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撼動

第八章 撼動

徐諍從涼亭出來,正想索性離開這座令他毫無好感的府邸,見門口有門衛盡職地守着,只好轉回身。

再回到那個烏煙瘴氣的所在是無法忍受的,他腳步偏移,走向涼亭相反的方向。

走着走着,他的眼前出現一片碧竹林。

一進竹林,極為清透的涼意就迎面撲來,徐諍一天的糟糕心緒被滌盪得乾淨平和。

美中不足的是,有琴音一直徘徊不去。

琴音若足夠動聽,配上這竹林會是一副好風景。遺憾的是,琴音不夠美。

彈琴的人其實很認真,琴音沒有一絲錯處,且彈了很久很久都沒停下。

徐諍也聽了很久,對琴音並無嫌棄之意。他不會彈琴,但他聽過很多精於琴道的人彈琴,耳朵自然是挑剔的。可他同樣知道,一個用了心的人,是值得被尊重的。

後來他走到竹林深處,終於看見彈琴之人。

是位姑娘。

她衣着華美,未挽髻,坐得過於端正,目光專註地盯着琴弦,連外人闖入都不知。

真是個認真得過分的姑娘。

那姑娘又彈了一曲,停下時終於發現了徐諍,雙眼微微睜大,驚愕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不算大,此刻卻因驚訝圓溜溜的,莫名的有點可愛。

徐諍心下好笑,忽然想到什麼,面色淡了幾分。

「抱歉擾了姑娘雅興,在下這就走。」在劭府出現的,自然是劭府的人,這恐怕是劭清流某個小妾。

「啊,無妨的……」

她還沒說完,他就毫不停頓地走了。

這時丫鬟過來了,道:「小姐在看什麼,老爺等您一起用晚膳呢。」

「我這就去!」

還未走遠的徐諍眉心一蹙。小姐,誰家的小姐?他想起京中傳聞——劭清流極寵女兒,怕後母待其不好,一直沒有續弦,竟連血脈延續都不顧了。這就是他視若珍寶的女兒?

很快他就把這場偶遇拋在腦後。關於劭清流的,他都不想接觸。

「你知道楚王和虞美人的故事嗎?有時候人對物也可以擁有近乎海枯石爛的感情……」

其實這個故事她講了兩個版本,一個是歷史遺留的將軍美人凄美傳說,還有一個則是虞美人從頭到尾都是花,楚王戀着的,也只是朵花。據她所說是某個作家的再次創作。

他好像……被後者魘住了,他討厭那種失重的感覺。

他來到花的面前,紫色的花瓣安靜垂落,和主人一同陷入沉睡,他伸手輕輕觸摸,一室靜謐中彷彿有輕巧的呼吸聲,周而復始,令他着迷。他只要輕輕一折,便什麼顧慮都不會再有。

可如果是她……

孟晚流醒來,如往常一樣輕輕舒展花瓣,伸個懶腰,一偏頭卻瞧見聶雲卿目不轉睛地盯着她。

「孟孟,既然回來了這麼久,為何不肯與我說話,你怨我了嗎?」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靜。

孟晚流驚訝到「啊」了一聲,但聶雲卿半點都聽不到,果然,她還是一朵沒用的花。除了含毒沒有蚊蟲敢招惹她外,沒有一點金手指。

讓人說句話會怎樣啊!

聶雲卿的目光在等待中漸漸失去光彩,他把臉貼在花瓣上,柔軟與清香同時到來,本該毒得他動彈不得的毒素也一如既往地沒發作。「孟孟,想你了。」

那份思念濃重到窒息,孟晚流從來沒想過有一個人會這麼記掛她,她該如何回應?

「該上朝了。」他望向窗外有了光亮的天,神色歸於平淡。瞧了眼架子上孤零零的花,他伸手取下,將她放入衣襟,只露一條小縫供她來看外面的世界。

例行的朝會結束,聶雲卿去了戶部,這是皇帝給他安排的暫時官職,讓他先熟悉環境。

他在前朝就接手過很多朝務,雖沒位居相位,卻有過之而無不及,程登蹲天牢的時候接手公務的也是他,否則真的不處理,等程登出來的時候朝廷早就亂成一鍋粥了。

點卯后不久,他又施施然出來了,各種眼線忙得不亦樂乎,探聽他的下落,他卻淡定地上了馬車,一路往城西行去。

城西為何地?煙花巷陌,細柳人家。

一陣人仰馬翻,狼奔豕突。

聶雲卿在名為「浣花樓」的青樓前停下,仰著頭打量了眼招牌,眼尖的老鴇就自動迎了上來,「請問貴客喜歡什麼樣的姑娘?我浣花樓有的都給貴客叫過來。」

聶雲卿朝老鴇笑了笑,沒答,自己慢騰騰往裏面走。

老鴇摸摸胸膛,怎麼跳得那麼快呢?剛剛那位公子不像是來嫖的,倒像是被嫖的。

青樓和妓院不同,在自身姿色之上還有琴棋書畫加成,這也註定了來此的多是有積蓄的人,甚至是達官貴人。

浣花樓在白秀名聲不是最大的,卻是環境最清幽的,來此尋歡作樂,怡然自得,輕鬆愜意,像做了場美夢,夢醒仍然回味無窮。

聶雲卿是唯一一個進去沒有被姑娘們圍住的男子。本來有姑娘嬌笑着迎上去想要展露自己的嫵媚與嬌羞,當看到對方比自己容光還剩的臉時,嬌笑就變成了尬笑。

絕色面前耍大刀,東施效顰。

但是該有的職業道德不能少,她們震驚了一會兒,也就見怪不怪熟稔地迎上去,「公子是要賞舞還是聽曲兒呢?」

「找人。」聶雲卿目光環視一周,完美忽略了眼前的環肥燕瘦。

「找何人?說出來,或許妾認識呢?」一個熱情的姑娘扶桑率先問道。

「劭清流的人,你認識嗎?」他眼裏是波光明滅的盞盞漁燈,飄搖不定。

認識嗎?扶桑抿了抿唇,遲疑了一瞬,綻開大大的笑容:「誰人不知段大人和常大人最愛來扶桑這兒?公子算是問對人了。」

禮尚往來,青年回之一笑,「竟是如此,那,有勞了。」

他的笑是從面上蔓延至眼底的,像扶桑旋轉而舞時盪開的裙袂,逐漸盛放到頂點。

扶桑掩下貪戀,帶他往浣花樓深處的包廂走去。抵達門口時她深深看了他一眼:「扶桑就不進去了,公子自便。」她何嘗不知道他是在利用她,而且以那兩位大人的能力,事後若要探查是誰泄露了他們的蹤跡簡直輕而易舉。可她沒法不告訴他。

「多謝。」青年這回的道謝真心實意了很多,「不過姑娘不必憂心,浣花樓還沒有能對姑娘不敬的人。」

他在隱晦地承諾什麼,扶桑不敢多想,斂衽一禮便退下。

圍觀全程的孟晚流瞧著扶桑走後聶雲卿淡化的神情若有所思,方才他笑望扶桑時她覺得很怪,現在不笑了,她又更覺得奇怪了。

他是動心了嗎?沒有。他無動於衷嗎?對陌生人無端的犧牲與信任無動於衷,未免又不近人情了。

這樣的人有心嗎?

聶雲卿禮貌地敲了敲包廂的門,笑鬧和調侃被按下暫停鍵,瞬間消音。懶散的腳步聲緩緩踱來,伴隨着不知在嚼什麼的含糊聲音:「是何人,不知等等再說事嗎?」

門打開,領口歪斜的段房不耐煩地瞅向來者,一口蜜果如鯁在喉,被他一個用力吞下去了。

「聶大人,你無事來這作甚?」他還不甚清醒,語氣帶着歡好之後的輕佻,目光還滑膩膩地在聶雲卿身上走了一遭。

「尋你啊。」聶雲卿無視他的眼神,掠過他進了包廂,一坐就坐在了正中,讓段房不得不屈居低位。

段房勉強落座,臉色不太好,想說話,喉中又因吞食太快火辣辣的疼,「有什麼好找我的,你我素不相識。」

「可你認識劭清流啊。」聶雲卿毫不避諱。

段房還想再裝一裝,沒想到直接被拆穿,尷尬地笑了笑,神色警惕,「我與劭清流劭大人永遠是一條船上的,你若要讓我出賣劭大人,卻是找錯人了。」

醉的東倒西歪的常楠不知何時也醒了神,冷淡地看着他。

劭清流選人很警惕,看着歪瓜裂棗,一個個精明得很。

果然,傳聞註定是傳聞。

「為何要你出賣劭大人,犧牲不是更好些嗎?」聶雲卿眼中惡意暗藏。

「你——」段房氣急敗壞,常楠狠狠瞪他。

聶雲卿忽然豎起一隻杯子,手點在杯子的邊緣,「行了,也不逗你們了,我並無動他的意思,只是有些事必須得做,而你們配合,對他的好處比壞處要多,明白嗎?」

兩人相視一眼,終於妥協。

「那你要什麼?」

「要一個他甘心臣服於陛下的理由。」

這次輪到孟晚流困惑了,她記得劭清流最終身死,而聶雲卿是接替成為丞相的人,難道不是他加害造成的嗎?

她試圖從他的表情中看出端倪,卻始終瞧不出任何動靜。還真是……滴水不漏。

聶雲卿說完,繼續不緊不慢地把桌上東倒西歪的杯子扶正,段房總覺得他像在等待什麼,但總歸不會是等他們說話。當杯子擺完,聶雲卿不再逗留,留下一封文書就推門離去了。

聶雲卿腳步略快,直到上了馬車才靠住車壁,頭垂著,輕聲質問:「孟孟,你有何不明來問我啊。」

車行駛起來,馬蹄聲和車輪滾過的聲音交織出嘈雜的樂章,室內卻有種近乎真空的寂靜。

他狼狽地笑笑:「三,二,一……」下頜揚起一個漂亮的弧度,連脆弱都載滿榮光。

他說:「我只對你一人,言無不盡。」

曾經戲台上你來我往,生旦凈丑依次亮相,而今只有他一個人不知所謂地演着,拙劣、但堅持。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反派拯救日記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反派拯救日記
上一章下一章

第八章 撼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