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職場百態：烏龍茶之不可思議：水金龜（二）

第一位到崗的助理是鄭道，比萬荏小了七八歲，也是一位同時擁有CPA和律師證的職場精英。他的入職時間比萬荏期待的晚了一周，鄭道給出的理由是「想吹風，想自由，去看海」，所以利用跳槽的間隙，去海邊走了一圈。

鄭道的工作能力和執行力都是非常高的，雖然剛來由於信息和數據資源的缺乏，以及組織架構及職能分工的混亂，導致一直在正規公司工作的鄭道有些摸不著頭腦，效率上受到了一定的阻礙，但是因為公司本身業務模式簡單，在基本摸清這邊的板塊情況以及了解到資源的出口后，鄭道很快的就展開了工作並將工作體系化系統化的做了規劃，同時積累了很多有效的數據沉澱。

遺憾的是，作為萬荏高薪招聘的第一位「幹將」，難免成了矛盾的中心，被放在暴風眼上承受東西南北風。面對很多不入流的惡意挑刺和不善的挑釁，剛開始鄭道還忍一忍，覺得如此低級的辦公室政冶和這些手段不高級的人，自己沒必要理會，否則也是對自己的不尊重。但是人的忍耐總是有限度的，大量躲不開避不及的事情涌過來后，鄭道開始重新評估這個工作的性價比，一個人在一家公司的所得，是物質回報加精神感受，雖然薪資是市場價，但是這精神內耗實在太大。鄭道問自己，到底是來做事的，還是來對付各種職場鬥爭及面對下三濫的人和事的？！現在的公司和工作是否有前途？自己擅長的是把事情做成而不是通過各種手段搞定人，這裏無法發揮自己的優勢，鄭道不願意將就，開始重新投遞簡歷。

想通后的鄭道在後來的日子裏，對於大多的問題和爭論，鄭道選擇了迴避和沉默，對於陰顯挑釁並且缺乏尊重的聲音，鄭道也毫不客氣的忿了回去！他非常清楚他這樣做的後果，但是覺得也無所謂了，如果一家公司不是那麼值得待下去，一份工作在他眼裏看來也沒什麼值得珍惜的，他為什麼要如萬荏一般，忍辱負重。

萬荏招聘幹將的目的，是希望有人來幫忙一起幫他坐穩「江山」，雖然他認為鄭道是能幹的，也陰白確實鄭道經受的這些消耗很是低級，可他認為，鄭道應該隱忍，工作就是這樣的，要能夠承受住各種壓力，做好情緒控制，沒必要對那些挑釁做出回應。現在懟回去的做法會得罪人，他作為鄭道的「老闆」，鄭道的這種做法也會給自己帶來麻煩！

萬荏和鄭道有過多次溝通，兩人無法達成一致也無法互相理解，最終鄭道在入職60天後又辦理了離職。鄭道的離開，於鄭道是好事，作為一個正直直接，追求簡單做事的人，這份工作是一種消耗，抽身離開，雖然如此短的一段履歷看起來未必有利，但一定是一件正確無比的事情。對於萬荏來說也是好事，鄭道身上承載了太多矛盾，這種矛盾倒不一定是來自他本身，而是同時集成來自於內部人對「外來高薪和尚」的全部情緒，他的離開，有利於萬荏給充滿不平和嫉火的人們一個發泄的出口，緩解矛盾換來相對平靜的安寧。

蘇離比鄭道晚到一個月，是公司從一個大廠挖過來的。由於來的更晚且履歷及許可權分工相對鄭道弱一些，承受的衝擊比之鄭道也弱了很多。蘇離的性格平和溫柔，承擔數據資源庫的基礎建設、稅務籌劃和數據分析的工作，算是為公司做數據分析後台基礎建設及歷史稅務問題清理，很是忙碌，因此公司調配了一位助手岩汀給她。後來出現的問題，便跟這助手岩汀分不開。

岩汀原本隸屬於萬荏下面的一位部門負責人下面，如果不是萬荏的加入，本來這位負責人是可以拿到萬荏的職級的。此人表面一副沒文化無心機的無害模樣，但知識不足可能是真，但是沒有心機是假，能在這樣的環境裏活到現在的，都是辦公室鬥爭的人精。這位負責人其實本身對於岩汀的評價也很低，在人員交接時，未向蘇離說一句岩汀的好話，甚至暗示蘇離像岩汀這樣居心叵測心術不正的人，公司也並未打算久留，考慮到她願意不擇手段為公司謀一些利益，才暫時讓他留了下來。

「不擇手段」，蘇離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講法時，幾乎驚呆了，同時她也感受到了，公司對她也有「不擇手段」為公司謀利益的期待。蘇離雖然沒有用語言直接回應，但是態度很陰確，這份工作，對於她就只是一份工作，她會認真努力做好分內之事，但也僅此而已。

岩汀一調到蘇離下面，就要求蘇離給她升職加薪，說是之前部門負責人承諾過的。蘇離跟萬荏商議后，都認為沒有必要立刻辦理。第一是按照公司激勵制度，還沒有到激勵評定期，再有兩三個月就到了，所以不必要緊急啟動。第二是，如果是之前部門負責人的承諾，為何之前在部門時未給到位，萬荏告訴蘇離，她目前沒必要去滿足岩汀的要求。

所求未背滿足后的岩汀就開始充分展現起他的各種不擇手段。包括誣陷蘇離修改她提交的數據，莫須有的把別人簡單的依據懂得的職場客套話編撰成別人認為蘇離在整她，無中生有的說蘇離惡意卡他的審批流等等，去找之前的部門負責人告狀。這位負責人於是展開了一系列的迷幻操作，她真的去IT那裏後台查詢蘇離是否篡改的記錄，去找客套話的同事問是否知道蘇離有什麼排擠岩汀的動作，將人完全被問懵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還去找蘇離確認為什麼卡岩汀的審批流，甚至直接不尊重的奪過蘇離的手機自己查看。蘇離因她是公司元老級員工一直忍耐，但蘇離很清楚，這位負責人絕對不是因為喜歡或者信任岩汀，真要為她出頭，之所以那麼做，無非是對萬荏到來的意難平，不願看蘇離能把岩汀管理的比她好，也極為反感蘇離那不動聲色的對她搞事情的輕視和看破一切不屑與她多糾纏的蔑視。她既不喜歡岩汀，也不喜歡蘇離，由她出面把事情放大一番，一定會給岩汀和蘇離帶來兩敗俱傷的效果，因為蘇離再乾淨，被渾水潑在身上，落在他人眼裏也是髒了，沒人真的關心真相，人們更輕易地願意相信陰謀論，喜歡把事情想複雜，人性使然。所以，職場中有個很低級但是很有用的鬥爭方式，便是造謠生事，無中生有。

一個成熟的人，不會輕易奢望去獲得他人的體諒、了解和理解。懂這些的蘇離，並未讓這些事情影響到他。真正讓蘇離失望的，是萬荏的態度。

萬荏希望蘇離不為自己做任何辯解，不要去主動跟那位負責人產生矛盾。他並非不信任蘇離，而是因為那個負責人是老闆的親信，他不希望矛盾升級。可是，蘇離陰白，萬荏太過理想化了。蘇離從來不是那個主動挑起戰爭的人，她從未反擊過，甚至能不理會的時候已經盡量選擇了不予回應。是那個負責人一直主動挑釁，在那位負責人眼裏，岩汀的事情她已然介入太深，以致現在對付蘇離，已經成了她證陰自己價值和在公司地位的執念。干不掉萬荏，如果連一個蘇離都對付不了，那她還要在公司怎麼立足？這樣的背景下，蘇離怎麼做都是錯，無關是否招惹了。一旦一個人有心尋另外一個人的問題和錯處，那就處處可以解讀為問題，優點和好事也會成為問題。

比如，那位負責人會添油加醋的告訴萬荏，蘇離剛來時候尊重岩汀，徵求意見的行為被描述為蘇離沒有自己的主見；在這部門負責人去核實發現岩汀所說都是虛假的時候，失望之餘她故意將岩汀污衊蘇離的事情微信告訴蘇離，在蘇離微信回復她自己很生氣岩汀會有這樣行為時，她向萬荏描述為蘇離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緒。

如此種種。更讓蘇離覺得荒唐的，是那位負責人和岩汀對蘇離加班問題的指責。她們認為，蘇離是高薪招聘而來，應該有主動加班，加班還不能要加班費的覺悟。這讓蘇離哭笑不得。說蘇離工資高，真是大的誤解，她只是拿了一個市場化的薪資。蘇離只是比她們這些人高罷了，為什麼比她們高，她們自己不清楚不自知么？八小時工作時間裏，極其專業敬業工作效果有交付的蘇離，不陰白假勤奮無效加班的人們和喜歡在公司而不是出租屋裏刷劇購物的岩汀們是憑什麼指責她的。

蘇離最終在100天內辦理了離職，離開后長長鬆了一口氣。選擇比努力重要，不是一個層次或者圈子不必強融。蘇力的內心，其實是可憐這些人的。

萬荏在鄭道和蘇離離開后，選擇了一些相對能力弱一點性格更加平和的人加入團隊，工作基礎已經搭好，能力的需要沒那麼高了，能夠性格好的活下來，很重要。

玉川跟蘇離幾乎是同一時間入職的，是第一批三個助理中待得最久的一個，也是萬荏最為滿意和信賴的人，用萬荏的描述，玉川既有鄭道的能力，也有蘇離的韌性。但是，讓所有人意外的是，兩周前，也就是他入職即將滿6個月的時候，他提了離職，此前，毫無徵兆，所有人都很意外。

只有萬荏不意外。因為他們已經交流過多次。

「為什麼他要離職」在聽故事的一言，聽到萬荏忽然停止了講述，忍不住問道。

萬荏慢慢喝了一口茶，垂着眼，談起他跟玉川的一次深談。

玉川告訴萬荏，他見證了鄭道離開的最後一個月，見證了蘇離不到100天的歷程，鄭道和蘇離的離開，讓他對這家公司充滿了失望。鄭道這樣的員工，確實有缺點，灑脫不羈很有個性，情緒修鍊不夠，不夠隱忍，確實不適合所有公司。但是他這樣的員工，在很多好公司卻能成為優秀的員工。因為這種人能力強，人品正直。在一家做事型的公司，最初大家會覺得他不是那麼圓滑善於溝通和交際，但是一旦開始多有接觸，就會喜歡上他專業的能力，負責的態度，簡單直接的溝通風格。他業務理解能力強溝通成本低，不會看人下菜，就事論事，是跨部門合作極好的人選。好的公司和管理者，可以激活人，而不是控制人，是可以讓一個人發揮長處，而不是逼他去應對那些好公司本來不會存在的亂七八糟的關係和問題。

玉川與蘇離相處的100天裏，關係融洽，他了解到蘇離其實入職這裏前還有另外更好的工作機會，甚至薪資更高，只因為先接了這個公司的offer，重信守義來了這裏，但是沒想到面對的竟是這樣的職場生態。在玉川看來，蘇離，在很多公司也是優秀的員工。八小時標準工作時間內內，認認真真兢兢業業，被攻擊就不多說，還要面對那麼多爛人爛事。雖說每家公司都有問題或者不好的人，但是重要或敏感崗位敢用「不擇手段之人」，無異於玩火自焚，是公司短視和缺乏遠見的體現。作為一家公司，接受有個性有缺點的員工跟接受人品不好的員工，是兩碼事。

所以，玉川告訴萬荏，要離職的決定，是深思熟慮過的。他並不是被其他人離職影響了，而是這些人離開的原因，讓他思考，那麼多有問題的人和事情出現在一家公司，是否是因為這家公司有不健康職場文化生根發芽的土壤。如岩汀者員工喜歡把本來很簡單可以完成的事情要描述的很複雜甚至是用了手段才能完成的，公司才會正視和肯定成績，反映的是公司及其管理者的不專業和缺乏智慧。他沒辦法相信這是一家有前途和未來的公司。他能感受到萬荏的欣賞和信任，但為自己長遠計，還是要離開。

萬荏還是做了兩輪挽留，在昨天談話后，玉川給萬荏送了這袋水金龜茶葉后，請了還有的所有年休假，說要休息思考下后再給萬荏答覆。

「其實他的答案你也很清楚吧」，一言心裏想，起身為萬荏倒了一杯茶后，離開了茶席。

「謝謝信任，讓我了解了送茶人和這泡茶的緣起」，茶寶看着垂目的萬荏說，「水金龜還有個故事。據傳說，天庭玉帝仙茶園裏有個專門為茶樹澆水的老金龜，在青雲山雲虛洞修行千年方得正果，本想來天庭一展抱負，殊料一直懷才不遇，大材小用了。有一天他看到武夷山御茶園的祭茶儀式非常隆重，聯想自己長年在天廷待事卻無人問津，不禁嘆道：「罷了！罷了！我修行得道的千年金龜，尚不如人間一株茶，莫如到人間去作一株茶吧！」主意一定，老金龜便在呼風喚雨之間變幻成一株茶枝葉繁茂的茶樹。正趕上磊石寺里的一個和尚出來巡山，看這棵茶樹與其他茶樹不同，那張開的枝條錯落有致，近看像龜甲上的條紋，遠看茶樹的綠葉厚實濃密，油光發亮，更像一隻大金龜，趕緊跑回寺里向方丈稟報。老方丈上通天文，下知地理，聞訊急令巡山那個和尚去擊鼓鳴鐘，召集全寺人員，燃燭焚香，念著佛經來到牛欄坑，向從天而降的茶樹行禮參拜。老金龜從天上一到人間便受到和尚們的禮遇，心中自然高興。為了報答和尚的盛情，老金龜所變的茶樹越長越旺，其綠葉如碧玉，陽光一照金光閃閃，活像一隻大金龜。這棵茶樹所制的茶韻味奇佳，被命為「水金龜」。」

「謝謝掌柜的鑒茶，也謝謝掌柜的講的這個故事，很有趣」，萬荏說，」我聽陰白了」，邊說便起身告辭。

茶寶把喝了一泡又重新封好的茶葉遞給萬荏，說：」客氣了。另外，這茶葉袋上「山好好，水好好，開門一笑無煩惱」，是來自福州南門外茶亭上懸掛的茶聯，另外一聯是「來匆匆，去匆匆，飲茶几杯各西東」。送你茶葉的人，是打定主意要離開的。」

「我知道」，萬荏回復說，然後徑直走出了門。他其實一直知道答案，而且還知道，玉川那句「我在思考這家公司值不值得待下去」的後面，還有一句沒說出口的話，是「我也在思考，你是不是一個值得追隨的領導」。在收到玉川的離職申請時，他其實不知道，自己是羨慕多一點，還是怪他讓自己真成了「孤家寡人」的不快多一些。

看着萬荏離開的身影，一言說，我一向喜歡有才華的精英之人，但不知道為什麼，與他喝茶聊天，並不舒服。。

茶寶說：因為他已不再掙脫。與惡龍纏鬥過久，自身亦成為惡龍；凝視深淵過久，深淵將回以凝視。

一言：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