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也能煮粥

「我跟你們說，這國主開國，肯定是因為人多了，不好管了。咱們都是現代人，都經歷過信息時代了，不可能還像以前那樣老實種地。以前那種一個皇帝幾個大臣加一群貴族作威作福的機制肯定不行。我之前就說過，至少得三權分立，不可能讓秦總長又掌軍隊又掌政治，連規章都能歸她管……」

外城的某條街道上，休憩時光，大家都在臨時支起的大棚里喝涼水，順便等著新鮮出爐的烤麵包和米粥。

正在高談闊論那人不過是個黑黝黝的老漢，看上去五十多歲，手掌腳背布滿了老繭，一看就是經常下地幹活兒的。

「少來！秦總長就沒管過軍隊的事！內軍外軍，哪個總長掛問過！」

周圍的人群顯然也不是閑得下來的主兒，老漢此話一出，頓時就有反駁的喧鬧聲出現。

「誰說的？上次鬧間諜那事兒，老漢我敢打賭是秦總長下令的！掌管黑甲軍的漢將軍，掌管城衛兵的唐使者，之前表面上不說，實際權利必然是低秦總長半級！為什麼？之前秦總長做得確實好啊，光城人少啊，人少，就得卯足了勁兒，一齊朝著一個方向。肯定就只能有一個聲音！」

老漢還在侃侃而談，絲毫沒在意人群之中混進來了一個身材嬌小的可愛少女。

「但現在人多起來了，她顧不過來了，國主不滿意了，可不是只能有分權這一條路可以走了？而且啊我還敢打賭，這分六部估計也不是秦總長自願的，主動向國主提出來的，中間必然……」

「這位老伯伯，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天真無邪的嗓音驟然響起，一時間喧鬧的人群都安靜了片刻。

「哪家的小娃娃，咋跑到這裡來了。」那黑黝黝的老漢一皺眉，「這裡是干工的地方，老漢我沒時間陪小娃娃過家家。」

「我只想知道一個問題，」略微有些稚嫩的嗓音，帶著幾分執拗和堅持，「老漢，您能說說……何為正，何為邪呢？」

「你這娃兒……」不僅是中央的老漢，連周圍圍觀的人群都不禁有些驚駭。隨即又好氣又好笑，這孩兒在末世之中都生活了五年了，居然還能抱有這麼天真的想法么？

這世界不可能是單純能以正邪二字分清的啊。

「小娃娃，快回去吧，回頭迷路了就麻煩了。」

「這是誰家小孩？不怕府兵責問？快領走！」

還有一些，則是已經認出女孩身份，此刻正一言不發。看向那老漢的眼中，也是帶了些許憐憫……

誰知那老漢卻是沉吟半響，咂吧咂吧嘴，這才緩緩開口說道：「小娃兒問這個事，很應該啊。」

「什麼是正？什麼是邪？」

「秦總長兩個月前抗擊外敵派遣俘虜修長城，那對於我們當然是大好事一件，那對於那些俘虜，秦總長可就是徹頭徹尾的大壞人。」

「可話又不能這麼說，你看我們現在也是在幹活兒，沒日沒夜的，也就正午溫度太高的時候能休息片刻，可對於我們來說，秦總長還是大善人。」

「殺人算是邪惡的嗎？可漢將軍在老漢眼裡，她還是大善人。」

「哪，老漢我就不兜什麼大彎子了。在這末世之中，能讓我們有目標，有收穫，有前進動力的人物，能讓我們看得見好的，那必然對於我們來說就是正義的，是值得擁簇的；而那些逼著我們做事卻又不讓我們見著好處的，損人利己的，中飽私囊的，顛倒是非的，群眾的眼睛都是雪亮的，誰對人民好，大家都能看得見。」

「何為是？何為非？」小女孩又問。

「哪，這跟正邪善惡是一個理兒。細化到個人，大到這整座國。你給我方便，讓我過得好，遇見冤屈了能給我評評理。也不要你多偏袒，只要不和那些惡霸土匪狼狽為奸，那就是個好官；反之呢，那就是壞官。是要被抓去刑部坐牢的。」

可能是看對面是個小女孩，老漢直接用通俗易懂的方式，解決了她的疑問。

可沒想到小女孩輕聲一哼：「若未能知全貌，僅憑作為，可以定罪？」

「那肯定要收監，要審。要考量俺們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蟲，當然要問要證實這個事情。如果確實有苦衷的，那可以網開一面，如果苦衷大不過事情的，那肯定要重罰……」

「不對。庶民可報官，官可報上級，就連六部都可上報國主，不存在所謂可以綁架民眾利益的苦衷。」女孩正色道，「這天下是國主的，更是人民的。若國主無道，為了所謂苦衷置萬民於水火，則國主可殺。」

此話一出，周圍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此子，竟恐怖如斯。

「……確實哈，為了一個人的享受，讓更多人受苦……」老漢眼珠子左瞟右瞟，只想著讓話題趕緊結束，言語之間也沒有了之前的中氣十足。

「也不對。」誰知女孩得理不饒人，「難道一群烏合之眾，拉幫結派去欺負勢單力薄的好人就是正確的嗎？」

「這個……那肯定是有法度在的……」

「法度又是為誰而設？」

「為了多數人……不是，小娃兒你究竟是誰？」

「若搶奪就可不勞而獲，城中還有哪位肯安心種田？」小女孩上前一步，環視一周，不大的嗓門，但擲地有聲，「若拉幫結派即為正義，城池早晚會動蕩分裂；若投機取巧者坐擁高位，此城、此國，又該靠誰才能繼續推動向前！」

「法為人民，為絕大多數人民，為了讓絕大多數人民都能過得更好。」唐芊芊輕輕搖頭，「而不僅僅是人。」

「你，可願入我刑部？」

老漢愣了好一會兒，才將眼前這個穿著粗麻布衣的小女孩與典禮上那身著月白風袍，睥睨眾生的「使者」聯繫起來。

當即，叩頭俯首——

「老漢願為使者大人盡畢生之力！」

「以後自稱『屬下』。沒有合適的官職給你，暫時當我的眼目吧。」唐芊芊轉身離開，也不管周圍人看向她時的複雜目光，「跟上來。」

那些目光裡帶著欽佩，帶著嫉妒，帶著後悔與自責，恨不得捶胸頓足問剛才那在她面前表現的怎麼不是自己。

「好嘞……好嘞！」同樣地，迎著人群艷羨、嫉妒、不解的視線，老漢急忙從地上爬起來，一溜兒小跑跟上唐芊芊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