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呀,擦火花

來呀,擦火花

唐昭決定明天進城,至於具體做什麼,她心裏早已有了計較,只是有些細節搞不清楚,也不知道該找誰問。

找大隊長?算了,這個時候應該正在家揍閨女呢!

想來想去,她還是決定去知青點兒碰碰運氣,畢竟知青都多上了幾年學,應該比村裏的人有見識。

她悄悄推門出去,外面黑漆麻烏的,社員累了一天都睡了。田埂上間或傳來幾聲蛙叫,村裏的狗你「嗷」兩聲,我「嗷」一聲,隔空吵著架。

知青點一片安靜,只有小倉庫透出光來。唐昭朝光源望去,只見半扇窗子開着,燈火微微跳動,映出青年好看的側臉。

呦,我家太子爺看書呢。

沈晏清正在挑燈夜讀,聽見院裏有動靜,循聲望去,姑娘踏着月色而來,手裏還拎着根棍子。

大約是月夜太過靜謐,她目光柔柔的,並不似白天那般銳利。

「怎麼開着窗?你不怕有蚊子啊?」她隔着窗問他,眼睛晶晶亮。

「點着蚊香呢。」他態度溫和,問道:「有事情?」

「嗯。」她點點頭,托著兩個火柴盒舉到他眼前:「我想問問這上面的印花。」

「這是火花,每個廠的都不一樣,有人喜歡搜集這個。」

「哦,那這東西是怎麼印上去的?我知道古時候有套色木刻,若這種也是刻出來的,就有些麻煩。」

「現在的印刷廠,設備和工藝都更先進。」沈晏清耐心給她解釋:「具體如何操作我不是太清楚,不過這上面的迎春花應該有原畫,火柴廠選了圖交給印刷廠,他們自然有辦法轉印。」

怕她不懂,他又從書頁里拿出張厚紙片:「你看,這上面是京市,原本是攝影師拍的照片,印刷后就成了很多明信片。照片、畫作、書法,這些都是可以印的。」

唐昭接過明信片,獃獃看了半晌,喃喃道:「這宮裏我去過的。」

他呼吸一滯,說話的語氣卻毫無波動:「嗯,不管是誰,到京市都會去故宮看看。」

唐昭抬頭望着他,他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什麼情緒,他真的不是太子殿下么?

「迎春花能印在盒上,說明世人仍愛丹青,只是不知市價幾何?」

「十年前,知名書畫家的寫意畫作大概是一百左右一幅。如今,也該差不多的。」

她想了想,又道:「我的名字是唐昭,不是招手的招,是昭昭日月的昭。」

他點點頭:「唐昭,我記下了。」

聽到自己名字也沒反應?唐昭不甘心,追問:「人都是有字的,你有字嗎?」

他笑笑:「沒有,我沒有字。」

「裕之,你覺得怎麼樣?沈晏清,字裕之,願天下海清河晏,願萬民衣物豐裕,你說這個字好不好?」

他似乎有些恍然,半晌后輕輕點頭:「很好,謝謝你。」

唐昭有些泄氣:「真的什麼都想不起來?行吧,我先回去了。」

「月黑風高的,就這麼回去?」

「對啊,我就這麼來的,要不你送我?」

沈晏清無奈地搖搖頭,從軍用書包里拿出手電筒遞出窗外:「田埂上黑,你拿着。」

唐昭可不跟他客氣,說了聲謝拿上手電筒就走,沒走幾步腳步頓住:「對了,你晚上睡覺不挨着李東來吧?」

「我跟他不住一個屋。」

「那就行,你以後都離他遠點兒,他那被褥,指不定蹦出什麼呢。」

知道印刷廠可以印製畫稿,唐昭心裏便有底了。第二天她早早爬起來,從枕頭裏翻出箇舊手帕,裏面是一小堆鋼鏰,數了數,一共四毛錢——這是他們姐弟的全部家當。

她跟三花說了一聲,揣了半個地瓜,跑去大隊部開了介紹信,又坐上村裏去縣城運貨的馬車。

車板子上十幾個麻袋整齊地碼在中間,鄉親們挨挨擠擠坐在兩邊,鄉下的路坑坑窪窪,顛得渾身都疼,有風吹過時,還會從前邊傳來馬糞味兒。

唐昭沒吃過這苦,真有些受不住。她想起小時候外祖講過的戍邊故事,大將軍也會跟士兵們一樣經受風吹日晒,戰事吃緊時也曾三餐不繼,甚至吃過愛馬,啃過草皮。

不俗的身世給了她眼界,她知道如何享受,也學會堅忍和審時度勢。眼下這些,她都可以忍。

不過,這臉可不能再曬了!

在全車人的目光下,唐昭抖出個帶補丁的包袱皮,慢悠悠遮在頭上擋陽光。車上的嬸子們笑得不行,都拿她打趣:「大花也太金貴了,連太陽都曬不得了。」

唐昭笑眯眯回應:「嬸子的臉白,不怕太陽曬,我黑得掉地上都找不着,不敢再黑了。」

眾人大笑,又有人說:「大花以前不愛吱聲,現在挺好,挺會嘮嗑的。」

唐昭笑道:「我不光會嘮嗑,我還會作詩呢。」

哈哈哈,大夥笑得更響,馬車上幾個熊孩子又開始背:「你從砬子上滾下來……」

啪,鞭子甩得脆生生響,就這麼一路笑着到了縣城。

縣裏有通往春豐市區的大客車,唐昭一看見這大傢伙就興奮得不行,鐵皮的啊!會跑啊!比木牛流馬還厲害!連唐大花都沒坐過!

她交了五分錢上車,就坐在司機後頭,盯着人家師傅看了一路。太神奇了,中間那個大圈圈轉吧轉吧就開走了,後面揚起老大的土,比狩獵時馬匹揚得塵土還要高!

她第一次覺得,這個世界有很多新鮮未知的東西,在這些事物面前,相府閨秀也不過是個土包子。

汽車跑了兩個小時才到春豐市,唐昭吃了從家帶的地瓜,問清楚去火柴廠的路。這回可沒有交通工具了,就這麼一路走一路打聽,還真讓她找到了春豐市火柴廠。

「幹啥的?!」看門大爺嗓門不小。

唐昭笑眯眯回答:「我找你們管事的。」

「你誰啊?」

「我來討論一下咱們廠的火花,我有辦法讓詠梅牌火柴賣過鄰省迎春花。」

大爺打量着眼前的姑娘,顯然不信。說來也巧,剛好有個年輕人推著自行車從外面走進來:「呦,大爺,您嘮嗑呢?」

「對,抓住個來擦火花的。」

「大爺,咱們廠要保證安全生產,防火是第一要務,這火不能隨便擦。」青年人姓張,是新來的廠長秘書,文筆不錯,剛入社會還不那麼圓滑,保留着熱心和熱忱。他笑着問:「姑娘,你有啥事?」

唐昭大大方方把自己想法說了,小張將信將疑,但直覺告訴他,這事必須知會孫廠長,萬一她的主意管用,戰勝鄰省的火柴那該多開心!

「你在這兒等著,我去跟廠長說一聲。」

沒多久,孫廠長擰著眉到了門衛室,他是個魁梧的漢子,聲音極其洪亮:「她能有主意?小張你就忽悠我吧!」

唐昭也不廢話,將兩個火柴盒放在桌上:「咱們廠的詠梅牌火柴賣不過鄰省的迎春花?這怎麼可能!咱們廠的質量比他們好多了!」

「可不是咋滴!」孫廠長一臉憋屈,馬上打開了話匣子:「咱們春豐市有林區,火柴桿質量都杠杠滴,肯定不能一劃就折。你看他們迎春花的火柴桿,比咱們細一圈呢,我就納悶了,怎麼就賣不過他們呢!」

「孫廠長,我幫你找到原因了。你看看這倆盒子,能看出什麼不?」

「這能看出啥呀,不都一樣嗎,都是個殼子。」

小張趕緊提醒:「廠長,人家這盒子上面有迎春花。」

孫廠長看清楚之後哈哈大笑:「這麼一看,我確實不太細膩。」

小張趕緊溜縫:「可是您工作上大刀闊斧,幹勁兒十足啊!」

孫廠長被拍得挺舒服,問唐昭:「他們的火柴盒上多幾朵花,就能比我們先賣光?」

「我給您打個比方吧,」唐昭道:「古時候姑娘們去買首飾,是選雕刻精緻的,還是光禿禿的簪子?」

孫廠長想了想:「那得看她有沒有錢。」

唐昭咬牙,這人怎麼跟說相聲似的。

「我是說,錢財充裕的情況下,是不是要挑好看的買?」

「那必須滴!我給我閨女買頭繩,就買最紅滴!」

唐昭一攤手:「這不就得了,都賣兩分錢,肯定要挑好看的啊。我聽說有人喜歡收集火花,要是我,迎春花這樣的一定多買幾盒放在最中間,沒事兒就拿出來欣賞欣賞,詠梅牌的么,攢一個就夠用了。」

孫廠長不樂意了:「詠梅就不用拿出來欣賞?」

唐昭還是很給他面子的:「大概也會賞那麼一兩次,不過火柴盒上就兩個字,也看不出花來呀。」

「明白了,咱也得印上花!咱是詠梅牌,就印梅花!但現在的問題是,我上哪兒找人整梅花呢?小張,你回頭打聽打聽,咱們市有沒有擅長畫梅的。」

唐昭笑道:「孫廠長,其實我這次就是來賣畫的。」

孫廠長的眼睛立馬亮了:「你能整梅花?」

「我這就整一個,你看看行不行!」

「趕快整,我看看畫得咋樣。」孫廠長雷厲風行,帶着唐昭進廠,直奔他的辦公室。老孫大手一揮,瞬間把辦公桌收拾出一塊地方:「整吧!」

唐昭看了看對方:「呃……讓我拿手刨啊?孫廠長,我需要文房四寶!」

「我沒有文房四寶呀,誒你這小姑娘,你來賣畫,自己不準備筆和紙?」

「我確實應該備上,但是我窮啊!身上就幾毛錢,也沒有票,人家供銷社也不賣給我。再說了,你們這麼大個工廠,連個毛筆都沒有?」

老孫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是啊,這麼大地皮,怎麼還找不出毛筆來?

小張被派出去找筆墨,這小夥子是個利索人,沒多大工夫拿了一疙瘩墨塊和一支毛筆回來。唐昭看得直皺眉,本閨秀用得都是最好的管城子、一兩黃金才換一兩的松煙墨錠,何嘗用過禿毛筆和這種臭墨!

孫廠長鋪開一張報紙:「就在這上畫吧,簡陋了點兒,能行吧?」

這是簡陋了「點兒」嗎?唐昭忍了好幾忍才沒拍桌子走人,咬牙道:「必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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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七零舞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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