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陳建國有些不好意思:「上學那會家裏實在太窮了,讀不起書就只能去工地上搬磚,就一直搬到現在。」
「前幾年做了大工,工資比以前的小工高上不少,一個月也有五位數,我就想着把老爺子接到城裏來請個保姆照顧。」
「我們做工地的活,哪裏有活往哪裏跑,一年到來沾不到幾次家門口,老爺子發病了一個月我才知道……」
「……是什麼病?」
陳建國苦笑一聲:「老年痴獃,你們城裏人怎麼說來着,阿默……」
「……阿爾茨海默症。」
「對!」陳建國拍了拍腿:「你們這個說法我叫不來。」
阿爾茨海默症,聞之的身邊沒遇到這類病人,不過他卻也有所耳聞。
這是一項無法治癒的疾病,患者只能在無知無覺中慢慢等待着身體各項功能的衰退,直至死亡的到來。
這對病人自己來說是無知覺的折磨,對家人來說更是折磨。特別是像陳建國這類家庭不算富裕的家庭。
「這次老爺子不知道怎麼清醒了一回,我一個沒注意他就跑了出去,嚷嚷着要去死,自己跳到了河裏,幸虧有路人把他拉了上來……」
陳建國說着說着,眼睛有些紅。
老陳雖不是他的親生父親,但兩人的感情遠遠比親生父子牢固得多。
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這句話也不盡然。
聞之想起自己之前電影的一句台詞:生而未養,斷指可還,生而養之,斷頭可還,未生而養,百世難還。
不是所有的父母和子女之間都有親情可言的,就像聞之自己,和父母之間只有血緣沒有親情。
他對那兩個人來說,只是用來穩固利益和名聲,對外炫耀的一個工具而已。
老陳難得清醒,卻突然尋死,怕是不想拖累自己這個兒子吧。
畢竟在拖着重疾的情況下,陳建國對父親要付出的何止是金錢,還有大量的時間和精力。
尤歲沢晚上拎着做好的飯菜來了,飯菜雖然清淡,但都是聞之曾經愛吃的。
聞之食不知味,一半心暖一半折磨。
一連着好幾天,兩人都是這樣的相處狀態,沒什麼話說,尤歲沢看他吃好后就離開。
又是一早,聞之看着尤歲沢眼下的發青心裏發酸:「我喝外面的粥就行,你這樣吃不消的……」
尤歲沢知道他誤會了,解釋道:「煮粥不費事,我晚飯弄好定好時間,第二天就可以帶過來,這兩天確實沒休息好,但跟你沒關係。」
聞之抿唇:「你都有黑眼圈了。」
尤歲沢在椅子上坐了下來,用手輕觸了下眼角:「昨晚連夜做了個手術,沒太睡好。」
「哪方面的手術?」
「心臟方面的。」
聞之這才知道,尤歲沢是心外科醫生。
他對醫生這行業了解不多,只是以前在尤歲沢看一下醫學方面的書籍時會跟着看一點。
他對醫生最大的印象就是前兩年看到過的一次醫鬧新聞,那也是個外科醫生,病人因手術失敗死在了手術台上,家屬發瘋拿刀在醫生身上捅了好幾刀,最後搶救無效。
醫生其實也是個高危職業,因生活不規律,身體素質會隨着年齡的增長越來越差,還要小心現在越來越多的醫鬧事件,輕則危及名聲,重則危及生命。
聞之糾結半天,還是沒說什麼。
醫生是少年時尤歲沢夢想的職業,如今夢想成真,他該道喜才是。
他回憶著自己那會的夢想是什麼呢?
一個不用太大的房子,裏面有一隻貓一條狗,還有他的沢哥,兩人親密無間同床共枕,偶爾也會小吵小鬧,雲姨就在一旁樂呵呵地看着。
如果雲姨想抱孫子的話,他們可以去領養一個孩子……
孩子得領養嬰兒,因為剛出生沒有記憶的、從小養大會和他們更親一點,也許長大了這孩子會問他們為什麼自己有兩個爸爸……
那時候他們明明都沒有在一起,聞之還不確定對方的心意,卻已經將未來遙想到了幾十年後兩人手牽着手在夕陽下散步,回憶著往昔年少。
老陳今天要出院了,陳建國一早就去辦理出院手續。
尤歲沢照例把粥盒放下坐了沒一會兒便離開了,路上剛好碰到了陳建國。
「尤醫生!」
尤歲沢聽到有人叫他便回了頭:「有什麼事嗎?」
陳建國明顯有些猶豫:「是這樣,您是聞之的朋友吧,我有件事想跟您說一下。」
尤歲沢面色淡淡,但腳步卻轉了方向:「您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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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陳建國回來,聞之問:「手續辦好了?」
「好了,我收拾收拾就能走了。」陳建國爽朗一笑:「這幾天多謝你幫忙照看了。」
「沒關係,我也是閑着沒事。」
這幾天白日裏陳建國都會去這附近找兼職工做,不放棄任何一個能賺錢的機會。於是老陳有什麼事都是聞之幫忙照看的,倒也沒什麼事,都是像水吊完了幫他叫護士這類小事。
「那也是要謝謝你的。」
陳建國話音剛落,老陳便接了一句:「謝謝你啊……」
兩人都是一怔,這還是這幾天以來聞之第一次聽到老陳開口說話。
老陳的眼神依舊渾濁,讓人看不出他到底是清醒還是混沌的狀態。
陳建國收拾完東西,扶著老陳對尤歲沢說:「我們走了啊,也祝你早日康復。」
「好。」
早日康復……
他的傷口每天都要換藥,情況一天比一天好,估計用不到幾天他就可以出院了。
出院之後,他就沒辦法在像現在這樣每天見到尤歲沢了吧……
聞之面無表情地看了眼自己的手腕,走進了衛生間。
半個小時后,他打開衛生間的門,卻發現尤歲沢站在門口,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你怎麼回來了,今天不忙嗎?」
「今天我值班,沒有手術。」
聞之避開尤歲沢的視線,回到了病床上:「哦……」
他發現尤歲沢目光在早上送來的保溫盒上轉悠了一圈,似乎有話要說。
但還沒開口,門口進來了一名醫生,正是聞之的主治醫生,姓程。
他是來給聞之換藥的。
紗布拆開后,程醫生眉頭便皺了起來。
尤歲沢看他表情不好后問道:「怎麼了?」
「我昨天來看還好好的,今天怎麼突然滲血了?」程醫生拿鉗子夾給棉花給聞之消毒:「還好不嚴重,之前就跟你說過這隻手盡量不要過多使用,睡覺千萬別壓着……」
聞之順勢說道:「可能是昨晚壓到了。」
話音剛落,他便嘶了一聲,眉頭蹙了起來,這個程醫生每次上藥下手都重得很。
今天傷口滲血,比前幾次要更痛些。
尤歲沢看得直皺眉:「給我。」
程醫生瞭然地把工具遞給尤歲沢,自己嘿嘿笑着在旁邊舉著托盤。
程醫生打趣道:「我跟你說,要不後面都你來換?」
尤歲沢沒說話,輕輕地用棉花給聞之擦拭,上藥的動作也盡量仔細和輕柔。
聞之除了藥物帶來的輕微刺痛外沒有感覺到任何不適,自己的小手臂還被尤歲沢握在手心,那裏的溫度溫暖又熾烈。
尤歲沢放輕動作給手腕纏繞紗布,聞之看着他低垂沉靜的眉眼,心如雷鼓。
「好了。」尤歲沢貼好封口:「後面要注意點,別再壓着。」
被放開的小手臂一時有些涼,有些貪戀地想要回歸剛剛的溫度:「……謝謝。」
尤歲沢用餘光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只對程醫生道:「他後面的換藥我來,我沒時間你再來。」
程醫生和尤歲沢的關係還成,笑嘻嘻地滾蛋了:「好勒。」
兩人半天沒說話,尤歲沢有些出神,像是在思考什麼。
聞之沒突兀開口,許久后尤歲沢突然道:「想出去走走嗎?」
「……想的。」
在病房裏待了好幾天了,聞到的只有消毒水的味道。
尤歲沢點頭:「先陪我去趟辦公室。」
走了一段路之後,聞之才發現尤歲沢的辦公室並不在這棟樓,不過好在他辦公室所在的那棟樓有一條和住院樓連接的走廊,並不需要再往外面跑。
他的辦公室是在五樓,電梯慢慢往下行駛,很快便到了。
聞之跟着尤歲沢走進去,辦公室不大,但是很整潔,桌上的檔案和資料整整齊齊地擺放着。
他注意到,窗口的位置擺了一個花瓶,裏面插著幾支白玫瑰。
那是雲姨喜歡的花。
尤歲沢注意到聞之的失神,目光微閃,他將手中的外套披到聞之身上:「走吧。」
聞之回神,碰了碰身上的外套,很薄,但是卻有暖意:「……這是你的?」
尤歲沢嗯了一聲,他往外走去:「今天天陰,溫度很低,外面有些涼。」
聞之張了張口,半天只吐出一句:「……謝謝。」
聞之沒來過這家醫院,他之前並不住這邊,這裏的這套公寓是他一年前跟公司解約後用剩下的錢買的。
醫院很大,裏面有足夠容納病人散步的地方。
在聞之目光觸及的不遠處,還有一塊草坪,旁邊安置著一排公椅。
「去那裏坐坐?」
聞之點頭:「好。」
尤歲沢沒有騙他,雖然已經入夏了,但今天外面確實很涼。
不過空氣卻不錯,也許是在病房裏待走了,外面隨便哪一處空氣聞之都會覺得新鮮。
一個老太太扶著一個坐着輪椅的老爺子從他們面前經過,聞之的目光下意識跟隨了過去。
尤歲沢看了他一眼:「羨慕?」
聞之一愣:「有點。」
尤歲沢淡淡笑了下:「等你結婚生子到了老了那一天,也會有這麼一個人的。」
聞之指尖劇烈一顫:「那怕是有點難。」
尤歲沢問:「為什麼?」
「演員這個職業能在常規年齡結婚生子的少。」聞之往後靠了靠,支起手臂:「圈子裏很難遇到好的對象。」
尤歲沢漫不經心道:「想找圈外的?」
「……嗯。」聞之頓了半晌輕輕點了下頭。
這麼理解似乎也沒錯,畢竟他喜歡的人就是圈外人。
沉默了一會兒,聞之還是沒忍住問出了口:「……你有談戀愛了嗎?」
尤歲沢回答得很乾脆:「沒有。」
聞之碾了下指尖:「以你的條件應該有很多人追吧,怎麼……」
聞之屏息等著尤歲沢的回答,他以為對方會說「沒遇到合適的」或者「那些都不喜歡」……
但尤歲沢只是說:「之前沒想要談戀愛。」
聞之輕輕呼出一口氣,沒再問他為什麼。
今天的風涼的很,但也許是因為穿着外套的原因,聞之覺得身體的溫度比以往都要高些。
外套里獨屬於尤歲沢的氣息籠罩在聞之身上,有些醉人。
上空傳來幾聲鳥兒的鳴叫,聞之仰頭看去,天空陰沉沉的,一點冰涼的水珠落在聞之的臉上。
要下雨了。
他睫毛微顫,輕輕碰了碰尤歲沢的胳膊:「下雨了。」
尤歲沢伸出手,手心落得一點冰涼,他拉起聞之,順手幫他理了下衣襟:「回去吧。」
聞之被他的動作弄得一怔,木木地跟在他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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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
現實生活其實很少有這麼年輕的醫生噠,嘿嘿劇情需要,大家別太較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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