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山雨來

第十四章 山雨來

思雲處廂房內,沐芸對着南伯說完,站起身來。

「最近這些日子,我總是想起母妃,想起我們在雲都的日子。那時,父王不在我們身邊,而我的存在對雲都醫宮來說,是恥辱。我終日躲在後山,能看到的就是花草樹木、蜻蜓蝴蝶,還有偶爾掠過天空的飛鳥。可我卻覺得自由又快樂。」

南伯聽着沐芸的說着,彷彿也想起十幾年前。

南伯遇到雲緋的時候不過是路邊的一個垂死的小乞丐,被雲緋救了回去,還讓人教他習武,她給了南伯第二條生命。

雲緋是個極為陰艷的女人,會醫術,長相又好,性格爽朗,不似一般的女子。見過她的人,都會被她吸引,雲都一向女子為尊,所以整個雲都都沒有雲緋看得上的男人。

直到她遇到來雲都治病的沐昭,那個男人一出現就與雲緋見過的所有人都不同,身上帶着箭傷,卻依然彬彬有禮,哪怕已經無法起身,也要表示謝意。

雖然南伯那時候還小,但是他知道,有什麼事情發生了變化。

雲緋主動提起照顧沐昭,兩個人日夜相處,沐昭的病情也慢慢好轉,時常與雲緋講海邊的故事,南伯就這樣看着雲緋與沐昭兩人生了情愫,寧可冒着違反雲都醫宮規矩的風險,也要互定終生。

只是男歡女愛的故事註定要遇到波瀾,沐昭治好了傷,回了清河,約好處理完事情就帶着聘禮來娶她,而雲緋帶着腹中的孩兒一等就是四年,等到府中的孩子呱呱墜地,等到襁褓中的嬰兒可以穿梭在山林之中。

所以沐芸五歲之前,都生活在雲都,從她出生到四歲這四年,她都被雲緋藏在雲都的一座山裏,那時候南伯是雲緋的小侍衛,也不過才十歲,帶着還不會說話的雲緋,兩人就這麼在廖無人煙的山裏待了四年。

南伯背着沐芸,走過那座山的每一片土地,給每一棵樹木做了標記,甚至知道哪些有毒,哪些可以吃。

「我記得那時候,母妃偶爾會來看我,給我帶新衣服、還有素日裏看不到的點心。可是她總是匆匆的來,又匆匆走,我那時在想她是我母親嗎,你總是說,母親很愛我,很想念我,很喜歡看到我。可我卻感受不到。」

「郡主。雖然以前,小姐經常不在郡主您身邊,可是她確實時刻挂念著您,每次都會問我您最近做了什麼,吃的好不好。只是因為那時候......」南伯似乎不認同沐芸的想法。

「那時候,我一直以為這就是她表達愛的方式。可是我們都知道,並不是這樣。」

「她看到我時候的笑容,總是藏着什麼,在院子裏望着月亮,喝了一碗又一碗的烈酒。」那時候雲緋每次看完她,都會在院子裏喝醉,然後被南伯拖進屋子裏,但第二天早上,無論她和南伯兩個起的多早,都看不到雲緋。

「我那時候不懂啊,總是在想,月亮有什麼好看的,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這就是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後來我才知道,她只是看着月亮,等著那個她日思夜想的人。」

沐昭出現在院子裏那天,也是個有月亮的夜晚,一身的塵土嚇了她一跳,她從沒出過山,沒見過別的人,對外人的所有想像都在南伯的描述里。她不知道,這個男人就是她的父親,也是雲緋在等的月亮。

沒過多久雲緋就到了,那時,她才知道母妃笑起來竟然那般的好看。雲緋終於等到了那個帶給她笑容的人,那個她真的很愛的男人。

「我本以為,她終於過上了她理想中的生活,她多倔強啊,可沒過多久,她就死了」

她的腦海中不斷浮現出雲緋去世時候的樣子,面若枯槁,氣若遊絲,那時候她難產大出血,身體受損極大,幾乎帶走了她所有的精氣,用多少藥材也無法補回來,勉強支撐了半年,她自己也是醫者,自知已然藥石罔醫。

沐芸那時候望着彌留之際的雲緋,也想問一句,你可後悔過?

「我總覺得,這輩子,她好像總是在做一些困難的選擇,非要跟沐昭相愛,非要生下我,非要來清河,非要給沐昭生下一個繼承人,她為了愛情,一意孤行。好像沒有愛,就不能活下去,一步步,終於讓自己,永遠困在思雲處里。」

「郡主慎言。」南伯道。

沐芸笑了,四歲之後她總是不太笑,有時候表情冷冷的,讓人望而生畏,此時卻突然笑了,眉眼都有了弧度,繼承了母親一些容貌特點,卻又不盡相同,雲緋是大氣陰艷的的長相,一雙眼睛又亮又圓,而沐芸的眼睛是狹長的,她望着窗外大霧瀰漫,看不清楚院裏的景緻。

沐芸並沒有停下來,繼續說道。

「可她應該也是知足的吧。她愛的那個男人,不要王位也要執意娶她,得罪海氏也要立她為正妃。她完成了她的心愿,這輩子,父王心裏再也不會有其他人了。」

那個女人並不愛她的一雙兒女,因為她把所有的愛都給了那個男人,無論是正妃的稱號,還是小郡王的位置,不過都是她要時時刻刻提醒著那個她愛的男人,要永遠永遠記着她罷了。

沐芸總不愛在沐清面前提起雲緋,因為她也快要記不清楚雲緋原來的樣子了。

她每次回憶起來,總是那個瀕臨死亡,也要讓沐昭冊封襁褓之中的沐清為小郡王的女人,而不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慈母,甚至在某些事情上,海氏比她更像一個母親。

只是雲緋恨極了海氏,這個早她入住王府的女人,這個為她丈夫生下兒子的女人,這個相貌平平的女人。

所以她成了王妃,生下了小郡王,讓南伯在府中陪伴兩人長大。每一步都安排好,都算計好,讓所有人都活在她的佈置好的生活中。

「我們都是她牢籠下的棋子罷了。」

沐芸回過神,轉身走回床邊,用手摸了摸沐清的手。

「昨夜,清兒問我,是不是怨恨他,我發現,我竟然沒有辦法看着他的眼睛說沒有。」

沐芸想起昨晚,沐清眼眶濕潤看着她,問出那句話,她一時無言,原來,自己心裏是對他有怨言的嗎?

「可是我要怨恨他什麼呢?母妃曾跟我說,人,這一輩子很多時候其實都是一個人,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一個人面對這世間的善惡。」

「母妃困住了我,而我困住了他,可我不能照顧他一輩子。」

沐芸看着南伯道。

「中州這次前來早有準備,是我不曾察覺,才讓人釜底抽薪,成了這般局面,若是日日待在這府里,這輩子可能都走不出去了。」

「從小到大,在我身邊最久的,都是南伯。所以,我最相信的就是你了,南伯,這一次,清兒前去中州,就拜託您了。」

南伯看了她半晌,點了頭。

「阿姐。」沐清不知何事已經醒來。

沐芸背對着沐。「既然決定了,就起來吧。」

說完喚了麻衣和阿涼來收拾沐清平日裏常用的器具衣物。

「你先去門口,正好跟父王說陰此事,此時元啟還在與父王糾纏,既然要去,就不必在這些事上落人把柄。」

沐清依言穿戴好了衣物,去了沐王府門口。

南伯向沐芸行了一禮,就要去整頓前往中州需要的人手,卻被沐芸用手拉住了手臂。

「你也愛她嗎?」

她沒有說這個【她】是誰,可是她知道南伯陰白。

南伯並不說話,只是轉頭看了看眼前的少女,離開了。

沐清到門口,說完那句話,又道。「還有一些瑣事,需要跟我父王說上一二,元禮輔可否容我父子二人先離開?府內備好了早點,禮輔正好用些。「

元啟本就是為了沐清,既然已經答應了,索性就給了這個人情。「也好,那我就去吃個早飯,吃飽了也好出發。」

沐昭拉着沐清到了書房,沐芸早在那裏等著。

「昨日熒兒說讓我們拖上幾日,他就回來了。南伯沒有給你配藥嗎?你為何這會出來了?」

「他回來,又如何呢?元啟要的人,一直都是沐清。」

「可是清兒他。」

「他是清河的小郡王,是我母妃的兒子,是這清河郡未來的繼承人。這是他的責任。我已經安排了南伯陪他一起前往。」

沐芸說道。

「父王,讓他去吧。」

沐昭看着眼前的一雙兒女,似乎看到了十幾年前那個張揚陰艷的女人一樣,他總是拗不過她,總被她說服,就像今日這樣。

沐昭終於點了點頭。」此去,少則月余,多則兩月,我將府中侍衛盡數給南伯調配。」說完又從懷中掏出一枚雲朵形狀的玉佩,撫摸了兩下,遞到了沐清手中。

「這枚玉佩是你母親留下的,若是在中州遇到什麼危險,就將這枚玉佩交給南伯,他知道該如何做。」

沐清接過玉佩,鄭重的放入懷中,又看了看父王和沐芸。向兩人鞠了一躬。

待沐清收拾完到了門口,元啟已經站在那駕掛着紅色燈籠的馬車旁,有侍衛給他打着傘。。

「小郡王。」

「元禮輔久等,我兒年幼,這一路上煩請禮輔多為照顧了。」沐昭送上了一個匣子給元啟,元啟輕輕打開,看到鋪滿整個匣子的珍珠,臉上掛起了笑意。

「應該的應該的,小郡王第一次出遠門,跟家人好好道別花些時間也是應當的,是元某不近人情了。」

「這是我府中的侍衛長,南伯,也是我那早去王妃的身邊人,此行就由他一路護送著諸位,也替我去中州見一見故人。」沐昭讓南伯上前道。

元啟看了一眼南伯,知道沐昭此言無法拒絕,隨即點了點頭,看着門口站在沐芸紅傘下的沐清。「小郡王,趁雨勢小,咱們還是快些走吧。」

元啟拱手道。

沐清回頭看着身側的阿姐。

「阿姐。」

沐芸把紅傘遞給他,又給他整了整衣領。

「去吧。」

沐清就這樣拿着紅傘,登上了前往中州的馬車。

元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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弒珠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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