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些絢爛的青春(一)

第三章 那些絢爛的青春(一)

上班之後,考上公務員之前的這段日子,一共才九個月的時間,卻是我最為懷念的時光。那我最苦悶的時候呢?是在什麼時候?好像就是在這之前,畢業之後呆在家裏那段等待分工的時間。後來,多少狂瀾,多少失落,多少委屈,多少背叛,多少暗暗放在腳下的絆子和背地裏投到碗中的毒藥,在回憶里都沒有感覺有那段日子的難過,也許,後來多歷風雨,早已經司空見慣了波折和人生的苦味,心已經變得粗糲,皮已經磨得堅厚,而那時呢,剛剛從學校里出來,就像剛剛發了芽的柳枝,剛剛含苞待放的花蕾,一點風雨霜雪,都會讓人無法忍受。

最難過的日子是什麼?

是等待。

比等待更痛苦的是什麼?

是在失戀的時候等待。

畢業前我與女朋友分手了,在學校的浪漫與天真,受不了現實的分離之苦,在學校的時候,天天在一起,誰會想到日後如何?也不用考慮金錢問題,不用考慮前途,所以最是無憂無慮的時候,只管愛就愛了,沒一點現實,沒一點勢利,沒一點不真誠,這樣的愛情很美,美得令人絢目,美得令人憂傷,可同時也容易夭折,受不起一點點的風吹雨打,一點點的雪寒霜降,就像最美麗的花朵,往往也是最嬌弱的花朵。所以一畢業,許許多多的現實問題就擺在了面前:不是一個地方的人,以後怎麼辦?不可能過牛郎織女那樣的日子,金楓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那是因為在天上,是神仙。到一個地方去工作嗎?那也不現實,自己尚且工作無著,又何談為對方解決?

即將分別的傷感與日俱增,而矛盾也逐時增長,最後,大家為此吵了兩架,終於決定,還是就此分手。長痛不如短痛吧,我當時狠狠的在心中對自己說。然而,分手后,我沒感覺到她的痛苦,卻切切實實的感覺到自己的痛苦,若知道短痛是如此厲害似刀割,那我還不如長痛吧。

在畢業生中流行一句話:畢業等於失業。這是一句真理,我畢業后,便失業在家,開始了漫長的等待時光。

我的家在農村,一個偏遠的鄉村,父母都是勤苦農民,為了供我讀書,累壞了身體,還欠下大筆的債。我呆在家裏,不可能只看着父母受累,因此每天都下田幹活,風吹日晒,挑擔讓我肩膀累得像火燒一般灼痛,紅了褪皮再生,摸鋤讓我的手心起繭,起泡,這些我都能夠忍受而且習慣。最讓我難受的就是不知分工在何日,有沒有,如果告訴我乾脆沒有,我就去打工,也許倒不會這麼難受了,正是因為這種不確定性,讓人期盼而迷惘。而夜深人靜之後,失戀的痛苦又像蟲子一般啃嚙着我的心。

因為壓抑得太久?所以當通知我去報到的消息傳來,我是那麼的興奮,雖然和我期盼的工作崗位相差甚遠,但因為可以擺脫那種尷尬難熬的日子,也還是特別高興。

我還記得我背着行李上縣城去的時候,那興奮而寒酸的樣子,母親匆匆為我收拾了幾件換洗衣服,還有一床綠色帶着黃色小花的棉被,都捲成筒塞進一個蛇皮袋裏,我背在身上,樣子雖然讓我有些窘,可即將上班的興奮讓我把它忽略不計了,我嘴中哼著歌,偶爾還蹦上幾蹦,因為很久未理而有些長的頭髮在風中甩動,我那時喜歡梳中分,頭髮總是梳得油光可鑒,現在回想起來,讓我情不自禁的想起電視里常演的那種漢奸的樣子。那時的我還沒有發胖,非常的瘦,頭髮微黃,穿着一條緊身的白色牛仔褲,一條藍色的體恤衫。腳下是一雙已經有些變形的皮鞋,雖然已經用破布一擦再擦,還是沒有把所有的黃泥印子全部抹去。

希望越大,興奮越大,失望也就越大,我走到我的新單位:蔬菜公司。破破爛爛的一幢樓,掩映在秋日的街市中。這雖然也是一個國企,但顯然,它已經被國家拋棄,像一個被拋棄的怨婦,滿臉的委屈和怨恨,樓道裏佈滿蜘蛛網,鐵門生著銹,冷冷清清,風吹過時就好像有鬼影在晃動。

俗話說分工就好像宣判,是什麼刑罰已經註定,難道我的結果就是如此?興奮的火苗被一盆冷水當頭澆滅,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子坐在辦公室里接待了我,這女子微胖,一眼就看出我的不滿,冷冷的說:「別不滿意,一個中專生,有工分不錯了,多少人沒分到工,到外面打工的呢。要知足了。」

一個中專生!這話好不惡毒,想想兩三年前,中專生還是多麼榮耀的詞語,比之現在的大學生,博士生都更其響亮,因為那時考上中專,就意味着有了工作,吃上了國家糧,捧上了鐵飯碗,誰知時代的變化如此快速而奇妙,我們中考的時候,還爭先恐後,打破腦袋的中專學府,已經淪落成泥碾作塵,香亦不如故,分工也成了不是每個人都能享受到的蛋糕,名義上,我們這一屆人人可以分工,實則成了關係的比拼,有關係的,可以名正言順的進好單位,沒關係的,縱然掛着一個國家幹部的頭銜,卻什麼都沒有,許多人分在所謂的商業局,只是去報了個名,連戶口都沒有轉,就直接南下去了廣東,所謂工作,從此休矣。

我能進這個蔬菜公司,確實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得到的,我們村有一個在縣上當領導的人物,當然,他的領導大得有限,其實也就是一個局機關的書記,所謂的一把手,卻沒有一點實權,他父親曾經與我爺爺干過一架,在農村,這就好像世仇,所以我們家的人與他們家的人從來不說話,但為了我的工作,爸爸可謂忍辱負重,不顧村人的唾罵和遭遇冷眼的可能,而提着一隻雞,兩瓶酒,三袋花生,四斤茶油,毅然的上縣城去找他,倒也沒有遇到冷眼,雖然回來后,母親聽到了他母親在街巷裏得意的冷言冷語。

是的,總算有了工作了,無論情況如何,先上著再說,至少,不用呆在家裏干農活了,至少,不用每天都翹首期盼了,至少,我的戶口和關係都有個落腳地了,至於以後,實在不好,可以有許多種選擇,就算真的要出去打工,也未必就會差到哪裏去吧。

分工,縱然就算雞肋,也必先嘗一嘗,嘗過之後發現確實食之無味,棄之又何惜?因此我收起心頭的不快,開始在蔬菜公司上班了。

畢竟年輕,所有的鬱悶都會像輕風驅走黑雲一般,來得快去得也快。那天晚上,我在一個遠房親戚家借宿,他們一家對我極為熱情,但我還是感覺拘謹,心想等領到工資,就可以自己去租一房子。從此有了屬於自己的天地。

第二天我一早就去上班,公司還沒有人,不久有人陸陸續續的到來,都奇怪的看我一眼之後便各自進房。好不容易看到昨天那個婦人到來,我趕緊迎上去。她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我,然後問:「你來幹什麼?」

「我來上班呀。」我覺得這話好不奇怪,我分工到這個單位,她卻問我來幹什麼。

「呵呵,昨天忘記跟你說清楚了,你不用上班的。」她笑了,彷彿這真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不用上班?心頭的疑雲越發濃重,哪有這樣的單位?雖然早聽別人傳說,吃上了國家糧,就是坐在辦公室里,一張報紙,一杯清茶,過的是神仙般的日子,可那畢竟也要上班呀,也要坐在辦公室里呀。

這個女的姓劉,我就叫她劉姐,是辦公室主任,其實整個辦公室就她一人,領導是她,幹事也是她,收發是她,打字也是她,就連清潔工,也沒有第二人。她留着齊耳短髮,全部染得金黃,喜歡穿着一條黑色皮質短褲,褲腿剛好能遮住裏面的褲衩,她長得雖然並不漂亮,但打扮倒是挺時髦的,也並不缺乏性感。

她初見我有點傲慢,後來就顯得很和藹,也很喜歡說話,手中叼著一支煙,對我滔滔不絕,我才知道,我們這公司,雖名為國企單位,其實已經瀕臨倒閉,不過是國家暫時並未放手,用些撥款供養著而已,就好像一個從懸崖摔落的人,被掛在了半山腰的樹上,雖未死,但也並不能救上去,掉下去只是時間問題,所以倒閉已經是遲早的事。譬如一個得了絕症的人,只靠用氧氣,掛水維持着生命而已,但能維持多久呢?

「單位的人早已經走得差不多了,有關係的人早另擇好單位,或高升,或調動,或分流,沒關係的人,也都停薪留職,下海經商的,南下打工的,市上擺攤的,都有,總之,就沒有幾個留在單位上班的,因為除了幾個領導,和一些必留的人員外,其它的人來上班也沒有事,而且上班不上班,工資都一樣,生活費。」

生活費?那是多少呢?

「你不知道?或三百,或四百。」劉姐紅唇上的煙頭在閃爍,這話並不讓我的心冷,三四百也不低啊,對於從農村出來的我,雖稱不上滿足,但想想,生活費,節約一下,只怕真夠用了,更令人高興的是,以後有的是時間,無論是打球,看書,還是寫作,這對於我來說都太重要了。何況縱然有個很好的工作,我也並不認為我就這樣碌碌無為一輩子,我相信我是蛟龍,終非池中物,暫時的好壞有什麼關係呢?將來總有一日,我會一飛衝天的。

「你想上班,每天早晨去菜市場賣菜就是。」劉姐戲謔的對我說。我笑笑,雖然出身農村,可叫我去賣小菜,我並不認為自己淪落到這種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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慾望的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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