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多情雁,薄情人(3)
1.
「你看起來過得很舒服。」周尋道。
「我也不知道他們為何要如此待我。若是為了我爹爹的錢,他們也應該直說才是。」
「他們沒說?」
「沒有。」蕭素蝶搖頭,接着說道,「要不是我讓人偷偷傳信給我爹爹,爹爹都不知道是他們動的手呢。」
「你讓誰傳的信?」周尋看起來很驚訝。
「不知道。」
「不知道?」周尋忍不住笑了。笑容淡然如風,彷彿轉瞬即逝。
「我只知道他是這裏的人。」蕭素蝶面上一紅,嘟著嘴,輕聲道,「他每日都會給我帶來點心。」
「他為何幫你帶信?」
「他說我很漂亮。」
「哈哈。」周尋聞言,笑意更深,一雙柳目輕眯,如水般柔和的目光中透著一絲說不出的精明,精明的讓蕭素蝶不由得感受到一股子寒意。
「笑什麼?」
「笑他。」
「笑他什麼?」蕭素蝶不懂。在她看來,一個男人為一個漂亮的女人做這些小事是很正常的,又有什麼可笑的呢?
「笑他色迷心竅。如若我是他,我斷然不會幫你帶信的。」
蕭素蝶鼓著腮幫子,幽怨的看着周尋,那神色好似在說,我難道很難看?
「因為一個漂亮的女人,總不會有自己的命重要。」
「他又不會死!」
「他總會死的。」周尋悠閑的飲著杯中的茶。眼睛看也不看蕭素蝶,「色迷心竅的人死的總是要比別人早些的。」
蕭素蝶被堵的無言可對,只得嘆息一聲,道:「你若是帝王,江山美人二者之間,我想你一定會選擇江山。」
「的確。沒有江山我又怎能算是帝王?」
「我聽人說,人這一生所求,也不過美人美酒美名。」
「酒色傷身,還是切莫過度的好。人這一生,怎能被美人美酒美名所拘束?」
「今朝有酒今朝醉……」
「明日卻還是會有愁。」
蕭素蝶一語未落,周尋又緊跟其上,愣是逼得蕭素蝶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雁子哥哥……」蕭素蝶無奈的趴在桌子上,慵懶的像是一隻貓,她想了許久,也只能說一句,而且也只想起這一句她能說:「你這人真特別。」
「不是我特別。」
蕭素蝶狐疑的看着他。
杯已空了。
茶的清香彷彿還飄蕩在空氣中。
周尋將茶杯放在桌上,長身而立,淺笑道:「一切你覺得我特別的原因,只是因為你是女人,而我不是。」
世間女人大多都不如男人看的長遠,這本就是一個不令人覺得公平卻偏偏又推翻不了的事實。
2.
依稀可以聽到洞外那個瘋子的叫喊,可卻偏偏沒有人出來。
一個人都沒有。
洞內依舊很靜。
搖曳的燈光,照的洞內恍若白晝。
蕭素蝶顯然這才聽到瘋子那凄厲的叫喊聲,就像是遊盪在黑暗中的鬼,又哭又笑,又喊又叫,在這空曠的,本就有着一種說不出的寒意的山洞裏,聽起來甚是驚悚。
「啊——」瘋子還在喊,他好像在哭,聽起來卻又不像,他好像很恐慌,聽起來卻還是不像,「別過來!」
蕭素蝶原本紅潤可愛的臉此刻已變得煞白。她靜靜聽着屋外的動靜,眼睛驚恐的睜大著,凝視着周尋,急聲說道:「雁子哥哥,我們、我們怎麼離開?」
周尋已收斂了笑意,正色道:「我帶你離開。」
瘋子的聲音好像越來越近。他好像就站在門外。此刻正一下又一下拍打着緊閉的門。
「砰!」
「砰!」
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了蕭素蝶的心上,空蕩蕩的,不,恐懼已佔據她的心房。
「她們來了!她們來了!讓我進去!讓我進去!」外面是瘋子急切而恐懼的聲音,只有瘋子的聲音。這麼大的山洞中,好像就只有他們三個人。
一男一女,還有一個瘋子。
蕭素蝶瘦弱的身子已不住顫抖,她下意識的抱緊了周尋的腰。腰間斜插白玉簫,蕭身的冰涼令蕭素蝶的本就不平靜的心猛然一顫。
周尋本能閃躲,卻未能躲過。比閃電還快的「踏雪無痕穿雲雁」,竟躲不過一個女孩的擁抱?
周尋的白皙的臉頰上不由得飛上一抹淡淡的紅暈,是羞愧還是羞澀,在這種當頭,恐怕連他自己都說不清。
他抿緊唇,垂眸,淡然的看着躲在自己懷中的女孩。抬手輕輕拍了拍蕭素蝶顫抖的肩膀,溫聲道:「莫怕。我會儘力把你平安帶出去的。」
——儘力。
他從不會說一切肯定的話語,因為事情在沒做之前,他也是不知道究竟會發生什麼,所以更別提有把握了。
既然是做沒有把握的事,那又怎麼能給別人肯定的答案呢?
沒有希望,就沒有失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不想別人有更大的失望,那麼就盡量將希望降到最小吧。
周尋一向都是這樣。
所以敬重他的人很多,因為他口中說着沒把握的話,說着「儘力」「盡量」諸如此類,可不管他做什麼事情,不管難易,到最後他總是會成功的。
所以他是個有本事的人,更是個謙遜有禮的人。
這樣的人,人們總會敬重的。
並且,人們也很喜歡和這樣的人做朋友,因為往往這樣的人會在自謙的同時誇讚別人——誇讚一個也許根本不如自己的人。
但被誇讚的人一定會很開心,即便他自己心裏也清楚,那只是客套話而已。
周尋就是這樣一個人。
謙遜有禮。
3.
門開了。
是周尋開的。
瘋子沖了進來,可他只不過衝出了一步,鮮血已箭似的飆了出來。
長劍尚在鞘中,好似從未拔出。
周尋白衣如雪,身子飄飄然的已來到屋子外面,背後的門隨之關閉。
蕭素蝶的臉已駭的沒有半點血色,目光有些許獃滯。但她並沒有看見那些血,她只看到了一道寒光忽閃,爾後她就被周尋「拖」到了屋外。
「雁……」
蕭素蝶想叫周尋,可話到嘴邊,腦子卻是一片空白。昏昏沉沉的,整個人像走在棉花上面,輕飄飄的彷彿眨眼就能飛起來。
「莫怕。」
周尋自然察覺到了她的異常。
胳膊一邊緊緊摟着她的肩,一邊溫聲安慰。
但蕭素蝶此刻卻彷彿什麼都聽不進去了。耳朵嗡嗡直響,思緒也不知飛到哪裏去了。
風動。
火光搖曳,洞內忽明忽暗。
洞壁上映着二人緩慢行走的影子。
安靜,安靜的讓人感覺有種說不出的壓抑。
突然,洞壁上不知又從哪裏,又跳出了上百個影子,密密麻麻的,堵住了周尋二人的出路。
無聲無息。只有冷笑,比刀光還冷,冷的刺骨。
周尋淡然的看着眼前的人牆,笑道:「胡家三雄。」
但見周尋面前除了那些小嘍嘍,正站着三個大漢。
當先一人光着膀子,滿面虯髯,手中提着一柄刀,眼睛像是兩顆小綠豆,鼻子卻大的出奇。
兩旁的人,左邊的穿着一身華貴的對襟小褂,右手手指上帶了一個翡翠扳指。膚色黝黑,身高體壯,看起來就像是穿着錦服的黑熊。
剩下那個看起來最為普通。長相不算難看,但也不算相貌堂堂。不胖不瘦,不高不矮。一襲麻布衣服,更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
「喂,你這小子,既然知道我們胡家三雄的名號,為何還要來受死?」那個看起來最普通的人指著周尋,喝道。
這人雖然長的不像熊,說話卻粗聲粗氣的像只熊在低吼——他就是胡家三雄中的老二。
周尋聞言,只笑不語。
「小子,你莫不是聾子?」胡老三擺弄着手上的扳指。笑眯眯的看向周尋,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樣。
像人的像熊,像熊的卻又偏偏像人。周尋想笑,卻不曾笑出來。他在心裏笑,笑這奇怪的兩個人。
周尋含着笑意,仍是不開口。
「哼。想來這人不是聾子,就是啞巴。」胡老二冷冷瞅著周尋懷中的蕭素蝶,又說,「把她放下,也許老子會留你個全屍。」
「呵。」周尋冷笑一聲,手鬆開了蕭素蝶的身子。
就在胡家三雄以為眼前這個人要服軟的時候,周尋的手卻摸向了腰間的劍柄。
他的動作很慢,他這輩子都沒有這麼慢過。
胡家三雄的臉色已經變了。
他們很驚訝,驚訝周尋竟然不怕。
他們並不認為周尋可以殺死他們,因為周尋看起來只有十七八歲的大小,比他們小的太多。所以他們笑了,笑的很狂。笑聲很大,震得山洞彷彿都要塌了。
他們會後悔的,總會後悔的。每個人都有後悔的時候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