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掉馬

013:掉馬

上官衡以為是顧粲失手,卻見他拾起了地上的一片碎瓷,那雙精緻雋永的眸子,有些怔然。

隨即,顧粲將那碎瓷握在手中,斷瓷刺入他的掌紋,沁出了些許的血珠。

他生於太淵三年,這年,顧焉從洛陽遷往封地涼州,他的母親便是在途中生下了他,但卻因路程顛簸,難產而亡。

他自出生,便沒了母親。

如果林紈也如他母親一樣,出了事……

上官衡並未瞧見顧粲出血,他突覺,顧粲失常,應是與林紈有關,便感慨道:「這般在意一個女子,真的不似你的性子。你要是想要女人,什麼樣的找不到?偏偏就看中了這個對你無心的藹貞翁主,她拒婚於你的事,已經在宮裡和各世家中傳開了。過不了多久,怕是便會傳到坊間。到那時,你若是還娶不到她,淪為民間的笑柄,那便慘了。」

顧粲將碎瓷放在了案上,他終於開口與上官衡講話,語氣是一如既往的鎮定:「不會娶不到。」

適才的那一瞬,他生出了想要強奪她的念頭。

他一直顧念著林紈的性子,想要慢慢等她那顆心鬆動。

可現在,他卻等不了那麼久了。

香芸為林紈拍著背,見她終於嘔完,便將從石舫中求小廝尋到的水囊遞予了林紈。

林紈因吐,眼眶微紅,她接過了水囊,將嘴中的穢物漱凈。

再度抬首時,面前出現了一身著深褐縞衣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雖穿著樸素,但卻生了一雙鷹眼似的炯目,氣度不凡。

香芸不識那男子,雖覺他並不是惡人,還是擋在了林紈的身前。

林紈用帕子拭了拭唇角的水痕后,示意香芸先讓開。

眼前的男子,便是她要見的人。

林紈的父親多年前,就是因為這個人,挨了林夙的一頓毒打。

中年男子名喚杜瞻,是她父親林毓的舊部,多年前也曾在軍中任要職。

那時杜瞻犯了事,依照軍令,應該被處死。

林毓同他交好,不忍看自己的好兄弟死於鍘刀之下,便私自放了杜瞻,林夙因此大怒。

林毓私放杜瞻的當日,還攜著她和母親謝氏一同送他,林紈幼時,也經常見到杜瞻,還曾親切地管他叫杜叔伯。

杜瞻多年未見到林紈,瞧著她從一個小女娃,變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又想著昔日故人都已不在,心中多少有些悵然。

他開口對林紈道:「一見到你,就如同看見了你父親,你剛生下來時,你娘就常講,你的相貌,還是更像你父親些。」

天色漸昏,伽淮河旁的垂柳被風吹得微斜,夕日將墜。

林紈聽到這話,難得露出了真切的笑容。

她生得是很像她的父親。

林紈同林毓一樣,皮膚生得白皙。

林毓的五官生得英挺,他雖作戰驍勇,但平日里,那雙眸子總是溫和的,很平易近人。

父親脫了戎裝,倒像是個儒生,而不是個武將。

林紈是女孩,五官要較之林毓柔化些,卻依舊比尋常女子的面容生得更精緻立體。

她的那雙眸子,生得也與父親一樣,很是溫良。

林毓喜歡像她母親謝氏一樣的溫柔女子,林紈雖算是將門虎女,但自小,卻被林毓和謝氏依照書香世家的貴女教養。

所以林紈的外貌隨了父親林毓,氣質則隨了她的母親,溫婉又恬靜。

林紈開口問向杜瞻:「杜叔伯一切可還好?」

杜瞻聞言,回道:「一切安好,只是我生在洛陽,如今卻不能常回此地。親眷舊友都已不在,我這歲數也大了,難免會覺寂寞些。」

香芸跟在林紈和杜瞻的身後,在心中百般猜測著杜瞻的身份。

翁主似是尋了這人好久,這好不容易尋到了,這人卻來遲了這麼久。

林紈聽后,又道:「身體康健便好,對了,此番來洛陽,杜叔伯是獨自來的嗎?」

杜瞻這才想起,他來遲了的事:「只攜了一車夫,這來時的路上,車輿的車轅壞了,所以來遲了,翁主莫要怪罪。」

林紈道了句無妨,又問:「杜叔伯為何要將你我二人的見面之地約在石舫處?」

香芸聽到石舫二字,又抬首瞧了瞧杜瞻的背影。

眼前的男子一看,手頭便不大寬裕,哪裡能像去得起石舫的人?

若是真要去了石舫,怕是還得翁主自己掏錢。

杜瞻負手,望了望伽淮的傍晚之景,回道:「這石舫的主人攤上了事,他家小兒子惹了輔國公家的管事。他在洛陽有諸多置業,現在急於拋售,想攜全家跑到寧州去。我自小便喜歡這伽淮之景,一直都想將伽淮河的石舫和畫舫盤下來,卻未得機會。這不,趁此時機,鑽了個空子。此番前來,除卻見翁主,還要見這石舫之主,同他交付定金。」

香芸心中一驚。

適才翁主喚這人為杜叔伯……姓杜……

鄴朝的首富,杜瞻!

香芸險些驚呼出聲。

沒想到這富甲天下的杜瞻,竟穿得這般樸素,看著跟尋常百姓也無甚區別。

香芸正驚異著,卻見林紈和杜瞻已經走到了石舫處,那跑堂小廝果然又將二人攔了下來,且對衣著素簡的杜瞻明顯不屑。

直到杜瞻與他說了些什麼,那小廝將信將疑地讓二人稍候。

片刻之後,那小廝再回這處時,已經換上了一副諂媚嘴臉,恭敬地邀著林紈和杜瞻入內。

小廝攜林紈一行人去了石舫頂層的雅間,林紈發覺,頂層雅間的布置要比顧粲剛才所在之地,奢華且寬敞許多。

二人坐定后,香芸依舊按林紈的指示,守在了外面。

杜瞻對林紈開口:「杜某欠翁主之父一命,現下翁主之父已亡,這恩,自是要報在翁主的身上。只是…翁主在信中所書,矛頭全都指向了你二伯嫡妻的母族陳氏。杜某不知,翁主到底與陳家有何過節?」

林紈雙眸微凝,想起了前世之事——

平遠侯府被景帝抄了的那一日,祖父已經不在了,林衍下了獄,陳家也犯了眾怒,但陳氏,卻還好好的。

她早就將侯府的值錢物什全部捲走,去尋她大女兒林涵去了。

陳氏拋下了幾箇舊奴,其中一名舊奴被抄府的兵士打傷,她臨死前,許是覺得對林紈愧疚,便告知了林紈真相——

林紈的母親謝容,是被陳氏害死的。

文容閣,也是陳氏燒的。

而林涵雖嫁予了輔國公的嫡次子,卻與皇家禁軍的郎中令齊均有私情,陳氏是知道這事的。

先前她以此事為恥,後來,林家逢了難,她又覺得林涵和齊均有這層關係,是件好事。

一想到陳氏如牆頭草似的搖擺,林紈就覺得可笑。

齊均原是林夙的部下,深得其信任,他能爬上這個地位,全靠林夙的一手提攜。

但在太武五年時,他卻背叛了林夙。

齊均同左丞鄭彥邦勾結,構陷林夙,說他有不軌之心。

按照前世的軌跡,齊均應該會在今年年末,成為承初宮的一名禁軍統領。

而到了明年,也就是太武四年,齊均會深得景帝器重,扶搖直上,一舉成為皇家禁軍的郎中令,位列九卿。

林紈面色仍是如常,主動為杜瞻斟了杯茶,杜瞻接過後,林紈又道:「我母親的死,怕是與陳氏脫不開關係。」

杯里的茶水微晃。

杜瞻靜默了半晌。

一入侯門深似海,林夙雖為人肅正,但侯府中,女子們的內帷爭鬥,怕是仍殘忍駭人的很。

杜瞻不欲多問,他輕啜了一口茶水后,又對林紈道:「翁主放心,你交代的事情,杜某定會做到,只是此事布置起來,卻仍要等上個幾月。」

林紈頷首,重重言謝。

陳氏是林衍嫡妻,林夙雖不待見她,但因著她有兒有女,縱是知道了她害死了她的母親,八成也不會要了她的性命。

林紈歸府後沒幾日,洛陽便入了秋。

落木蕭蕭,又逢上秋雨,天色總是烏沉的。

一入了秋,林紈的心情便總是鬱郁。

父親是在冬日去的,母親則是在秋日去的。

母親還在世時,林夙的繼妻雖仍在世,但林夙卻將府中諸事都交由母親打理。

待母親和繼祖母都去了后,府中的諸事才落到了陳氏的手中,管事形同虛設,插不上什麼話。

下人們對陳氏諂媚,因著林衍早晚都要繼承侯位,便趁林夙不在時,喚陳氏為主母。

林夙又忙碌了起來,在豫州訓兵,不在府中。

母親謝氏的祭日諸事,是林紈獨自準備的。

陳氏暗裡示意下人,不許去靈堂祭拜謝氏,她一向吝嗇,卻在謝氏祭日那天,賞了下人酒肉。

這事經人故意一傳,傳到了林紈的耳中

林紈跪在靈堂,前面是母親的靈牌,眼下則是火盆。

她燒著紙錢,焦糊味有些刺鼻,燎烤的火焰也有些灼眼。

香芸瞧著她的面色雖蒼白鬱郁,卻沒落淚。

謝氏祭日的次日,林紈揮去了院中所有的下人,說她想獨自靜靜。

下人們知道,林紈這是想她母親了,想獨自抒解情緒,便都退了下去。

待到了酉時三刻,香芸和香見尋思著林紈該用晚食了,便拿著食盒,站在門外,向內詢問。

香芸喚了林紈好幾聲,裡面卻沒人應她。

她和香見心中微慌,忙沖了進去,卻見林紈的閨房內空無一人。

屋中,瀰漫著酒味。

桌案上不知何時,放置了一酒罈,香芸走了過去,發現那酒罈已經空了。

二人喚其餘的丫鬟,將庭院翻了個底朝天,都沒找到林紈的身影。

香芸和香見有些著急,忙派院中諸人在侯府內去尋林紈。

她和香見都約莫著,林紈是醉了酒,她應該還在府中。

恰巧這日,林夙是晚上歸府,顧粲想趁此見林紈一面,待登門至侯府時,林夙卻仍未歸府。

顧粲決議在外靜候片刻,卻在復道迴廊處,瞧見了一臉急色的香芸。

他喚住了香芸,問了緣由。

香芸告訴了顧粲,又言,她將所有地方都尋遍了,包括文容閣,就是找不到林紈的身影。

顧粲面色微變,讓香芸不要驚動府中的其他人。

香芸抹著眼淚應了是,她準備去問問院中其餘的丫鬟們,可有尋到林紈的身影。

香芸走後,顧粲一想到林紈飲酒,心中便更是焦急。

他雖不懂醫術,但也知曉,這孕中的女子,是不能飲酒的。

林紈的身體還不好,這時飲酒真的是……

顧粲的眉宇微凝,突然,他想起了一個地方。

林紈前世同他說過,她心情不好時,會去那個地方。

平遠侯府西側,有一小丘,那小丘並不高聳,卻被工匠雕成了頗有意趣的假山。

假山上還有一名為冠雲的亭台。

林紈曾對他說,這處地偏,無人打擾,她可以獨自站在這處,看看夕日。

顧粲尋到了那處,他本只是抱著試試的態度,卻沒成想,果然在那假山旁,發現了林紈。

林紈倒在了地上,裙角沾上了枯落的黃葉,雙目緊閉著。

顧粲心中一緊,忙走到她身前,想要將地上的她扶起來。

秋日的青石板冰涼無比,紈紈懷著身子,還飲了酒,就這樣一個人,躺在了上面。

顧粲的心隱隱泛著疼,這個一貫溫婉知禮的閨秀,竟也有如此乖張失格的時候。

她竟然獨自買醉。

顧粲將林紈攙了起來,他攥住了她的手腕,她身上很涼,面上也掛著淚痕。

他本想威脅她幾句,見她這副模樣,又實在狠不下心來。

這時,林紈睜開了眼,她意識迷離,眼中漫著盈盈的水霧。

不再似她清醒時,那般設防地看著他。

顧粲望著她的眼,他心中一直壓著一個念頭,只是卻不敢確定。

從這一世,從林紈拒婚於他伊始,他便起了疑。

他總覺得,紈紈也重生了。

林紈有些站不穩,顧粲雖扶著她,她卻仍覺得要摔倒。

顧粲身上的氣息令她安心,淡又清冷的雪松和廣藿香。

林紈竟是笑了笑,順勢撲倒在了顧粲的懷中。

顧粲微怔了一下,復又抬手,將她緊緊地擁住。

林紈深埋在他的懷中,將淚蹭到了他的衣襟上。

顧粲聞著她身上的酒味,手輕撫上了她柔軟且微散的鬢髮。

心似是在不斷地下墜,既恐慌,又帶著些許的興奮。

他剛要與林紈講話,林紈便推開了他,顧粲怕她摔倒,又扶住了她的雙腕。

林紈微微仰首,望著他眸色複雜的眼,又笑了笑。

顧粲本有好些話要同她問,可話到了嘴邊,卻只說出了兩個字。

「紈紈......」

林紈神智不清,一聽顧粲喚她,淚又涌了出來。

她指了指自己的腳腕處,語氣帶著些許的委屈:「子燁,我好疼,這處真的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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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掉馬的時候比較晚。

有一條復仇的主線,寫初版大綱時大修過,文中復仇權謀不是重點,只佔很小的一部分。這篇感情戲偏多,古風婚後甜寵文,你們要信我,以後會很甜的(嚴肅)

手動感謝青春小天使灌溉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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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寵妻錄(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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