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六章 皇家圍獵場
八月初一,皇家圍獵。
初秋枯黃的草木在微風的吹拂下,發出輕微的嗶啵聲。旌旗招展,戰馬嘶鳴,陸琨一身薄甲站在側後方,看着一臉肅然的衛兵,身手矯健的騎士,讓陸琨心中暗暗感嘆皇家排場,果然不同一般。
沉溺於酒色的忽必烈身穿黃-色龍袍,眯着眼睛坐在龍輦上,與身邊一身紅色勁裝的南必皇后形成鮮明的對比。黑亮的長發編成辮子甩在腦後,辮稍在纖腰附近擺來擺去,顯得嬌俏靈動。
激昂的鼓聲強烈的刺激着陸琨的耳膜,而忽必烈也睜開了渾黃的眼睛,清了清嗓子。
鼓聲戛然而止,一名內監模樣的男子扯著嗓子念了一段長長的祝詞,無非是揚國威鎮四夷之類的套話,聽得陸琨昏昏欲睡。好不容易等他念完,衛兵便四散開來,很快便深入樹林不見了蹤影。
接着,便有黑甲護衛為每人送上箭壺,箭壺內每支箭矢都刻着主人的名字,陸琨因為是代替伯顏參加圍獵,箭矢上刻的也是伯顏的名字,他低下頭抽出一支箭,用指甲死死抵著上面的字跡,卻聽一聲呼哨,抬起頭,卻見騎馬立在忽必烈龍輦下的鐵穆耳回過頭,向自己微微點了點頭,然後眼神望向西北某處,見陸琨會意的點點頭,鐵穆耳才放心的轉過去背對着陸琨。
與此同時,鼓聲再次響起,南必皇后低低和忽必烈說了什麼,忽必烈點點頭,就見她跳下龍輦,叫人牽過一匹白色的戰馬,躍上了馬背,紅白相稱煞是好看。她回頭向忽必烈笑了笑,忽必烈一揮手,南必皇后便一夾馬腹,馬像離弦的箭一樣向前衝去,派給他的兩名奴僕也背着箭壺和布袋小跑着跟上。
見南必皇后如此,所有人也紛紛揚鞭催馬,四散飛奔。陸琨抿了抿嘴唇,按照鐵穆耳的指示,向西北奔去。
路上,陸琨注意到幾名護衛打扮的男子掀開草墊,露出關好野兔的鐵籠,心中暗笑,所謂圍獵,也只不過是皇家無聊時的鬧劇。
再策馬向前,越向前走,草木越深,很快,乾枯的草桿便刮到了陸琨的鞋底,他看了看四周,卻沒有看到鐵穆耳的身影,心中覺得有些蹊蹺,與生俱來的警覺讓他握緊了劍柄。
「咔……」一聲輕響傳來,陸琨立刻拔刀出鞘,卻見一隻白色的野兔從自己後方竄了出來,踩到枯枝上,發出輕微的響聲,於是一面暗笑自己膽小,一面從背上取下弓箭,一隻箭矢飛快的設想野兔,野兔脖子上中箭,撲騰了幾下,便倒地不動。
隨後,立即有個奴僕打扮的人跑上去,將野兔撿起來,遞給陸琨。
陸琨長出一口氣,接過野兔,隨意甩進奴僕隨身的布袋裏,明白自己剛剛的擔心都是多餘的,便張揚的一笑,策馬向前奔去。
不知是運氣好還是鐵穆耳的暗中照顧,陸琨一路上遇到不少慌亂的野兔,手中的箭矢也沒閑着,不足一個時辰,隨身的布袋裏就堆滿了野兔。奴僕彎腰將口袋紮緊,背在背上,然後又取出一條布袋,討好笑道:「耶律大人果然是神箭手啊,這次圍獵的賞賜肯定少不了!」
陸琨敷衍的笑笑:「放心,好好伺候着,少不了你的好處。」
那人眼前一亮,訕笑着退下,陸琨心中一動,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的叫岳明建,還望耶律大人多多提攜。」
「漢人?」陸琨眼睫一跳。
岳明建諂媚道:「是啊,漢人,這不混口飯吃嘛!」
陸琨心酸的搖搖頭,沒有再說,策馬繼續向前,前面只一個不大的小湖,湖水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湖邊,一隻棕色的小鹿搖著小尾巴喝水,遠遠的眼睛微微眯起來,下垂的長睫閃著鵝黃的光彩。陸琨剛剛抬起的手又重新放下,對於這樣美麗的生靈,他有些不忍心下手。
「嗖!」一隻箭矢打斜里飛來,小鹿警覺的豎起耳朵,四條長腿拚命的向前奔跑,一下子便掉入水中,濺起打量的水花。
又一支箭矢射來,小鹿撲騰著向前,湖水很快便浸沒了小鹿的脖子,小鹿驚惶的撲騰著,大眼睛裏滿是恐懼。
陸琨心中一動,忽然跳下馬,撲到湖裏,不顧奴僕的阻止,向小鹿游去。
小鹿看到陸琨,大眼睛閃了閃,似乎想逃,但看清陸琨眼裏的焦急,竟然眨了眨眼,掙扎著向陸琨靠近。
這時,後面依然有箭矢飛來,目標不再是小鹿而是陸琨,所幸陸琨眼力勝於常人,機警的閃避開來,心中卻已經有了惱意。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陸琨終於游到小鹿身邊,抱住了它的脖子,小鹿低低哀鳴了一聲,拱了拱陸琨的臉頰,與此同時,一支箭矢直奔陸琨面門,陸琨一咬牙,抱着小鹿沉入水底躲過,順手從淤泥中將箭矢撿起,然後浮出水面,用手抹去臉上的水漬,向箭矢射來的方向看去,只見樹林中,隱隱約約有一個藍衣人騎在馬上,低下頭看那支箭,卻見上面寫着:薛徹禿。
陸琨記得,這薛徹禿是忽必烈第八子闊闊出的長子,為人囂張,為忽必烈所不喜,從今日他貿然向自己射箭一事來看,可見一斑。
陸琨想到此人幾乎不在大都,心中一轉,有了主意,然後假裝沒有看到箭矢上的名字,將箭矢握在手裏,然後扶住小鹿慢慢向湖邊游去。
「站住!」薛徹禿終於耐不住策馬來到湖邊道:「這隻鹿是我的!」
「你的?」陸琨看了看懷裏受驚的小鹿,疑惑道:「你沒有射中它吧?」
「是我先看到的!」薛徹禿叫囂道:「你算什麼東西?快放開那隻鹿!」
陸琨憨厚的摸了摸後腦:「我放了它,它會淹死的……」說完,還愛憐的摸了摸小鹿濕漉漉的腦袋。
「你給不給我?」薛徹禿沒見過陸琨,見他鎧甲知道他官職不高,又覺得他老實可欺,便一手叉腰,直接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陸琨茫然的搖搖頭:「你別殺它,它還這麼小……」
薛徹禿不耐煩的舉起弓箭,眯着眼睛道:「你給還是不給?」
陸琨故意慌亂道:「你要做什麼?這裏可是皇家獵場……」
「皇家?我就是皇家!」薛徹禿不屑的揚起了嘴角,將拉起弓弦的手指鬆開了一根,繼而又鬆開一根,陸琨低頭摸著小鹿,耳朵卻警覺的聽着薛徹禿的動靜。
這時,一陣急劇的馬蹄聲傳來,陸琨呼吸一滯,隨即嘴角泛起一絲冷笑,他知道,自己的目的達到了。
果然,耳邊響起鐵穆耳悶雷般的喊聲:「薛徹禿,你想做什麼?」
薛徹禿聞言,手微微一抖,見是鐵穆耳,冷笑道:「怎麼?你也想搶這隻畜生?」
「為了一隻獵物,用箭指著自己人,薛徹禿,你好大的膽子!」
「我在射鹿!」薛徹禿強詞奪理道:「是他不知好歹的抱着鹿不放的!」
鐵穆耳冷笑道:「可我似乎聽見,剛剛有人說……他就是皇家?皇上似乎沒有給你這個封號吧?」
薛徹禿一愣,辯解道:「我說這裏是皇上的地方,有什麼錯?」
「可我剛剛聽到的可不是這個意思……」鐵穆耳道:「恐怕皇上聽來也不是這個意思……」
薛徹禿一時語塞,鐵穆耳下馬道:「狼棄,你怎麼樣,有沒有受傷?」
陸琨搖頭道:「不勞王爺費心,狼棄無事。」
鐵穆耳又道:「薛徹禿,這個是伯顏唐兀衛下一任的指揮使,耶律丞相的孫子,耶律狼棄,這次伯顏身體不適,他代替伯顏參見圍獵,你將箭指向他,就是指向伯顏,你可知道?」
「怎麼?你還想參我一本?」薛徹禿冷冷道:「要我看,今天這件事是你們故意給我下的套子!誰不知道你和伯顏關係很好?鐵穆耳,你給我聽好了,這次算我薛徹禿栽了,下次遇到,我饒不了你!走!」
說完,薛徹禿帶着人騎馬離去,陸琨也抱着鹿游到了湖邊,鐵穆耳伸手將陸琨從湖裏拉出來,陸琨一面擰乾衣服,一面道:「多謝大哥。」
「你知道我在附近吧?」鐵穆耳眯着眼睛問道。
陸琨一愣,轉了轉眼珠道:「是……我……」
鐵穆耳拍了拍陸琨的肩膀,阻止道:「別說了,我知道了,我一直看這個薛徹禿不順眼,這次一定饒不了他,沒什麼本事輕狂給誰看!」
陸琨聽他評論,自己卻沒有插話,低頭看了看瑟瑟發抖的小鹿,為難道:「大哥,這隻鹿能不能放了?」
「放了給別人殺?」
「這……」陸琨卻沒想到這一層。
鐵穆耳拍了拍小鹿的頭:「這些畜生放出來本來就是被殺的,不如你先帶着,等圍獵結束,和皇上求個恩典如何?」
陸琨點頭道:「還是大哥聰明!」
鐵穆耳哈哈大笑道:「是你太年輕啊!」然後掃了一眼岳明建身上鼓鼓的布袋:「狼棄這回收穫不小啊!好好乾,少不了你的好處!我去別處看看!」
說完,鐵穆耳便帶人離去,陸琨望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小鹿,滿意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