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逸聞軼事(二)

第七十四章、逸聞軼事(二)

夜色漸深,藏書閣靜得出奇,四面門窗緊閉,帷幔低垂,守禮和孫哲前後腳回來,而後便埋在書籍堆積如山的案頭,登記、勾銷。馮孝、辛歡四個叫喚著餓得緊,早溜得無影無蹤。孫哲滿不在意,專心挑揀分類,然後一摞摞抱向牆角,留待明日處置。

守禮有眼力見,幫著搬送,然後,兩人稍作歇息,齊心協力關了門,就伴回去。

是夜靜謐,一輪將滿之月掛在黑蒙蒙的高空,搭著點點星光,顯得格外皎潔。

守禮踏著月光,聽草叢間蛩響細細,心情十分歡快,笑道:「日子過得真快,眨眼又是中秋了!」

「這是你入宮第幾個年頭了?」孫哲隨口問。

守禮斜挑起雙眸,直勾勾望向他,答道:「第二年!」

孫哲低頭,凝視著守禮道:「我已是第六年了,回頭想想,還真是日月如梭、光陰似箭啊!」

守禮聽了,略作思忖,到底沒問出口,轉而道:「比之昨夜,這月亮更圓了一圈呢!」

「月到中秋分外圓,只可惜,與家人再不能團圓了!」孫哲嘆息著,見守禮眸光間也劃過一絲憂傷,便取笑道:「藏書閣事務繁多,你還有閑情天天賞月啊?」

守禮連忙否認,道:「昨夜是我妹妹生辰,我想念家人,不得已望月遙寄思情!」

「原來如此!」孫哲徹悟。

守禮見他不追問了,也不願揭傷疤,默默走了一程,然後穿門過戶,分袂而行。

推開房門,月光便順著罅縫射進屋內,照亮一方土地。守禮踏過門檻,目光微動,只見窗下一燈瑩然,張晟全神貫注,跪坐在典籍堆集的平頭案后清心苦讀。

少年坐姿挺拔,容顏俊朗,不論正面、還是側面,五官都甚是精緻,守禮獃獃凝望了一會,心裡頓時五味陳雜,說不出是愛慕、還是仰望,只覺亂糟糟的一團,便順手帶上了門,然後,笑道:「我只當你歇了呢,不承想你如此用功上進!」

「你終於回來了!」張晟半抬起頭,微笑道:「我聽了一則喜訊,你要不要聽?」

「奇怪,你整日閉門不出,聽了什麼喜訊?」守禮一面納罕,一面到案邊跪下。

張晟目光燦亮,道:「下午,我幫典正整理書房,聽他隨口提起,說內侍省明年六月要選一批德才兼備的黃門任皇子選讀,你想一想,這豈不是機遇來了嗎?」

守禮聽了,說不上多高興,只道:「對你來說,這是次機遇,對我而言卻不是!」

「何出此言啊?」張晟困惑著問。

守禮搖了搖頭,嘆道:「我雖認識你不久,但我不是瞎子,我瞧得出,你是個有雄心大志的人,珍惜寸陰,勤奮好學,雖則如今身居斗室,但不過是一時之困,正如錐處囊中,早晚會有人賞識你,而我,無才無能,無學無識,何必抱這希望?」

「你這話未免自暴自棄了,古人云,自助者,天助也,只要你自己堅持不懈,又有什麼不能成?」張晟諄諄道,「何況,你都沒開始準備呢,就要打退堂鼓?」

守禮語塞:「我怕......」

「你怕什麼?怕選不上?怕人笑話?」張晟妄加揣測起來,「沒什麼好畏縮的,一次不成,那便兩次,兩次不成,那便三次,只要機遇一直有,就不該輕言放棄!」

「可是,能成嗎?」守禮懷疑道。

「幾率很大,你想啊,要當皇子選讀,首先得識文斷字吧,光這一條,就淘汰不少人,再者,對於一些出名的詩、經、賦、論篇目,不說文義俱通,怎麼也得熟讀過罷,咱們在藏書閣當差,守著書海,具有得天獨厚的條件,你還怕不成?」張晟激揚說著,見守禮若有所思,便拍案道:「千里之行,始於足下,明兒我就去向典正打聽打聽,看皇子選讀都考較哪些項目,回來咱們一起學習!」

守禮見他信心滿滿,不覺受了感染,振奮道:「嗯!」

張晟笑了笑,詢問道:「昨兒你又輸了,今晚還要下棋嗎?」

「都上癮了,哪能說停就停?」守禮哈哈笑著,轉頭去尋棋盤,「我去搬棋盤。」

張晟耐心坐著,眼見守禮擺好了棋具,興沖沖請他,他才挺起腰來,動身過去。

兩人坐定,丁丁走了半盤,守禮見局面明朗,己方大勢已去,便是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反敗為勝的計策了,不免無奈,只得投子認負,「果然姜還是老的辣哈!」

「我這棋藝,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你還得加把勁啊!」張晟笑得晃起身子。

守禮噘嘴,表示不服,正欲開口,只聽有人敲門,於是訝異地看了張晟一眼,猜測道:「這麼晚了,會是誰啊?」

「也不言語一聲,誰猜得到是誰?你坐著,我去開門!」張晟說著,動起身來。

守禮好奇,目光隨之移動,只見張晟一陣風到了門邊,輕輕開門,露出一張笑臉。

「打攪了哈,屋裡好巧不巧缺了熱水。田純口渴難耐,嚷著要喝水,又十分怕人,不敢擅闖,沒辦法,只得我來了,剛問了幾間房,大家都沒剩餘,所以才來問問你!」

張晟認出來人是灶上的鄒無忌,忙道:「既這麼著,那你進來吧,壺裡還有大半呢!」

鄒無忌聽了,滿臉堆笑道:「真是打擾了!」

「區區小事,何足掛齒?」張晟說著,引鄒無忌進房。

守禮聽了來意,心中明白,趕緊提了水壺,等鄒無忌靠近,他便麻利地接了對方手中的水壺,然後拔開壺口,壺嘴對壺嘴,倒了一小半水,彬彬有禮遞出去。

鄒無忌心懷感激,連聲道謝,正要走,瞥見棋局,不禁笑道:「你倆在下棋啊?」

「嗯,我愛下棋,發愁沒有對手,便教了他規則,時常拉他陪我手談幾局解悶!」張晟直言,笑著剮了守禮一眼,「不過,他學藝不精,幾乎沒有勝過我!」

鄒無忌哦了一下,不再多言,反身去了。

張晟關了門,回來道:「夜深了,外頭黑漆漆的,要不,咱們也早點熄燈歇息吧!」

守禮累了一日,精疲力盡,自然贊成,連忙收了棋具,然後安枕鋪褥,脫鞋上床。

平心靜氣躺著,守禮突然覺著沒那麼困了,又聽張晟呼吸勻實,時不時翻個身,似乎也沒睡意,便猶豫著道:「晟哥兒,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你是哪裡人氏呢!」

「我啊,家就在長安城外郊,被殺千刀的人伢子拐賣進宮!」張晟咬牙切齒道。

「我應該也算吧!」守禮嘆氣道。

「嗯?」張晟來了興緻,翻過身來,凝視著守禮道:「聽你這口氣,似乎有隱情!」

守禮想了想,張晟對自己很照顧,實在不該隱瞞,便將自己的遭遇詳細與他說了。

張晟聽了,嘆道:「這世道,專愛欺負老實人。七年前,我爹因病撒手西去了,我娘就虧在沒口舌,不光被我爹那幾個本家兄弟奪了家產,還誣陷她紅杏出牆,隆冬臘月趕了她出鄉,可憐我娘懷著身孕,生生凍死在田壟間,連我爹遺腹子也沒保住。我氣憤不過,整日與他們鬧,他們嫌憎我,便把我鎖在柴房,不給我飯吃、不給我水喝,後來,我趁天黑逃出去了,不想,遇見了更壞心腸的人伢子,誘騙了我入城,倒手賣進宮裡!」

守禮聽了,同病相憐,不禁道:「天地無私,報應不爽,壞人早晚會自食惡果!」

「但願吧!」

張晟嘆著,眼淚無聲從眼角滑落。

守禮有點後悔,聊什麼話題不好,非扯到這上頭,徒惹張晟傷心不說,自己也不好受,於是溫聲細語安慰了幾句,見張晟心情好些了,他才展眉,安心入睡。

次日侵晨,西風漸漸,鳥鳴喈喈。守禮洗了臉,便往廚房去,誰知到了門口,聽裡面有人信口開河道:「欸,你們說奇怪不奇怪?那張晟原就是個悶葫蘆,一天到晚,形單影隻,都不大與咱們說話,如今多了個室友,不光人變得開朗了,待人也大方,昨兒我去找他借水,他居然沒拒絕,舍了我半壺,真是奇怪!」

「半壺水而已,你來找我借,我也借啊!」

那人嘖嘖:「還不止呢,我瞧他倆投緣得很,張晟還教他下棋,舉止十分親昵!」

「呀,這話可不興胡說,若教張晟聽見了,你一準沒好果子吃!」

「行得端,立得正,他倆若是沒貓膩,自然不懼人言,若是有,自然急著分辯。」那人說著,居然放肆地笑了起來,「不打自招,這四個字,你們都聽過吧?」

「你啊,嘴壞得很,他倆能有啥貓膩?」

那人大笑不止,「那可難說了,兩人擠一張床,趁著黑燈瞎火,什麼事做不得?」

守禮站在門口,越聽越氣,忍不住咳嗽了一聲,踏過門檻。

鄒無忌和幾個燒火的黃門嚇了一跳,馬上呆住了,不過,鄒無忌打量了守禮一遭,覺著沒什麼好忌憚的,便面不改色道:「我剛才可沒說你,你別疑神疑鬼!」

守禮白了他一眼,冷笑道:「說沒說,說的誰,你心裡清楚,我心裡也清楚,何苦大家揣著明白裝糊塗?晟哥兒瞎了眼,好心與你熱水,你居然在背後中傷他!」

「我沒有,你別挑撥是非!」鄒無忌話剛出口,便喉嚨一動,不安的咽了咽口水。

「你既如此不坦誠,那咱們便要當面鑼、對面鼓辯一辯了,省得來日傳出更難聽的話,污人清白!」守禮心裡憋著火,拿挑釁的目光望向鄒無忌,面露鄙視。

鄒無忌果然上套,道:「辯吧!」

守禮蔑視著他,質問道:「旁的且不放一放,我單問你,你剛說我們舉止親昵,這是你親見?」

鄒無忌面帶猶豫,往後一縮身體,氣勢弱了兩分,「不是!」

「既然不是,那你為何張口就來?這不是污衊是什麼?」守禮目光異常冷厲,「論情由,今日一定是你的錯,即便告到典正面前,我也不怕,你也說不通!」

「那你想怎麼著?教我給你下跪不成?不過說玩笑話罷了!」鄒無忌見辯不過,索性耍賴。

守禮只想息事寧人,嚇唬道:「對你而言,不過是玩笑話,對我們,卻是名聲,希望你好自為之,不要再亂傳謠言,不然,我一定告訴典正,求他主持公道!」

鄒無忌聽了,悻然走開,其他幾個也扭頭去了。

守禮沉下心,只覺厭煩,明明都沒影兒的事,信口胡說,污人清白,真不可理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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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上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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