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

2008年

2008戊子年

9

不知道從何方傳來鐘聲,來回地響着,像一首交響曲。

並沒有詩詞中的悠遠和悲愴,只剩下枯燥和煩悶,來回盤旋著。撞在耳膜上,再把鈍重的疼痛感傳向頭皮。

睜開眼,沒有拉緊的窗帘透進來白色的日光,微微薄的一層抵擋不住冬氣的寒冷。諾,2007年的最後一天。

余念拿起床頭的手機,有兩條未讀短訊。

「元旦快樂。我家包了好幾種餡的餃子,要來吃嗎?」

余念遲疑了一會,最終把「你媽媽又不喜歡我」刪去了,剩下一行,「顧南風,新年快樂,」在末尾又加上了幾個字,「我家餃子包的比你家好吃,哈哈我才不去呢。」

余念皺了皺眉頭,也不知道今年會不會有餃子吃,那個女人能坐上一頓像樣的飯就不錯了。然後點開下一條。

「新年快樂。」

余念原封不動,複製粘貼,新年快樂,發送。

和南梔子在一起總是有點尷尬呢,連說話打字都是,尷尬的氣氛都能溢出屏幕來,即便余念和南梔子每天都低頭不見抬頭見,但還是,保持着微妙的距離。

余念一直做着李唯西的情報人員,可惜人家南梔子都不搭理他。

想到李唯西,他個臭小子竟然也沒發短訊問候?余念剛這樣想,手裏的手機震動了起來。

「嘛呢?」「剛起。」「誒呦我說你是豬嗎?太陽都曬屁股了,明兒都過年了,你還在睡?」「李唯西你還好意思說我,你……」

話沒說完就被黎婉枝客廳的吼聲打斷:「余念!起來了就趕緊出來幫忙幹活,天天吃老娘的喝老娘的,活還不幹,就知道和男孩子瞎混在一起……」

「什麼聲音?」

余念趕緊捂住聽筒,小聲說:「沒什麼事我就先掛了。」

「等下!我是想問你出不出來玩?我找了幾個兄弟打算一起去嗨皮。」

在家不還是聽那個瘋婆娘的嘮叨,余念一閉眼,眉毛一橫,「去吧!」

「能不能帶上南梔……」

「我可叫不出來她你別想了!」為了不再談論這個話題,余念快速地把電話掛了。然後畏手畏腳的穿衣服,穿鞋。

她弓著身子,貼著牆往門口的方向走,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像是貼著牆壁爬行的壁虎。但是黎婉枝的耳朵可被號稱是蝙蝠的耳朵。

「死丫頭給我回來!老娘供你吃穿供你上學,不是供你談戀愛的!」

余念臉上的表情在「談戀愛」幾個字過後就難看的不行,她立直了身子,冷笑了一聲,在摔上門的瞬間,她對黎婉枝說:「不勞您費心,談戀愛這方面沒您經驗豐富。」

在房門重重摔上的瞬間,黎婉枝扔來一隻杯子,砸在門上,四分五裂。

余念永遠不會知道黎婉枝的良苦用心。她不想讓余念走自己的路。

但是這個母親似乎不懂得怎樣去教育,只會用激烈的言辭和粗魯的方式去制止孩子的行為。但是在青春叛逆期的孩子總是有一系列的逆反行為,像穿山甲一樣,用厚重堅硬的外殼包裹着柔軟的內心。

-

零點一刻。

李唯西的世界,是余念從來沒有見過也永遠得不到的世界——富二代的世界。

14歲的余念很慶幸結實李唯西這個朋友,更慶幸李唯西曾帶她見過金字塔頂端的世界。不然自己可能一輩子都只能守着自己狹窄的井底,坐井觀天。

雁瑜市江濱上的幾家燒烤攤子和小菜館,都被他包場了。李唯西曾經對余念說,我家的錢可以買下你腳下站的這座雁瑜一中。余念笑笑,以為是玩笑沒當回事,現在看來倒挺像是真的。

李唯西叫上了幾個和他一樣的富二代朋友,起初余念並不知道,只是看到他朋友褲腰上綴著一條金鏈子,以為是就是個普通的鍍金裝飾,後來聊天才知道那條不起眼的金鏈子竟然三萬。

李唯西和他的富二代朋友們聊天,余念時不時搭上兩句,更多的時候都是無言。因為他們的話題她實在是插不進去。

諸如聊車子——

「我爸說這次考試我成績是倒數十名以外就給我買輛五羊本田幻影。」「哦那輛摩托車啊,我知道,也就一萬多點。我爸說等我成年了送我輛保時捷。」「就今年過年的時候我飆車翻車了,給我胳膊打了好幾天石膏。」「啥時候約個時間飆車,到時候我騎上我的本田幻影。」「要在八月份以前,我爸給我找了個什麼《變形記》,讓我去上節目改變一下,上完節目給我一萬。」「我看過啊,有個人還是我表哥的朋友。」……

諸如聊女生——

「唯西,聽說你們班有個女生超級好看,有照片沒?」「我們學校的,當然有啊,但我不給你看,她是我的!」「切,你也太小氣的,我拿我們學校的校花和你交換。」「唯西不和你交換我和你交換,先說有qq號沒?」……

余念覺得無聊,便不再插話了,獨自坐在一旁吃烤串。視線觸及之處是李唯西舉著酒杯,晃動着洋酒的液體,余念生怕灑了,畢竟輕輕一灑都是幾百大洋。

李唯西頭頂上的黃色射燈打在他右邊的肩膀上,切割成一面光環,一面剪影。他和余念,一人在明,一人在暗。

燒烤、啤酒、K歌、跳舞、遊戲,多麼美好又愜意的生活。自由、瀟灑、快活,這六個字組成的詞語是14歲的余念最嚮往的生活。

「像舊城老巷子裏的貓,很自由。」14歲的余念看到李唯西就會想起來這句話。

「也很孤獨。」

只是14歲的余念並不理解李唯西所謂的孤獨。她若看到「孤獨」兩個字與「李唯西」聯繫在一起,一定會詫異,這麼多朋友的李唯西怎麼會孤獨呢?

或許,孤獨就是青春的代名詞吧。

深冬的冷風刺骨地刮余念的臉上,像刀子一樣鋒利。余念穿了一件卡其色的高領毛衣,在這些人里再也普通平凡不過。她縮著頭往毛衣里蹭了蹭,想汲取一丁點溫暖。片刻,她朝人群之中的李唯西走過去。

「大哥,」她和李唯西敬了杯酒,咽下肚子后說:「我問你個問題,我想了一晚上都不懂,有媽媽是一種怎樣的感受?」

「很溫暖,就像是周圍籠罩着的太陽,給你愛,給你能量。」

「可我為什麼感受到的卻是冰冷和絕望?」

「你吃過核桃吧?外殼醜陋而堅硬,裏面的果仁有點苦,但后味卻是香的。」

余念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眼睛停留在雁瑜市最大的江濱之上,黑暗裏的目光,晶瑩閃亮,像是蓄滿水的海底深處,或是湖面,又或是越飛越遠的航班飛機,終於消失在黑暗裏,遠遠地逃離了。

只是悶聲喝着啤酒,讓酒精淹沒她疼痛的末梢神經。她已經越來越會喝酒了,起酒瓶蓋的姿態就像是彈掉了一層灰。

還記得第一次喝酒的余念才13歲,第一口就被嗆了鼻子。李唯西拍着她的後背說,多喝幾次就好了,女孩子總要會點喝酒,不然以後出門喝兩口就醉了,被男孩子佔便宜都不知道。

余念想了想,又搖了搖頭,那南梔子呢?

南梔子不需要會,她是用來保護的。

李唯西說那句話的時候眼睛裏閃爍著名叫「美好」的光芒。

余念心裏的滋味,自己就像是被戳進灰燼之中的泥土,作為餌料,去施肥一種名叫梔子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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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棵會開花的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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