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無人城(6)

第一百二十三章 無人城(6)

1.

紅月。

紅月當空,鮮紅如血。

烏黑的雲繚繞四周,薄霧瀰漫,帶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項青樾輕蔑笑道:「什麼『見錢眼開』金猴子,不過是一隻不知死活的猴兒罷了!」

一旁的黑衣人瞬也不瞬的盯着她,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如水。神色淡然,清冷異常。

掌中長劍,劍鋒薄而鋒利,映着鮮紅色的月,泛著一種青慘慘的光芒。

天地肅殺,風漸止。

一切彷彿都被凍結一般。

突然,黑暗之中,不知是誰的劍,打破了這冰封的禁錮。沖除了這空城的寂靜,劃破長空,劍吟陣陣。

一道閃電似的朦朧的光亮,潔白耀眼。

項青樾從未見過如此快劍。

待她還未反應過來時,劍已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拿劍的手,骨節分明,肌膚蒼白無血色。

不得不說那是一雙很美的手,比江湖中大多數美人的手還要漂亮。但這雙手手中卻有一柄劍,一柄要命的劍。

手的主人就站在她的眼前。

白衣如雪,衣上點點血跡,宛若雪地里綻開的紅梅一般驚艷。

「付青霄。」

項青樾扯了扯僵硬的嘴角,不禁苦笑。

拿劍的人的確是付青霄。

那個原本一看見項青樾就怕的要命,恭敬侍奉前輩的晚輩,此時此刻就站在前輩的面前,手中劍微微一動就可了結一條生命。

付青霄目中含笑,左手瀟灑的背在身後,衣袂隨風飄揚。

夜風寒涼。

項青樾心頭卻更涼,更冷。

她只覺得自己的心窩處似乎被人狠狠地用刀捅了上百次上千次,然後又被扔在地上隨意踐踏蹂躪。

因為她一向自認為自己的聰明才智天下無雙,可現在,她不光覺得自己可憐,更為自己的行為覺得愚蠢。

愚蠢,簡直愚蠢極了。

她恨不得自己親手把自己的心掏出來蹂躪撕扯,最後扔到犄角旮旯的黑暗之中。不要讓任何人見到她狼狽的模樣。

她不該隨便輕信一個小傢伙兒,也不該因為小傢伙兒的作態就放下戒心。因為小傢伙兒也是會殺人的。

這簡直是她做過的最愚蠢的事,更是她一輩子都不能忘記的恥辱。

「這應該是前輩一生之中做過的最愚蠢的一件事。」

付青霄微微笑道。

項青樾挑眉,冷笑道:「不錯,這的確是我做過的最愚蠢的事情,我竟然相信了你這個小傢伙兒的鬼話。」

付青霄眉眼彎彎,笑意更濃,溫聲道:「不過晚輩還是很感謝前輩。」

項青樾臉色陰沉,冷冷道:「不謝。」

付青霄笑道:「很感謝前輩為晚輩除了『見錢眼開』金猴子這個小猴兒。若不是前輩,晚輩自己單獨對付這金猴子,說起來還真是有點棘手。」

項青樾微微昂首,劍鋒已劃破她的肌膚,留下一道顯眼的血痕。

她冷冷瞪着付青霄,目中彷彿可以噴出火來。只可惜目中的火永遠無法殺人。

項青樾恨聲道:「你真是個不錯的小傢伙兒。」

付青霄點點頭,面色不變的淺笑道:「前輩也真是個不錯的前輩。」

項青樾道:「能將劍架在我脖子上的人江湖之中並不多。」

付青霄以示恭敬的哈了哈腰,不急不緩道:「晚輩冒犯了。」

項青樾繼續道:「能將劍架到我脖子上的人,區區金猴子又怎會讓他覺得棘手?」

「是極是極,」付青霄連連點頭,「前輩說的是極了,竟被前輩說中了心事。慚愧慚愧,只是晚輩實在不想被金猴子髒了手,是以只能拜託前輩來幫助晚輩來解決掉這個麻煩了。」

「可你現在竟將劍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晚輩還沒有瞎。」

「不錯,你的眼睛好的很。所以,現在你要殺我?你確定你有把握可以殺我?」

付青霄聞言,忍不住搖了搖頭,嘆息道:「金猴子是麻煩,前輩卻是另一個大麻煩。」

項青樾目光陰冷如刀。

付青霄悠然說道:「所以晚輩不得不殺了前輩。」

2.

「你確定你能殺我?」

「前輩何不試試?」

話音未落,只見項青樾忽的低下身子,一記掃堂腿橫掃而出,付青霄不得已收劍凌空翻身閃過這一招。

黑衣人迎風立在屋脊之上,黑衣飄飄,彷彿融入黑暗。

殷紅詭異的月光淡淡的,帶着一種說不出的神秘的意味。

劍光凜然。

付青霄的劍風柔的像水,緩而溫和。可他出劍卻又分外迅疾狠辣。也不知是那劍風追不上劍,還是劍已絕情甩下了風。

閃電似的光芒應接不暇。破空之聲連綿不絕,一劍未收,一劍又起,迴旋之劍,迴旋之風,劍光如雪,剎那間連成一片光刃。

項青樾臉色大變,飛身趕忙倒掠數丈逃離緊追不捨的光刃,身上卻早已留下無數道血痕,鮮血淋漓,駭人的可怕。

光刃如冰霜,劍風似流水。

冰霜漸融,流水漸止。

項青樾只覺得這水一般柔和的風已劃過她的臉,就像情人含情脈脈的用手輕輕撫摸她的臉龐,撩過她額前的髮絲,在她的耳邊傾訴衷腸。

沒有情人,更沒有含情脈脈。有的只有劍,閃電似的劍。

要命的快劍、狠劍、毒劍。

項青樾的臉上已被劃開了一道三寸長的傷口。鮮血緩緩滲出,滴落在碎裂的瓦片之上。

這柔和的要命的劍風,真是要命的柔和。

如果不是那陣鑽心的刺痛,她恐怕都不敢相信,這樣柔和的劍竟然還能殺人。

但此時她卻不得不信了。

柔和的劍一樣可以殺人。

就像一個看起來膽小怕事的小傢伙兒,一樣可以使出殺人的劍法。

付青霄用指腹,輕輕撫過劍鋒,刃上鮮血染紅了他蒼白而纖長的手指。

他微微皺眉,嫌棄似的用兩個手指輕輕捻了一捻,指間黏黏的,血腥味直撲鼻子。

只聽他雙眸含笑,唏噓道:「前輩是不是不得不相信了?」

項青樾忍不住嘆息:「是,我不得不相信。一個小傢伙兒原來也是可以殺人的,而且可以殺我。」

「江湖中能殺前輩的人並不多。」

「使劍之人,能殺我的更少。」

「晚輩真是榮幸。」

「你真是榮幸,有一個很不錯的朋友。」

項青樾狠狠剜了一眼一旁的黑衣人,「她一定是你的朋友。」

3.

付青霄溫和道:「世上從未有習武之人把自己的空門暴露給自己的敵人。」

「不錯,現在沒有,今後也絕不會有。除非那個人是個傻子。」

項青樾苦笑,她已不必再說。

因為付青霄此時正是背對着那個黑衣人。背後空門大露,而黑衣人卻沒有任何要出手的打算。

「看來我今日必死無疑。」

項青樾抬頭,眺望着天邊那輪血一般鮮紅的月,不住嘆息。

付青霄搖搖頭,微笑道:「前輩若想見到明日的太陽,晚輩自然也可以滿足您的願望。」

「呵,不過是將死之人,今日之月,明日之日,與我而言,又有什麼不同呢?」

黑衣人插口道:「能讓『短打武生』賀倚歌絕望的人,你恐怕是第一個。」

聽到「賀倚歌」三字,項青樾臉色瞬間煞白,目光閃動,她掙扎著直起身子。忍不出「噗嗤」笑出了聲,聲音越來越大,最後已完全聽不出是笑還是哭。

她只是在叫,癲狂的叫。

她就像一個瘋子。

她指著天上的月亮,笑的眼淚都已流了下來。滿臉的眼淚彷彿也在笑,大笑。笑天,笑月,笑自己。

笑聲突頓。

她咬着牙,面目猙獰的瞪着那黑衣人,狠狠說道:「我早就該知道,早就該知道!」

每一個字,每一個詞,在她嘴裏說出來時都彷彿被嚼碎了無數次,又被狠狠吐出來一樣。裏面還帶着濃濃的血腥味。

她用了全身的力氣,一直重複著那句話。

「我早該知道!」

「除了你!沒人可以與我交手上百回合毫髮無損!」

「除了你!只有你!」

「項青樾!只有你!江湖之中再沒有別人!」

項青樾此時卻咬牙切齒的喊著項青樾的名字。

難道她不是項青樾?

難道江湖中還會有兩個項青樾?

黑衣人看着眼前人近乎瘋癲的模樣,忍不住皺緊眉頭,說道:「我只不過想拿回我的槍。」

「你的槍?」項青樾聞言一怔,繼而狂笑不止,「哈哈哈,這裏哪有你的槍!那是我的槍!它既然到了我手中,它就是我的槍!誰也不能搶走!包括你!項青樾!」

難道黑衣人才是真正的項青樾?

黑衣人眉頭緊鎖:「即便你得了我的槍,霧山派下一任掌門也絕不可能是你。」

「我既有了你的槍,從今以後我便是項青樾!霧山派下一任掌門之位非我不可!」

「誰說霧山派下一任掌門是項青樾?」

項青樾怔住:「不是項青樾又是誰?」

「賀倚歌。當然是賀倚歌。師父早些年就已親口說於我,除了賀倚歌門中再無他人更適合掌門的位子,所以特此囑託我待他百年之後,一定要幫助你坐穩掌門之位。可是你,你以為我是師父最寵愛的弟子,掌門之位也一定會交給我,所以,你放棄了賀倚歌的身份,卻偏偏來做我項青樾。」

賀倚歌大驚,目中滿是血絲,她瞪着真正的項青樾,半晌說不出話來。

黑衣項青樾繼續道:「早些年我便已出關,此次入關也不過是為了見師父最後一面,根本無心掌門之位。為了避免麻煩,我便將八寶陀龍槍交給『萬里煙』潘大壯,意圖由長風鏢局將它帶回江南,卻不想半路被你截了胡。潘大壯輕功卓絕逃回來。不想還是被你認出,殺了滅口。而且,你留下真的是保護付青霄嗎?呵,你左右不過是看上了長風鏢局鏢車裏的那些東西罷了。」

賀倚歌睨了一眼付青霄,無力道:「我的確看上了車中之物,也的確殺了潘家兄弟滅口。只是,以他的劍法,他本有機會救下潘家兄弟,可……」

項青樾也忍不住看向付青霄。

付青霄面色變也不變,只是輕輕笑道:「晚輩又怎麼敢攔下前輩的劍?」

話聲才落,劍已出手。劍已貫穿賀倚歌的身體,鮮血湧出。

賀倚歌驚呼出聲,口中忍不住噴出一口鮮血。殷紅的血,染透了付青霄雪白的衣衫,恍若紅梅驚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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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不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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