蛋調皮讓人失望的從來只有林棠溪,跟張樹曜絕沒有半點關係。他是真正意義上的完美。

張樹曜雖然身體不好,但從小到大都是天之驕子在家中備受寵愛,因為家世的原因外面也是大把的人巴結他。他被保護的太好,迄今為止最大的傷害也就是林棠溪現在在他心口捅的這一刀了。

他心中莫名的酸楚,忽然感到委屈。

他是當之無愧的天才,當年是因為林棠溪才留在國內高考,在大學里兩年就自學完了所有課程已經拿到UCLA的offer,即將赴美求學。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才會提出要跟林棠溪先訂婚,未免對方心裏不安。

張樹曜像是被驚醒,瞪大眼睛磕磕絆絆道:「你是不想我出國嗎?我可以放棄的。」

他已經為林棠溪放棄過一次了,如今只要對方一聲令下,他便會毫不猶豫的放棄第二次,乃至於第三次第四次。

只要她有要求,他便無所不應。

除了分手。

林棠溪感到自己靈魂上才解脫不久的重擔又背負上了,她疲憊至極的揉揉額頭,習慣性摸向褲兜的煙,可到底顧忌張樹曜的病,又強忍着收回手。

張樹曜立馬善解人意的說:「你抽吧!」明明今天之前他都非常討厭林棠溪抽煙,每次見到都會搶著扔掉。

他厭惡一切有可能從自己身邊剝奪走林棠溪的事物,致癌的尼古丁當排前幾。

林棠溪看着他委曲求全的樣子越發煩躁,她壓着心中的怒火,認真勸道:「你別這樣,我們真的不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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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我誰都不怨恨,我不能對此有片刻的追悔。」/「Ididitalltomyself.Ihavenooneelsetoblame.Andicannotregretonesinglemomentofit.」——《荊棘鳥》

張樹曜老來子,所以張媽媽現在五十多歲了。分手的原因還在後面,不虐女主。

寫文不易請愛護作者,咕嚕嚕我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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