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陳望春回家

第九十九章 陳望春回家

陳背簍帶陳望春回家了。

至此,陳背簍已經為陳望春治病花去了八萬塊錢,這些錢都是打着陳望春訂婚結婚的旗號借的。

陳背簍認為只要這八萬塊錢花了,陳望春的病就會好起來,他就能去工作能賺錢,也能談對象結婚,像一個正常人生活。

因此,當康復醫院打來電話,讓他辦理出院手續時,他興沖沖地以為陳望春病好了,那一刻,他感覺天高地闊,身子輕飄飄的。

醫院卻告訴他,這種病急不得,讓回家去慢慢修養。

陳背簍兜頭被澆了一桶冷水,裏外都涼透了,當初進來時,醫院拍著胸脯保證說藥到病除,現在住了快兩年了,錢花了一河灘,卻說治不了,讓回家去。

八萬塊錢就這麼打了水漂。

陳背簍發了一通牢騷,但沒有人和他吵和他辯,他們都面帶微笑、和藹可親,讓你憋了一肚子的火,發不出來。

坐了火車坐汽車,倒了幾次車,回到鎮上時,太陽偏西了,如果這個時候上路,到油坊門正好是晚飯前,人們都在老磨坊前說閑話,正好被他們逮個正著。

陳背簍在鎮上磨蹭著,他希望天早點黑,然後他們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家。

陳背簍咬咬牙,要了兩碗羊肉泡,現在,他已債務累累,但頭爛了不在乎再添一個疤,先吃飽肚子再說。

然而,陳望春只撥拉了幾下,就放下了筷子,陳背簍不高興,有病難道連飯都吃不下嗎?

這一路上,陳背簍對陳望春極其不滿,壓了一肚子火氣,倖幸苦苦地供他上學,對他寄予了厚望,希望他能跑贏劉愛雨,讓劉麥稈光腚推磨、轉圈丟人。

但他上了大學上研究生,上了研究生又上博士,最後好不容易工作了,又病了,沒見掙幾個錢,倒把家底掏空,還欠了村裏人一屁股債。

陳背簍一肚子的怒火,他生硬地說:「吃!」

陳望春哆嗦了一下,又拿起筷子,但他實在難以下咽,一筷子一筷子,硬往喉嚨里塞,塞著塞著,一陣噁心,哇的一聲,全吐了。

店裏的客人看見了,一個個捂住鼻子跑了,店主走過來,不高興地訓斥,陳望春獃獃地坐着,陳背簍怒氣衝天,一把拽起陳望春就走。

月亮升起來了,很大很圓,照得如白晝一般。

從鎮上通往油坊門的路,是一條沙石路,當年,陳望春去北京時,天降大雨,路上泥濘不堪,油坊門人硬是把他從村裏抬到了鎮上,坐上了去西安的班車。

當年,一向沉默寡言的陳望春說,我以後一定給你們修一條柏油馬路。

快二十年過去了,這條稀爛公路,被人們吐槽嘲弄,無數次地投訴反映,最後終於鋪上了一層石子,風雨無阻了。

因為車少,除了路中間的兩道車轍,全都長滿了野草。路邊開着各色的格桑花,陳望春似乎對這些野花大感興趣,他摘了一朵又一朵,陳背簍看着,鼻子不滿地哼哼著,一個大小夥子,喜歡花花草草,像個娘們一樣。

夜裏十點多,陳背簍和陳望春悄悄地進了村,儘管這個時候,村子早就睡熟了,連一隻醒著的狗和貓也沒有,但陳背簍不敢大意,他輕手輕腳地,貼著牆根走,唯恐遇上人。

關緊大門后,陳背簍長出了一口氣,緊繃着的弦鬆了,他把陳望春安置在魁星樓上,樓上僻靜,即使有人來了,一般也不上樓上去。

隨着徐朝陽校長的退休,再也沒有師生記得魁星樓,它耀眼的光環已經完全褪去,沒有一點光亮的色彩了。

除了吃飯上廁所,陳背簍不讓陳望春輕易下樓,陳望春潛回油坊門,是一個秘密,他必須守住這個秘密,等陳望春康復之後,再讓他悄悄回到北京去。

陳望春的病,陳背簍琢磨了很久,既然北京的大醫院都沒有辦法,那隻能試一試偏方了。

陳望春的偏方,就是走神鬼之道,有時候,現代醫學解決不了的難題,求神問鬼,就通了。

幾年前,村裏的德成,肚子上長了一個疙瘩,這疙瘩越長越大,開始不疼不癢,到後來就潰爛流膿,疼不可擋。

去城裏的醫院看醫生,做了一大堆的化驗,上了各種儀器,最後檢查的結果是惡性腫瘤,已經擴散,失去了醫治的意義,醫院開了一點葯,讓回家去修養。

這實際上是下了最後通牒,德成還不到四十歲,上有老下有小,是家裏的頂樑柱,從醫院回來,一家人抱着嚎啕大哭。

村裏人聽說了,都紛紛上門看望,實際上是和德成告別。

六爺也來了,他不相信一個拳頭大的疙瘩,就會要了一條精壯漢子的命,既然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不如去求一下神靈,死馬當作活馬醫。

德成家裏人聽了六爺的話,四處打聽,最後聽說七十裏外的蕎麥梁,有個喬老漢,懂天文、識陰陽、能預知禍福,人稱喬半仙。

病急亂投醫,德成一家雇了車,匆匆忙忙地去了喬麥梁,見了喬半仙,跪倒在地,哭得鼻涕橫流,求喬半仙救德成一命。

喬半仙焚香禱告后,拿出一對陰陽卦,念念有詞,卜了三下,給德成開了幾副中藥說,只是一劫,過了就好了。

德成吃了七副中藥,明顯地感覺不疼了,潰爛處也結疤了,胃口也好了,能吃能喝了,人精神多了。

半月後,德成又去了一趟蕎麥梁,去感謝喬半仙,喬半仙說:「死生有命,不是我的功勞。」

德成求喬半仙再開幾副葯,鞏固一下,以防複發;喬半仙說:「葯只是個引子,治好病的不是葯,是你的命。」

德成感激涕零,小心翼翼問:「我還有幾年壽命?」

喬半仙說:「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這件事,油坊門人人皆知,陳背簍也去看過德成,他患病時,那個瘡疤有拳頭大,像一隻腐爛的桃子;德成病好了后,瘡疤不但沒有留下疤痕,反而光滑,那裏的皮膚,比別的地方還白還嫩,簡直是個奇迹。

在潛意識裏,陳背簍一直認為陳望春是有金鑰匙的,他的命運繫於上天,他不是凡夫俗子,醫院自然治不好他的病。

想起金鑰匙,陳背簍突然心裏一動,他有將近二十年沒有見過金鑰匙了,陳望春歷經劫難,難道是金鑰匙也褪色了,不靈光了?

本來已經睡了的陳背簍,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弄得心驚肉跳,他起了床,向樓上望去,只見樓上還亮着燈,這表明陳望春還沒睡。

陳背簍上了樓,推門進去時,陳望春正盯着牆上的獎狀看,因為魁星樓年久失修,屋頂漏雨,雨水在牆上蜿蜒成一條條醜陋的蚯蚓,使許多獎狀面目模糊不清。

陳背簍一直想着要翻修一下屋頂,擦去牆上和獎狀上的水漬,但因為囊中羞澀,這個事就一直擱著。

陳背簍小聲責問陳望春:「讓你別開燈別開燈,你的耳朵塞了驢毛?」

陳望春被陳背簍氣勢洶洶的黑臉嚇壞了,他趕緊去關燈,陳背簍卻說:「等一下。」

陳背簍要陳望春撩起衣襟,他要看看他背上的金鑰匙。

陳望春遲疑着,陳背簍衝上前,一把拉起他的衣襟,他倒吸了一口涼氣,陳望春的背上,沒有了金鑰匙,只有一片潰瘍,在流膿充血,散發着難聞的氣味。

陳背簍凝視着陳望春的背,慢慢地,他看出了,陳望春的背像被鋼刷刷過的一樣,血肉模糊。

金鑰匙不見了,陳背簍看着看着,悲憤交加,他想起了那一年,何採菊背着他,領着陳望春去劉吉祥藥鋪里,用藥液除掉金鑰匙的事。

他氣惱不解的是,明明能帶來吉祥富貴的金鑰匙,為什麼被何採菊和陳望春痛恨、欲除之而後快呢?

陳背簍明白了,陳望春之所以病魔纏身,是因為他親手毀掉了他的金鑰匙,陳背簍狠狠地踹了陳望春一腳。

陳背簍想起了胭脂溝的車拐仙,當初,陳望春困在樹杈上,救下來后,昏昏大睡,不能醒來,就是車拐仙醫治好的,解鈴還需系鈴人,陳背簍決定去找車拐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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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囂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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