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夢誰先覺,平生我不知

第一章 大夢誰先覺,平生我不知

在自己床上醒來的尹天堯頭痛欲裂,努力睜開雙眼,待恍惚的虛影凝實,才發現自己就躺在自家卧房之中。

「真是一個奇怪的夢,」尹天堯抹了把臉,想讓自己清醒一下,「這夢也太真實了,現在想來還有幾分后怕。」

「紫鳶姐姐……紫鳶姐姐在嗎?」提聲吶喊,並無任何回應。

奇怪,往常自己起床紫鳶都會應聲而來,幫忙洗漱寬衣。今日怎麼這麼安靜。

搖晃着還有幾分沉重的腦袋,抓起衣架上掛着的衣裳,自然地穿戴而上。

突然整個人如遭電擊,系帶的手也停止了動作,慢慢地將自己的雙手抬高舉起,在自己眼前緩慢翻轉審視。

下一瞬,抓起桌上的銅鏡,待瞧見鏡中影像后,整個人像是五雷轟頂般,被拘了魂魄,只剩下一具呆坐的軀殼。

「這……是我自己嗎?!」伸手摸索自己的臉頰,銅鏡中映現出相同的動作。

又是一陣天旋地轉,劇烈的頭疼再次襲來,尹天堯應聲而倒。

打翻衣架和鏡子的聲音,終於驚動趕來的僕人。

……

「天堯,天堯……」似乎有人在自己耳邊呼喊,不間斷地,很熟悉的聲音,是誰。

費勁睜開眼睛,一陣強光迎來,又趕緊閉上,待稍稍適應后,再重新打開。

「天堯你終於醒啦,是不是昨晚喝太多了,」眼前這個滿臉鬍渣的男子怎麼那麼熟悉。

「父親,我沒事了……」聲音從自己口中發出后,才悚然驚覺。

「沒事就好,那你好好休息。雖然已經過了成年禮你就是大人了,但有些事還是需要節制的。」說罷便出了屋門。

「成年禮,十六歲,我十六了嗎?」還在苦思的尹天堯沒留意到一個婢女走了進來。

「少爺,還有哪裏不舒服的嗎,我再幫您換塊毛巾吧?」青衣婢女問道。

瞧著少女陌生的臉龐,尹天堯又是一陣恍惚,「你是誰?」

「少爺你是不是還沒酒醒啊,我是梓鳶啊……」

「你是紫鳶?」

「少爺從小到大都是我在服侍,比少爺少奶奶陪伴少爺的時間都長,我不是梓鳶我是誰……」婢女有些薄怒地說道:「我的名字,也是那年少奶奶見梓樹花開幫我取的……」

「……」

卡頓了那麼兩息,「那個……梓鳶,我娘親可還在,我想問點事情。」

「少奶奶正在後堂禮佛拜觀音呢。」

………………

「娘親可在,堯兒給您請安來了。」尹天堯在門外輕聲問候。

「進來吧……」半響,從裏面傳來一聲平淡至極的聲音。

望着自己的娘親祭拜的背影,尹天堯總感覺哪裏說不出的怪異。

「娘親,堯兒有事想請教娘親……」見自己的母親遲遲沒有反應,尹天堯只能再次開口道。

「天堯你今日怎麼突然跟我這麼熟絡?一口一個娘親的。」

尹天堯還想打趣兩句,望着轉過身的『風靜姝』,看着自己剛剛口口聲聲喊的娘親,一時恐懼得不禁倒退了兩步,趕忙伸手抓着旁白的門扉,才沒有讓自己倒下。

臉色煞白,渾身冒汗。

「我難道還在做夢嗎?」尹天堯自言自語,連連搖頭。

「往日你不待見我,今日主動過來請安又是這般模樣,這是演的哪齣子戲?」眼前的陌生女子平淡如水地開口道。

尹天堯慌不擇路地奪門而逃。

「這是在做夢,一定是在做夢……」一邊安慰自己,一邊敲打自己的腦袋,「我這是怎麼了,怎麼就醒不過來……」

「對了,去找爺爺,老爺子肯定可以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

循着記憶中的路線,一路走去,卻見爺爺的那間屋子門扉緊閉。

拉來一個過路的僕人,問道:「我爺爺怎麼不在家,出門去了嗎?」

「啊……」這僕人一時間被問得有點懵,整理了下思緒說道:「大老爺出門辦事去了,三老爺在南院看書的……」

「我問的是我爺爺,誰問你大爺爺和三爺爺了,我問的是四老爺!」

僕人一個趔趄,要不是被尹天堯抓着衣襟,恐怕已經摔下去了,哆哆嗦嗦地說道:「四老爺……四老爺不是已經去世十幾年了么……」

嘭!又是一陣巨響在腦海翻騰,冷汗涔涔。

「爺爺去世了?去世十幾年了?」

轉身一腳踹開鎖住的門扉,入眼的靈位上赫然刻着『尹淵明』三字!

腦中劇痛再次襲來,尹天堯再次倒下。

這次耳畔還回蕩著僕人的嘶喊,「來人啊……快來人啊,小少爺暈倒了……」

…………

再次醒來已臨近傍晚,此時床邊只有父親尹秋風。

「父親……」尹天堯像是溺水之人抓着僅剩的一顆救命稻草。

「天堯你是怎麼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你今天已經暈倒了好幾次,還一直胡言亂語,是不是感染了風寒……」

望着父親手掌輕撫自己額頭,尹天堯淚水如斷線之珠,止不住地從眼眶滾出來。

望着兒子痛苦又茫然無措的模樣,尹秋風再次和聲問道:「到底怎麼了天堯,有事可以跟為父商量的。」

「父親,你告訴我,我到底是誰……」尹天堯崩潰地問道。

「你當然是我兒子啊,是尹家四少爺的公子啊,你在說什麼傻話……」尹秋風愛憐地摸着他的頭。

「不,不是的,那為什麼娘親突然變了,為什麼爺爺也突然去世了,這些到底是為什麼啊?!」

「你怎麼,知道的啊……」尹秋風突然吶吶,「我以為你都知道了……本來這事在你成年後就應該第一時間告訴你,可你身體抱恙……」

「天堯,其實從小到大,你也能感覺得出來,你娘親並不是你親生的娘親……」

「什麼叫我娘親不是親生的娘親?」尹天堯聲音有些哆嗦。

「因為你是撿來的,你是你師傅從小寄養在我們家的。」尹秋風扔下這麼一句話。

「你是撿來的,你只是被寄養在我們家的。」這句話彷佛惡魔的吟唱,在尹天堯耳邊不停地回蕩。

你是撿來的,你只是被寄養在我們家的!

啊?!那我腦海中的幼時記憶又是怎麼回事?!!!我不是四歲嗎?!!!

我記憶中的親人又為何突然間消弭無蹤了?!!!

「所以,我也不是你兒子,你也不是我的父親,是這樣嗎?」在經受一連串的打擊之後,尹天堯突然冷靜地可怕。

尹秋風沉默以對。

「父親,那我還能這樣稱呼你嗎?」

「當然,你永遠都是我的兒子。」

「那父親,您認識風靜姝嗎?您還有關於風靜姝的任何一點印象嗎?」

尹秋風眉頭緊鎖,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思索當中。不過尹天堯已經不需要他告訴了,因為從他的困惑的神情中已經得到想要的答案。

無邊的睏倦突然如滔天的海浪般席捲而來,洶湧得要將人一口吞沒。尹天堯突然覺得好累。

以前哪怕自己是空脈,是族人眼中不能修鍊的廢物,是所有修者可以踩在腳底的一塊爛泥,但他覺得還能接受,因為自己不需要獲得他們的認同,更不需要他們的喜歡和在乎。

他有疼愛自己的父親,母親,還有爺爺,他們會為了自己奔波和落淚,他們的目的僅僅只是自己可以不被人看扁,自己不會被欺凌,自己不會鬱鬱寡歡。

他們關心的是他這個人,而無關以後他能否成為他們的庇護和靠山。

只是突然有一天,跟他血脈相系的人都消失了,帶子斷了,聯繫沒了。他就成了他自己,他跟任何人都沒了關係,他的存在突然失去了意義。

連一句帶上稱謂的問候,都已無人能夠承接。

跨過生死,越過輪迴。萬家燈火也不會有一盞是為他點亮的了。

歷經千辛,渡過萬劫。成就巔峰也找不到他最初想守護的人了。

從被至親之人呵護萬分的家族少主,一夕之間成為被人撿起撫養,舉目無親的孤兒。

「父親,可以跟我講講我從小到大的故事嗎,我想知道。」尹天堯突然無力地說道。

尹秋風整理了下思緒,緩緩地講道:「那天是個沉悶的夏日午後,一位曾經幫助過我的高人,抱着一個不足滿月的嬰兒突然來到尹家……」

而這一講便到了拂曉,父親尹秋風留下一句好生歇息后便先行離去。

留下卧趴在床榻,渾身大汗淋漓的尹天堯,

尹秋風口中關於『尹天堯』十幾年的事迹被壓縮為短短六七個時辰的份量,塞入腦海,

再跟自己之前所固有的,僅僅只存在了四年的記憶來回衝撞,相持和對抗,頭痛欲裂,

我到底是誰,我來自何方,又將去往何地,為什麼昨日還是四歲的我,應尹天問邀約去中殿放個煙花就不省人事,醒來已是物是人非的十二年後……

數不清的為什麼紛至沓來,將他推向崩潰的邊緣,無人可以搭救,

望着闖入屋內,恍如昨日的微光晨曦,尹天堯有些許迷醉恍惚,

額頭垂落的細碎劉海遮擋下的眼眸中,閃爍著破碎又幻滅不定的時光舊影,

一段本不該存在於他腦海的記憶,本該被篡改修正的記憶,本該被當做虛幻夢境的存在,再度悄悄攀附而至,將其拽入回憶的泥潭,不可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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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分劍氣,七分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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