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秋高氣爽(四)

第七十二章、秋高氣爽(四)

吃了午飯,六人隨便聊了幾句,見無人到訪,便拼了蒲團當床,囫圇歇了一覺,然後,照舊值班。

守禮昨夜睡得晚,漸漸覺著疲倦,便跪坐在蒲團上,手托雙腮,胳膊壓著案角,眯眼養神。孫哲一心撲在案頭,渾不在意,反倒是馮孝漫不經心的掠了一眼,轉頭踱到門口,往四面八方掃了一圈,見沒什麼人,便嘆著氣,又進來躺屍。

樓上的辛歡和田真也沒動靜,李通挨著門發獃,所以,閣中異常寂靜,落針可聞。

良久,孫哲輟筆,砸了下嘴,嘆道:「唉,與人方便,與己方便,這幾位可真一點不自覺,借了書,久假不還,也不知是手不釋卷還是撕了丟了?難為我在這著急。」

守禮離得近,聽得真切,慢慢揉開睡眼,問:「哲哥兒說什麼?」

「這幾本書,借出去有段日子了,卻一直未還,得抓緊催一催了,不然,哪日典正來盤查,咱們就倒大霉了!」孫哲緊盯著登記冊上的書目,神色略顯緊張。

守禮聽了,連忙湊過去觀看。

泛黃的登記冊上,密密麻麻記了一堆黑字,多數打了叉,不過,還有幾行沒刪除記錄,守禮又湊近一些,只見九殿下李瑭的名字也赫然在列,不禁心生奇怪。

「欸,守禮,你對宮中路線熟悉嗎?」孫哲突然發問。

守禮愣了一下,反應遲鈍道:「不太熟!」

孫哲臉上原掛著笑意,一聽這話,馬上沒了笑容,語氣中透著失望:「你既不熟路,那咱們便只能兩頭跑了,可嘉德殿和東宮東西相隔甚遠,只怕入夜了也回不來!」

「那......」守禮猶豫了一瞬,隨即道:「我試試吧,最不濟問問人,也摸得回來!」

孫哲聽了,喜上眉梢,笑道:「嗯,如此最好,你捎帶手把地圖也帶在身上。」

守禮雙目炯炯,連聲答應。

孫哲收回目光,落在登記冊上,信手取了紙筆,謄抄了一份書目,遞給守禮,道:「這幾本書,是九殿下兩月前借閱,你去嘉德殿問一問,若是九殿下讀完了,便取回來,若是九殿下還想留著,你也別犯蠢,冒著觸怒主子的風險催逼。」

「好!」守禮答應道。

計議已定,孫哲匆忙離開座位,喊了辛歡下樓,央他幫忙,暫時接替自己的崗位,然後,又與馮孝交代了一通,才帶守禮出門,順階而下,風風火火出了秘府。

霧早散了,天高雲淡,秋風淅淅,四周都顯得開闊。

守禮將近一個月沒出門了,再度踏上平整寬闊的輦道,陡然生出一種恍如隔世之感。

憑著記憶,守禮尋到了承慶殿,然後打了個彎,進入楊柳夾道,慢慢又行了一射之地,穿過榆林,瞧見一棵五人合抱的皂莢樹,心裡便有了准,不禁胸襟曠達。

皂莢樹後有一口井,爾時,井邊正有人打水。守禮側目,只見一瘦子挑著扁擔,兩頭各負了水桶,扁擔晃得吱呀亂響,他一搖一擺行路,行過處撒了一地水漬。

幾個還在汲水的黃門見了,互相提醒,呵呵大笑。

那瘦子目視前方,渾然不覺,挑著扁擔,優哉游哉,邁著輕快的步伐,漸漸走遠。

守禮心中奇怪,打井邊經過時,特意留心,只聽那幾個人笑了一會,有人取笑道:「也不知他真聾假聾?上回,我當著他面罵他,他還以為我誇他,笑死我了!」

「好歹嘴上積些德吧,都說他聾,我瞧他倒是心裡明白得很,幹活也十分賣力!」

「又聾又蠢,可不得賣命幹活嗎?不然,怎麼討人喜歡?你們說,是不是哈?」

「你啊,嘴真損,都說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你也不怕他報復你?」

「怕他?笑話,就他那蠢頭蠢腦的,我一個頂倆,平時也沒少欺負他,他不一直都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嗎?說句笑話,就是給他熊心豹子膽,慫包還是慫包!」

此言既出,幾個人登時笑開了。

勸善的那個人無奈搖頭,提了水桶,掉頭而去。

對於欺軟怕硬之徒,守禮向來深惡痛絕,於是背著人,啐了口唾沫,轉頭趕路。

緊趕一程,到了昭慶殿,前面不遠便是嘉德殿了,守禮見終點在望,心裡寬鬆不少。

須臾,到了門前,早有司閽的黃門厲聲詢問,守禮斂步,不卑不亢,聲明來意,司閽黃門想了想,胸中有數,吩咐守禮謹言慎行,然後,帶了他繞到後面去。

殿後清溪環繞,小橋翼然,兩頭馴鹿蹲在水邊,耳鬢廝磨,發出呦呦歡快叫聲。

踏過橋去,迎面是一片桃林,紅紅萬點,掛在枝頭,守禮心中歡喜,且走且賞。

這時,司閽黃門見書房隱隱在望,開口提醒道:「你來得不湊巧,殿下出門了,等下我帶你去見任高班,如今他管外務,性子急,說話也不好聽,你多忍耐!」

守禮心中明白,感激道:「多謝提點!」

司閽黃門笑了笑,加快步伐。

出了桃林,行不多遠,便有兩間小巧廳堂入目,守禮默不作聲,跟著黃門進門,只見壁掛古畫,滿室雅潔,裡間花梨木書案后坐著個濃眉大眼的人,正在吹茶氣。

「高班,此人是藏書閣的,過來索書!」司閽黃門稟道。

任高班睨了他一眼,強橫道:「多大點事,還值當把他領到這?越來越不懂事了!」

司閽黃門低下頭去,面露羞愧。

守禮見狀,忙道:「是我央求他帶我來,高班仁厚,莫怪!」邊說邊俯首道歉。

任高班聽著順心,嘴角掠過一絲微笑,道:「索哪些書?可列了明細?我著人查找!」

守禮聽問,心知事情將了,笑著從襟內掏出紙條,雙手奉上。

任高班隨手抓了,抖開來看,然後,聲如洪鐘道:「別的都好說,與你便與你了,只是這本《鮑參軍集》,殿下十分喜歡,才看了不到一半,尚且不能與你。」

「呃......」

守禮略略遲疑。

任高班面露不悅,蹙眉道:「嗯?」

「那便暫且留著,將來殿下讀厭了,再派人喊我來取便是!」守禮急中生智道。

任高班聽了,笑逐顏開。

守禮辦了差事,再不願逗留,趕忙告辭。任高班不理會,悠悠端起涼了些的茶杯,閑閑飲茶。守禮看不懂,向一旁的司閽黃門求助,司閽黃門使了個眼色,示意『可以出去了』。守禮心領神會,再次向任高班抱拳,然後一溜煙出了書房。

外邊,天清氣朗,桂花馨香,守禮呼吸著新鮮空氣,忽然有種如蒙大赦的感覺。

循著來時的路線,守禮很快出了嘉德殿,然後,疾步如飛,抱著書籍回藏書閣。

途中經過梅塢,守禮目不旁視,一心趕路,連與李瑭擦道而過,他也沒覺察。李瑭與守禮已有幾面之緣,潛意識裡,他覺得守禮樂觀、堅韌,似曈曈初日,未來可期,不過,他見守禮懷抱書籍,又百思不得解,難道花房現在還育教嗎?

身後的跟從見李瑭不走了,疑問道:「殿下在望什麼?」

李瑭遽然一笑,「我在想,到了寒冬臘月,這片梅林,萬株盡放,該有多麼好看!」

「靜嬪娘娘最喜歡梅花,尤其喜歡殿下插的花瓶!」跟從討好道。

李瑭清朗的目光中劃過一絲憂傷,「羊跪乳,鴉反哺,不過是為人子的一點孝心而已!」說罷,李瑭斂了哀傷,舉步前行。跟從何其眼尖,連忙扯開步子追上。

出了梅塢,迎面一條南北通衢,躺在野草覆蓋的坡下,坡上滿是鬱郁盛盛的榛樹,蔭蔽日光。李瑭手搭涼棚,見前方便是安仁殿地界,不禁咬了一口銀牙,目露厭惡。

跟從先承意志,想與李瑭與住在安仁殿的七皇子李瑜不太對付,便提議繞路走。

李瑭巴不得溜之大吉,自然沒有異議,於是,主僕倆且走且談,繞開安仁殿,沿一條曲里拐彎的小徑轉至延嘉殿,誰知又迎面撞見了容色平庸的女醫黃秋娘。

李瑭挂念靜嬪的哮喘症,緊趲兩步,喚道:「黃司葯!」

黃秋娘稍顯訝異,繼而緩緩露出笑容,依依行禮:「見過殿下!」兩個徒弟有樣學樣。

李瑭態度親和,「司葯免禮,我想問問母妃病情,還請司葯如實相告,好教本王安心!」

黃秋娘很是為難,不過,念及李瑭孝心,便語氣和婉道:「實不相瞞,靜嬪娘娘這病是打娘胎帶的,恐怕華佗在世,也難根治了,奴婢醫術淺陋,只能每逢秋冬季,親手為娘娘調製一劑核桃露,補氣養血,潤燥化痰,略平娘娘哮喘之症!」

李瑭忙道:「勞司藥費神,本王感激不盡,母妃最近玉體安康,也全賴司藥用心竭力!」

「職責所在,殿下言重了!」黃秋娘謙虛道。

李瑭目露隱忍之色,懇求道:「還請司葯多用心,本王開牙建府後,一定重重酬謝!」

「照顧病人,乃醫家本分,殿下無需多言,奴婢從來謹慎!」黃秋娘鄭重道。

李瑭贊可的點點頭,灑落而去。

黃秋娘抬頭,凝望著李瑭身影,深感他們母子的處境,於是搖了搖頭,輕輕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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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上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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