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身邊

姜林一直保持著和官玉不遠不近的距離。

就像每一次的清晨，他跟在對方身後走上教學樓的樓梯一樣。

溫柔的日光透過機場玻璃照在男孩子的身上，將他整個人籠罩其中，就好像是世間最不可觸碰的神聖。

他喜歡看著他的背影。

但在這樣的喜歡背後，永遠都潛藏著更為巨大的害怕。

姜林一邊為著這樣的不期而遇而竊喜，一邊又害怕這在前世沒有出現過的場景會造成無法挽回的蝴蝶效應。

他不能再一次承受失去官玉的痛苦。

他是被他刻在骨血中的。

前世尚且能夠說對方只是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但重新來過的少年人早已沒了任何想要的東西。

他已經擁有過那些遙不可及。

重生歸來，他所有能夠活下去的動力和希望都不過為這一人而已。

他是他的全部。

姜林將自己所有的虔誠和小心翼翼都花在了官玉的身上。

然而上天好像總是喜歡看著你被命運捉弄然後露出一臉驚愕的表情。

直到登上航班時，姜林仍舊有些不可置信。

他不僅在機場看見了官玉，還在機艙里也看見了對方。

斜前方坐著的人的背影和側臉就這樣毫無防備的落到他的眼底。

少年抿了抿唇，眼底泄露出一絲真實。

他的手指又忍不住蜷縮了起來，蹭著自己的黑色長褲，有輕微的磨砂質感從指尖傳遞開來。

因為是要去京城處理公司業務，所以他今天的穿著依舊很簡單，只是白色襯衣加黑色長褲，然而全部梳起的黑色碎發又無端讓他顯得更為成熟了一點。

姜林不動聲色的看著官玉，眉心卻隱隱皺起。

又來了。

那股蠢蠢欲動的，迫切想要和面前的人更親近一點的想法又在不斷從身體的各個地方冒出。

它們佔據了姜林的大腦，操控著他的心臟。

就連指尖也在發生著一下又一下的跳動。

所有的聲音匯聚起來，都是在告訴他：想要他。

明明昨天晚上才壓下了這樣的念頭，僅僅是一個照面的時間，就再次不受控制了起來。

甚至那猶如乾涸的渴望感比之前都更為強烈了幾分。

索性在此刻飛機已經起飛，失重感從四面八方傳來，打斷了他即將泄露出來的異樣。

等到飛機平穩飛行的時候，他的胸膛還不斷發出比以往更加頻繁的跳動聲，連耳膜也

還在轟鳴著。

他不知道這一切究竟是因為飛機的緣故，還是其他。

只是姜林所有的思維和理智都在這一瞬間煙消雲散。

他抬起頭，痴痴地看著不遠方的男孩子，那人似乎經常乘坐飛機，所以看起來情況還好。

不像他。

他害怕乘坐飛機。

一是因為各種不適情況，二是因為他之所以會重生，就是飛機失事了。

那時候他已經替官玉報了仇，就連照顧自己的爺爺奶奶也在前幾年平靜安詳的離開人世。

所以在那個世界，再沒有任何人值得他牽挂。

但即便是這樣，死亡籠罩的陰影也並不是那麼容易被消除。

他切身體會過身體被撕碎的痛苦，記憶會消失，可是神經會記得。

當飛機起飛的時候，銳利的痛意和方才的渴求交纏在一起。

是雙重的痛苦。

偏偏他對此無能為力。

等到一切平穩下來，姜林的嘴唇已經白得不像樣子。

這一次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更糟糕一點。

不然他不會在接下來一刻做出如此莽撞的行為。

那端和官玉坐在一起的人似乎是因為過度緊張，導致杯中的水全灑了出來。

離得近的人自然沒有倖免，官玉的褲子全被弄濕了。

誰也不會去責怪無心之失，因此等到飛機平穩飛行時，官玉便站起身準備去衛生間烘乾。

「你的褲子濕了？」

聲音有些冷，但如果細心聽的話，還能發現有著些許的啞意。

此刻無論是官玉還是姜林，都有著片刻的愣神。

前者是因為少年人和在學校不同的裝扮一時沒有認出來，後者是因為自己的莽撞。

姜林對上官玉那雙清澈的眼瞳，心臟猝然猛烈跳動起來。

雙重痛苦交纏的時候，怪念頭挾制住了他。

那垂在一邊的手已經狠狠掐住自己大腿一側的肉，準備時刻撤退。

可男孩子太好了。

他從來不會讓人難堪。

更別說他已經認出對著自己說出這句話的人就是之前曾經有過兩面之緣，還在他要摔倒時及時扶了他一把的姜林。

這位以高冷著稱的學霸，竟然和他在同一架飛機上，並且再次開口說話了。

「啊，對，剛才不小心灑了一些水在上面。」

他的聲音是跟姜林截然相反的活潑熱烈。

說著他還扯了扯自己褲子被弄濕的部分，一點兒也沒有覺得不好意思。

姜林看著對方微微上翹的嘴角，用力掐著自己的手終於緩緩鬆開。

或許他真的可以小心一點。

小心的將自己重生這隻蝴蝶的翅膀控制著，不讓它發出太大偏差，然後慢慢的靠近對方。

他甚至不求能和官玉在一起。

能被他看見，被他當成朋友，就已經是最大的奢求了。

少年前世那幾十年卑微的愛壓得他不敢對男孩子做出任何舉動，即便是正常交往，也因為最深處的念頭讓他感到心虛。

所以他不敢。

前世里他從不敢貿然與對方交談，更不敢與對方見面。

因此直到官玉死去，也從來不知道會有這樣一個人，在以最孤獨的姿態默默注視著他。

可是現在他有了一些勇氣，這份勇氣來源於男孩子自身。

這樣想著，他也就這樣貿然的喊了出聲。

姜林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一些：「我帶了兩條褲子，不嫌棄的話可以先換上我的。」

兩個人年齡相仿，身材上也沒有太大的差距，所以這樣的提議合情合理。

而官玉也從不是矯情的人。

他這一趟出門是要去看望住在京城的姑姑，對方最近動了一場小手術。

父母在昨天就已經過去了。

出來得急，他也沒帶其他東西，而現在身上這條褲子被弄濕的範圍太大了，真準備烘乾的話一時半會恐怕還不行。

所以他大方的接受了對方的提議。

「謝謝，等回頭我請你吃飯。」

整個過程中少年人一直盯著官玉的眼瞳。

哪怕會在對方眼中看到一絲厭惡之類的情緒，都會讓他馬上撤離。

但沒有。

所有他能夠看出來的，不過是官玉下意識的訝然。

他似乎是在驚訝自己竟然會有著和外表大不相同的熱心，儘管如此，他卻又很快接受了這一點。

姜林出來帶的衣服並不多，都裝在了背包中。

在得到男孩子的同意后，他就拿了出來。

是被摺疊得非常整齊的，規矩得好像跟姜林差不多，官玉伸手接過來的時候有些不合時宜的想到。

指尖與指尖的無意觸碰在少年人心中激起了波瀾。

有隱秘的興奮悄然萌生，又急劇消亡。

——

換一件衣服並不需要多久，很快消失在視野中的人又重新回來了。

然而這一次官玉並沒有出現在斜前方，對方回到自己的座位后就拿著輕薄的背包朝他走來，「剛才我看到你旁邊沒有人，不介意我坐過來吧？」

姜林抬頭，對方的笑容實在太燦爛了，哪怕此刻機艙內的燈火如此明亮，在他面前都要黯淡積分。

有些控住不住想要閉眼的衝動。

當下這一刻他竟然會害怕這只是自己的夢境，他怕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太過疲倦睡了過去編織出來的虛幻。

所以有三秒的時間變成了空白。

「不介意。」

可不管是在夢中，還是現實，姜林永遠不會拒絕官玉。

他起身坐到了裡面，騰出了一個位置給對方。

「謝謝。」

這是官玉第二次道謝了。

直到那道有些溫暖的氣息靠過來的時候，姜林終於確認自己沒有在做夢，這一切都是真實發生的。

但渾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經都在因為這樣的事實發生劇烈的顫動。

他扣緊了自己的掌心。

「這次真的謝謝你了，不然的話我還不知道要在洗手間烘到什麼時候。」官玉的語氣略帶調侃，「其實一開始的時候我還有些沒認出來你。」

想到自己平時在學校里的樣子，姜林並不覺得官玉認不出來自己有什麼奇怪的。

畢竟自己於對方而言只是一個陌生人。

誰會對陌生人多加關注呢。

「不客氣，你也是要去京城嗎？」

話術自然而然被過度了下來。

當姜林真的想要和誰交談的時候是很容易的，人類天生擁有如何獲取他人好感度的能力，尤其是他還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

而男生的友情也很容易建立。

幾乎在幾句話之間兩個人就由略微陌生到有些熟悉。

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官玉對姜林有著非常高的好感度。

少年人在談吐之間不知不覺展現出了一種沉澱的優雅和禮貌。

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現，彷彿都長在了男孩子的審美點上。

姜林無疑是好看的，被這樣好看的人所表現出來的一切都具有了藝術的味道。

欣賞他的時候就好像是在欣賞美。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殊不知在少年人心中，男孩子同樣是一切美好的象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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