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憐憫

第十一章 憐憫

黃有才一直熬到那邊的房租只剩下最後一天了才搬過來,當晚買了兩個滷菜請錢永強喝了一頓。酒酣耳熱之際,兩人互相訴說著各自的身世和到南京的際遇,一會唏噓一會痛哭一會大笑,一頓酒之後,彼此成了很要好的朋友。

黃有才家在蘇北的一個農村,家裡三個哥哥都外出打工,他初中還沒畢業就到社會上闖蕩了,干過小工、保安、發過廣告,最後聽說有個同鄉在南京做圖書批發,生意還不錯,就奔了過來。

見到那個同鄉之後才知道,所謂的圖書批發生意其實就是到專門收購圖書的收購站里淘書賣。當然也有幾家專營二手書的書店到他那兒批發圖書去賣。收入還可以,比他以前乾的工作賺到的都多。

既然來了,黃有才下定決心跟著同鄉學習淘書賣。學了不長時間,黃有才剛剛入門,不幸的是同鄉出了一場車禍,不久就去世了。自此以後,黃有才就一個人早出晚歸,吃苦耐勞,靠著自己的一點機靈勁總算在這一行站住了腳。

一瓶白酒兩瓶啤酒下肚,兩個人都有了醉意,錢永強看桌子上的菜已經光碟了,酒還剩點,便站了起來,說:「我到隔壁再拿兩個菜來。」

「不用,兄弟,你坐下,說好的今天我請客,我去我去。」黃有才嘴裡說著話,就不見他身子動彈。

錢永強買了三四個菜端了過來,黃有才掙扎著站了起來,說:「太多了,這麼多菜,吃不完的,退兩個回去!」

「拌好的滷菜退回去,你叫人家怎麼再往外賣,吃不完明天接著吃。今天咱兄弟能坐到一起喝酒就是天大的緣分,這點菜算什麼,你放量吃,盡情地喝,酒不夠我再去買!」錢永強把菜擺好,示意黃有才坐下來。

「好好好,天下這麼大,咱兄弟能走到一起,就是緣分。我不跟你客氣了,來,我敬你一個。」黃有才本來就黑紅的臉皮,喝了酒後臉就更紅了,酷似隔壁滷菜店的豬肝。

「兄弟,你來南京有多長時間了?」錢永強問黃有才。

「七八年了。」黃有才說。

「你這七八年,在南京也呆過不少地方,認識的人也多,我跟你打聽一個人,不知道你認不認識。」

「你說說看。」黃有才放下筷子,仔細地聽著錢永強說話。能讓黃有才放下筷子真不容易。

「他姓王,個不高,長得敦敦實實的,整天騎著三輪車走街串巷收廢品,銅鐵廢鋁塑料書籍報紙的什麼都收。他不賣書,不是我們這一行當的。」

「以前是有這麼一個人,我有印象,好像還從他那兒買過一兩次書,後來,後來,我感覺他收的書不怎麼好,就沒再找過他。——你跟他熟悉?」黃有才睜著眼睛說起了瞎話,其實是他太摳門,出錢太低,後來找過人家幾次,人家都沒有搭理他。

「你知道他現在住哪兒嗎?」錢永強頓時激動了起來。

「最近幾年沒看到過他,或許回老家了,或許到別的什麼地方了呢。」黃有才搖搖頭。

「唉,這個王大哥,我找了他好幾年了,一直也沒找到!」錢永強眼裡噙滿了淚水哽咽著說,「三年前,我剛到南京的時候,王大哥住我隔壁,當時我沒找到工作,帶的錢不敢亂花,王大哥看我每天就啃著干饅頭,就時常喊我過去和他一起喝酒吃飯,時不時的還接濟我點錢。那時我剛到南京,舉目無親,有個素不相識的人這樣對我,真的令我終生難忘!」

「好人,真是好人!」黃有才拍拍胸脯說,「兄弟,你別傷心,只要這個王大哥人還在南京我一定幫你找到他!」

「唉,也許他到別的地方去了,當時剛從工地出來,我沒好意思去找他,後來去找,房東說他搬走了,也不知道他搬哪裡去了!」

「來來來喝酒,兄弟,有緣千里來相會,兄弟,你真是性情中人。老弟我交你這個朋友准沒錯!」

兩人又喝了一會酒,談天說地,漸漸走出了傷感的氛圍。

「兄弟,我看到你經常會賣些外文方面的書,你都能看得懂嗎?我就不行,一點都看不明白,看到了也不敢淘。」一口酒下肚后,黃有才問。

「我外文也不行,很多書拿到手裡都是連估帶猜。」並不是錢永強謙虛,他的英語水平確實不咋的,初中三年,職高三年,就沒有正兒八經地學過英語,頂多認識些初級單詞。可是錢永強刻苦勤奮,努力鑽研,他雖然看不懂外文書的內容,但他能分清什麼樣的書好賣。

「我知道有一家收購站,在鼓樓區,有一大批外文書,明天我帶你去看看?」

「好啊,謝謝兄弟了!」有錢賺,錢永強當然高興了。

酒足飯飽各自回自己的房間休息。第二天一早,兩人洗簌完畢,簡單吃了點早點,一人一輛三輪車一前一後的朝黃有才說的那家收購站而去。

「這家老闆姓戚,不太好說話,到時候你只管淘書,我跟他講價。在這邊外文書沒有人要,價格可以壓低些,總之我不會讓兄弟你吃虧。」剛到收購站門前,黃有才囑咐起了錢永強。

錢永強點點頭。

進了收購站,兩人找地方把三輪車停放好,並肩走進了倉庫。

「來了。」一個高高瘦瘦面色黝黑的中年人朝黃有才打了個招呼,看了一眼錢永強。

「戚老闆,這是我一哥們,也是挑書的。」黃有才指了指錢永強說道。

錢永強朝戚老闆點點頭。戚老闆也朝錢永強點了點頭,說:「好啊,書在倉庫里,你們自己去看。」說完話便自顧自地忙了起來。

黃有才把錢永強帶到一個很大的書堆旁邊,說:「就是這些書,你看看有沒有用。」

錢永強打量了一下面前的這個書堆,估計有十多噸書,散亂地堆在一起。他順手抄起一本書,翻了翻,頓時眼前一亮,原版《威尼斯商人》,1926年出版。品相雖然差了點,僅夠八品,但是百十塊錢好賣。又抽了幾本,發現都是文學史學方面的書。

錢永強估算出這堆書里應該能挑出不少好書來,便蹲下身子,準備大幹一場。

「怎樣,兄弟,這堆貨還行?」黃有才問道。

「不錯,這堆貨裡面應該能挑出幾千斤不錯的書來。這是哪家圖書館整個搬了過來的!」錢永強開著玩笑,心情大好。

「那兄弟你安心在這兒挑書,我出去轉轉。等晚上我再過來幫你拖貨。」說著,黃有才便要離開。

「哎,你上哪去?這麼多的貨你不挑,亂跑什麼,再說最近外面也沒有什麼貨呀!」錢永強拉住黃有才,示意他蹲下挑書。

黃有才有點為難了,說:「兄弟,沒法挑啊,我來這兒少說也有十幾趟了,我都不知道從哪兒下手。它們認識我,可是我不認識它們啊!」

「沒事,沒事,你坐下來,我告訴你怎麼挑選這類書。」錢永強找了幾本有代表性的書翻開指給他看,說道:

「你看這本書裡面有插圖,而且是人物風景方面的插圖,這種書多數是人文方面的,你只管挑出來,一準好賣!」

「像這種,」錢永強又翻開一本書,指著裡面的內容說,「這本書裡面有大段的人物對話,多數是小說,也好賣的很!」

「還有這種,」錢永強翻開一本古老一點的書,說,「一九四九年以前的,也就是解放前的書,你不要管它什麼內容,都能收,有人喜歡買!」

「像這種就不要收了,裡面有數字、表格的,一看就是理工科的書,這類書買家少,不好賣。」

黃有才點點頭,似有所悟。

錢永強把手裡的一本書扔到一邊,說:「我們挑的書放在一起,賺錢五五分。」

「五五分,我太占你便宜了,這怎麼能行呢?」黃有才有些不好意思,說,「你剛才教了我這麼多挑書的知識,我都感激不盡了,我們挑書放到一起可以,不過要三七開,我三你七!」

「你看,你又開始跟我客氣了,昨晚喝酒時你還說我們是好朋友,好哥們,以後不要客氣。再說,這些貨也是你帶我來的,要不這兒的錢我一個也賺不到啊。別廢話了,就五五開!」

「好吧,我聽你的!」黃有才不再廢話了,趕緊蹲了下來,按照錢永強剛才教的方法開始挑起書來。

忙活了一整天,兩個人大約挑了六百來斤書籍,裝了十來個口袋。在門口正在過磅的時候,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錢永強的眼前。

「錢大哥,你也在這兒?」正是前幾天在青石村高老闆那兒,禮品盒裡裝泥土的那個李老闆。

原來,那天高老闆發現了禮品盒裡裝滿了泥土后,餓狼一般地沖了出去,抓住李老闆的領口,劈頭蓋臉扇了他好幾個巴掌。

「哪裡來的小崽子,竟敢坑你大爺!」高老闆破口大罵,歇了一會又抽了幾個巴掌,一隻手仍然死死地抓住李老闆的衣領不放,像老鷹抓小雞一樣。

李老闆一聲不吭,一動不動,只是拿兩隻眼睛狠狠地瞪著高老闆,臉頰頓時腫了起來,嘴角慢慢滲出一絲鮮血來。

剛才還在裡面忙活的工人小李,這時也跑了過來,沖李老闆的腿上狠狠地踢了兩腳。李老闆依然一動不動,也是拿兩隻眼睛惡狠狠地瞪著小李。小李看李老闆的兩個血紅的眼睛,心裡有點害怕,嘴裡嘟囔著什麼,悻悻地走回了倉庫。

錢永強由於不齒李老闆的為人,本不想多管閑事,但看到李老闆瘦小的身軀,在髒兮兮的運動服下瑟瑟發抖,想起自己剛從建築工地出來騎三輪車收貨時的情形,是何等的相似,惻隱之心油然而生。

這時候,高老闆好像是打累了,手已經鬆開了李老闆的衣領,嘴裡還在不停地罵罵咧咧,兩隻眼睛四下尋溜,打算找一個趁手的傢伙繼續教訓李老闆。

「高老闆,高老闆,不能再打了,你看他還是個半大孩子呢?」錢永強拉住了高老闆,遞一支煙給高老闆。

高老闆理了理稍有些凌亂的大背頭,把煙夾到耳朵上,嘴裡不停地罵道:「我今天不揍死這個小兔崽子,我就不姓高!」

高老闆在不遠處找到半截木棍,拎在手裡,不停地敲打著自己的手掌心,發著狠。

錢永強連忙把高老闆拉住,勸道:「我說高老闆,你剛才打也打了,罵也罵了,該出的氣也出了,你再用棍子打人會把人打壞的,到時你恐怕得賠錢坐牢!」

「我賠錢坐牢,你有沒有搞錯?是他用泥土充書紙哄騙我在先!」高老闆氣憤難當,恨恨地說道。

「他用泥土充書紙是不對,但是頂多三四十斤,你就是報警也不夠立案的,頂多批評教育一下。但是你如果把人打傷了,可就不是這麼簡單了!」

高老闆想了一下,說到:「錢老闆,今天我給你個面子,就放過這個小子一次!」

高老闆把棍子朝地下一扔,指著李老闆大聲吼道:「滾,你給我滾!」

「那你把錢給我,我就走!」李老闆擦了擦嘴角的血,小聲說道。

「什麼?你還想要錢,我。。。。。。錢老闆,你看。。。。。。」高老闆火氣又「騰」地串了上來,又要去撿剛才扔掉的半截木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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